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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书籍名:《山匪》    作者:孙见喜


                                    我当初开逛的时候脱了裤子敢日天,如今仗打得多了胆子反而小了,我今天给大家磕个头,以后期打仗要靠弟兄们帮衬哩,谁需要我帮手了我也不说二话的。”说罢走到莲坛下,正对着释迦牟尼在蒲团上跪了,先双手合十,嘴里咕咕哝哝一阵言语,又伏身引颈,以头触地,又亮掌合十,如是者三,才起身回到桌边,说:“今天的酒席准我的,弟兄们一醉方休。”

            王双考说:“我跟春芳一样,谁要我出力帮忙我会合身子扑过去的。不过今儿这酒还轮不上春芳,李团长新上任这酒你怎么免得了?这是后话,咱先言归正传,听团长吩咐,嗯嗯?”

            大殿里静若无人。几支蜡烛放出虚虚的光焰,护法力士的上牙龇得老长,释迦牟尼的双下巴陈旧而粗糙。

            李念劳说了:“部署上,我是按着老连长的意思。双考你驻胭脂关,是城西防守的二道线;春芳的阵线长,管上下州川,严防南北二山的窜匪逛山,重点是古楼峪的固士珍,最好和孙校长的民团配合一下,适当时重兵出击一次,把十八盘的老窝子给端了……”

            孙校长和麻春芳陈八卦三人在油坊里吃了一夜茶,第二天早上出来不但毫无倦意,还脸上放光兴致盎然,路见山外流来的灾民,一个劲儿地掏出身上的银元锅子麻钱当路散发。有熟人问他是不是喝醉了,他说程掌柜家接我到山西运城去坐铺子呀,随身带了银钱反倒累赘。回到家里,他又是骂海鱼儿打老三,还把一个平底锅给砸了。村里人都说孙家刚死了撑天柱,这老二又叫固士珍整怕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弃家逃命呀。有人就喊了麻春芳来劝说,护校队的副队长高二石就带了十几个队员赶来求情,说好天爷哩校长你千万不能走,你一走咱这高等小学就塌伙了。民团的人也围了半院子,有老者甚至鞠躬作揖,说是校长你走了固士珍就把苦胆湾踏平了,不说村里人了你还有个德望重的老父呀!孙老者拄着水火棍摇摇晃晃出现在房阶子上,他说:“娃要走叫娃走,逃出去一个是一个,聚到一搭里都不得活。”饶背着金虎,琴抱着跟虎,忍挎了个包袱,一家人就哭天叫地,惹得全村人都跟着抹眼泪。

            麻春芳终于把孙校长叫走了。还有全民团的二百多人,都一齐集合在州河的河滩上。河对岸的大堰上插了几个纸糊着的草人,民团的人就瞄准打靶。适逢打儿窝的集日,引来许多赶集人的围观。

            麻春芳连着打了好几个人的皮耳子,说是一群混饭吃的东西,枪都不会使还上阵打仗呀,不是白送死吗!他把一杆长枪递到孙校长手里,孙校长哭笑不得地说:“这是一支毛笔了我接到手里还能画两下,这种冒火的东西我自小见着就害怕。”麻春芳就变脸失色地说:“老连长把眼睛瞎啦,任你当民团团长,真真是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孙校长说:“教书的都是下头烂了尻门子,上头瞎了眼沿子,你就是瓮粗的长虫我先看不见呀。”他一会儿戴上眼镜一会儿又摘了眼镜,眼睛凑到枪膛跟前看,手在机关上乱摸。突然,吧地一响,枪走火了,吓得民团的人都跌坐地上。围观的人被逗笑了,都说麻营长你甭为难人了,孙校长只有打学生手板子才打得准哩!受到嘲笑,孙校长把枪掼到地下,手一背,说:“我到运城坐铺子去呀!这一碗饭谁能吃谁吃去!”说罢拂袖而去,把个麻春芳气得半死,只有把脾气发在民团的人身上,这个尻子上蹬一脚,那个脊背上打一拳,子弹是嗵嗵嗵地打了不少,取过几个纸人一看,个个完好无损……

            很快,下州川的人都在传说:民团团长要出山去做生意,民团的人连枪都不会打,护校队要散伙了,高等小学要合并到上州川去……

            于是,在金陵寺一处幽暗的偏房里,麻春芳秘密约见了骨头皂。

            麻春芳开门见山地说:“皂哥啊,求你给兄弟帮个忙。”骨头皂说:“看是啥事哩,你叫我拿个弯镰给你把月亮砍一块子我办不到。”麻春芳说:“皂哥是这,你也知道,孙校长和固士珍这仇结得深,原先他老四当团长着,孙校长还撑得硬,如今靠山一倒他气先短了,民团的人都是戳牛尻子的山棒,孙校长接手民团一看,一个个枪都不会打还能指望打仗?就尻子一拍要出山走呀!”

            骨头皂冷着脸无声地一笑,说:“这怕是放烟雾哩吧?”麻春芳真诚地说:“这是真的,不少老者上门劝说都留不住。孙家定了一件事,就是腊月初五黑来孙校长和民团的人聚在王山五间殿,由陈八卦出面请道士给老团长和孙家人做道场,道场做毕孙校长就连夜走人,这都是安排好的,村里人都还不知道。”骨头皂面无表情,他拿尖锐的目光盯着麻春芳。麻春芳说:“按老先人的说法,冤仇宜解不宜结,所以我求你老兄上古楼峪去一趟,给合辙合辙,这边解散了民团护校队,他那边就不要再下来骚闹了,孙家给备了八篓子豆油,算作见面礼你顺便给带上去。”

            骨头皂又是一声冷笑,轻声子说:“我现在不弄这号事了。”麻春芳苦求着说:“其实你也是给下州川人消灾灭难哩,这号善事你做起来最拿手,任其他的人都担当不起,再说了,也不要你枉跑。”骨头皂眼珠转着转着就嘴角朝上一弯,及要张口说话,却还是冰言冷语:“固士珍是好说话的人吗?一群睁眼不认人的人,半句话不投机我就成了血轱辘子,这不是拿命耍耍哩吗?”麻春芳一拍骨头皂的肩膀,正腔子说:“孙老者是耍了一辈子水火棍的人,能不懂得人情世故?我给你老哥说哩,五百银元的跑路钱就在我这儿搁着,你现在走我立马给你取!”

            州河滩(5)

            骨头皂没说二话,他朝麻春芳的手心里拍了一掌。

            钱拿到手,油挑子也上了路。可是骨头皂本人没出马。代他去古楼峪的是原金陵寺主持范长庚。之前,骨头皂把麻春芳的话添油加醋地给范长庚说了一番,又搬指头算了高等小学占了他寺里多少房屋多少田产,如今又是民团总部设在大殿里多么肮脏多么粗鲁,又说陈八卦抱了老连长的粗腿协同孙家人迫你长年在外游走,这仇这恨多少人都看不过眼云云。没料想他如此地扇火并没有动了范长庚的心。这位佛陀的信徒超然地说:“我们佛道两家没啥仇,他炼他的丹,我念我的经,都想济世度人哩,谁还想称王称霸呀?”说过来说过去范长庚还是出家人的超然,但骨头皂有一句一直压到最后的话使范长庚一下子就入了世:“我得到确信儿,腊月初五黑来在王山上的五间殿……”

            腊月初五的晚霞红得滴血,民团的人三五成群地上了王山。腊月初五的夜又黑得张嘴看不见牙,可老远就看得见,五间殿里灯火通明,钟磬之声余音袅袅,经唱之声漫山嗡嗡。

            固士珍出动了他的多半人马,趁着夜色摸上山来,人手一杆长枪从三面围死,机枪炸弹等重火力全瞄准了五间殿,纵有一只老鼠也插翅难逃!固士珍是下狠心要拿了孙校长的人头并将民团连锅端,他下的死命令是全部消灭不留一个活口!

            先是机枪响了一袋烟的工夫,没见人冲出来所以还没用上炸弹。机枪一停,步枪准备射击生动目标,可五间殿里既无人还击,又连一丝儿人声也没有,难道民团的人真这么不禁打?殿是依山而建,后面是崖,他孙校长就是读了五车书也没学会钻老鼠窟窿吧?

            固士珍手中的“十子连”往前一指,三面的人就合围而上,蜂拥而入,然而他们惊呆了,五间殿里空无一人!固士珍知道中计,就身子一蹲,顺势朝门外滚去。其他人还没灵醒过来,五间殿四围的树木林里石头缝里山窟窿里已是万弹齐发,霎时间,五间殿前血迸火流,死尸密布……

            更为糟糕的是,在五间殿遭受伏击的同时,麻春芳的另一部人马剿了古楼峪的老巢。固士珍进退无路,只得率残部越过州河顺南山往湖北逃命……

            这一个大胜仗,是孙校长三人在油坊里吃了一夜茶的结果。固士珍那边,不算跳崖摔死的、没入山林的、滚坡逃走的,数得着的尸首就有一百四十七具,收缴的轻重武器足以武装两个连!

            州川人很快明白过来,孙校长所谓的出山、所谓的打靶、所谓的做道场,全是惑敌之计。最让麻春芳感佩的,是骨头皂的老奸和范长庚的阴狠。孙校长虽然遗憾没有捉住固士珍,却从此接受了人们叫他团长的称呼。他宣布,高等小学的事今后主要由唐文诗先生和校董牛闲蛋经管,护校队队长是马皮干为正高二石为副。

            当年的校长如今的团长孙取仁,日夜研读的书目是《武经七书》、《步兵操典》、《地形学概要》、《阵地与游击》等等。

            张子刚先在西安省摸了一圈情况,确认冯玉祥已在他的第二集团军实行清党之后,得知原中山军校的共党干部许权中带了半旅人马赴洛南县投奔陕军二虎之一的李虎臣。就又化作药材贩子追寻到洛南县,打听到李虎已将许权中收编为陕军第八方面军新编第三旅并委任旅长,且秋后许旅已随李虎出洛南潜入华县华阴一带。二华两县和洛南县都是列布在华山周围的深山河谷之地,跟踪寻找非常不易。疲惫不堪的张子刚就随了骡帮贩挑队顺商路到了鄂北的二郧地区。早先曾有人串说唐靖儿的保民军要请他出任政治处处长,他就有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先落住脚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