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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书籍名:《山匪》    作者:孙见喜


                                    

            听着这些刺耳话,黑手把等身棍斜着撑了,一头顶着下巴,一腿缠在棍上,阴声冷笑着说:“明给你们说哩,这一把火是我放的!我弟兄们收拾马皮干是给苦胆湾除害哩。你们都到孙校长的坟上去看吧,马皮干在坟上坐着哩,你们见了他就啥都明白了!”

            孙校长的坟上,搁着马皮干的人头。

            高二石也获得了一个完备的解释:铁绳黑手兄弟俩卖了一面坡到漫川关开赌场,和守关的军官约好按场抽厘,庄家无论输赢军方的厘金不变。这样几个月下来,就和漫川关的守军混得兄弟一般亲近,从而探知了固副司令谋杀仇人的根根梢梢———孙校长遭人暗害,是固士珍定的计,海鱼儿跑的路,马皮干下的手。

            事情弄清,赌场也就收摊。铁绳黑手赶回来为姐夫报仇,却是马皮干先走了一步棋———举家出逃了!为了弄清马家去向,俩兄弟利用钱场子上的赌友搜遍了东秦岭六县,又费了几个月时间在西安省遍访马帮挑帮,遍访豆腐庄杓杓客豆芽匠,最后无意间在鸭子坑的窑姐楼上瞧见了马皮干的身影。跟踪暗探,才知这昔日潦倒的下河客,已在百油巷买了房子,在这儿消消停停地居家过日子哩。这铁绳哪里拿他当人,当年能在督军府里偷手枪,如今入你市井小家取个首级实在是小菜一碟。

            事情很沉重,但办起来很轻松。马皮干的人头并不重,炭市街的老秤勾住装人头的布袋一称,不多不少四斤八两……

            又到中秋,民国二十年的月亮,似乎比往年的更大更圆。孙庆吉两口儿双喜临门,一是老连长不仅乐意将他带回来的孤儿送给孙庆吉俩口儿抚养,而且还给娃取了个名字叫“凯胜”;二是省政府杨主席有令,全省的基层行政由沿用清末的“里甲制”改为“保甲制”,孙庆吉荣幸地被村人举为“甲长”。适逢中秋节,孙庆吉就联络了西塬上的刘奴奴带花鼓班子进城谢呈老连长。

            先在司令部的大会议厅里唱了一会儿散班坐台,老连长高兴得头晃身子摇,不仅仅是曲曲儿醉了他的心,更让他快意的是省主席杨虎城接受了他的投靠,答应不另派驻军。当然,也要求他按照省上的统一部署,严格清乡,按地分区,按人分组,辖内按保甲户口造册清理,贼娃子绺娃子、恶霸地痞、逛山土匪、共党会道,要一律扫除,还说适当时拟任老连长为商洛绥靖司令,建制精编为一个旅。而且,更重要的任务是要他看好陕西的东南门户,说如有中原军阀窜境,吃屎喝尿都不准入武关。在给二位参议赴省活动成功归来的接风宴上,矮胖子对众军官说:“这实际上啊,是对咱老连长委以重任喽!”众人欢呼中,土包子又介绍说:“自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中原大战,冯、阎败北之后,受冯大人压制打击的杨虎城及时投到老蒋门下,老蒋正需要在西北培育自己势力,就委任杨虎城为潼关行营主任,后又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十七路军总指挥。在杨虎城清除掉冯部残余之后,蒋又公开发表任命,杨虎城为陕西省政府主席。杨在整合了陕军之后,将所辖陆军孙蔚如的十七师置驻西安,冯钦哉的四十二师置驻大荔,马青苑的五十八师置驻陕州,井岳秀的三十一师置驻榆林。在大局安妥之后,杨主席亲自兼任省清乡局局长,以整饬地方。适此情势之下,杨主席不计我们投过冯大人的前嫌,将东秦岭偌大的地域交与老连长,这就说明,此前冯大人加诸杨虎的种种恶名为不实之词。杨虎城李虎臣,这关中二虎,千不好万不好,人品是好的!诸位听着,从今往后,不准再在军营里讲冯大人的那一套三民主义了,要讲杨主任、杨总指挥、杨主席、杨局长,他的雄才大略,他的政治远见,他的宽厚仁义!”老连长带头拍手,众军官也兴高采烈,矮胖子又说:“如今哪,杨主席是如日中天啊!我们哩,多少年来虽如天边的寒月,但如今借了杨主席的光,这接壤鄂豫的东秦岭地区,必然会大放光明!诸位弟兄齐努力哪,把我们的操典实行起来,把我们的军歌唱起来,把我们的清乡搞起来,也不枉屈了杨主席的一片厚意哪!”大家又是拍手,群情激动中,老连长说话了:“为了帮助我们地方清乡,杨主席委派的山阳县长杨泽普日前已经上任。另外,商县县长商南县长洛南县长也即将到任。凡杨主席放下来的县长,诸位要严令各级军官务必尊重之,配合之,友好之。再之哩,乘此杨主席主陕的大好东风,我们要在一两年内铲除巨匪唐靖儿固士珍。清乡之后,我们即实行部署。同时,有劳二位参议再次上省,请杨主席协令周边武装配合灭除唐、固。南边,安康绥靖司令张鸿远、汉中绥定司令赵寿珊都是我的旧识,白河庙川一线可以封死。西边是蓝田张子厚,北边是二华何皋候,都在我们脊背后头,要靠得住,非得杨主席说话。当然,杨主席肯定是会说话的,东秦岭依旧还是咱的家业,三省交界的古郡六县握于我等一掌也是指日可待的!”

            小跨院(4)

            在此背景之下,八月的中秋节到了。

            人们想象着,月圆之下,不再有兵荒马乱跑贼躲匪,耕种者能宁静地丰收,学坊里能安然地开课,乞讨者能安全地伸出双手。对苦胆湾而言,孙老者还在,村人就有理由度过一道一道的难坎儿,那三个寡妇也就坦然地活着。对孙庆吉高卷两口子而言,平白无故就得了个大儿子,这老连长就比送子观音还神圣。所以,孙庆吉带着花鼓班子上来拜中秋,他是憋着心劲儿要叫老连长高兴。

            大案上满摆着花生、罐梨、大枣、核桃、西凤酒、老刀烟,龙驹寨意大利传教士酿造的“四皓牌”葡萄酒整箱子打开。老连长的两个参议因为上省串说有功,也翘着二郎腿一会儿要吃哩一会儿要喝哩,直把几个挎娃子指拨得手忙脚乱。一伙子参谋副官吆五喝六着猜拳行令,老连长也咧着嘴尽他们的兴儿去闹腾。

            刘奴奴虽没包头化妆,可一颦一笑让老连长心麻。他捏花生的兰花指,他说笑话的细嗓音儿,他拧腰颌首的柔软和扭捏,实实在在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老连长的朦胧里,这是一个可以同床共寝的情种,谁要说他是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老连长会给你摔手枪的!

            已有三分醉意的老连长,忍不住伸手在刘奴奴的后腰上捏。刘奴奴谄笑着,把一颗红枣衔在齿间,眉眼儿一闪一闪地问他:“‘五花一菩提’,你还记着吗?就是那年在龙驹寨出的题,你解开了吗?”

            这事老连长几次想问都不好启齿。自从他知道房中术里有个“五花一菩提”的学问,就日思夜想着解其奥妙,可是苦苦不得其法。这男女交媾,五个部位同时操办,他实在想不出来是咋作弄哩,他甚至掰开兵书用步兵持枪操典作参考也不解玄机。他问二婆子,二婆子脸一沉问他是想当神仙呀;他要在三婆子身上作试验,三婆子说他嘬着牙花子折磨人还不是想娶小的哩;他教十八娃一招一式配合他,十八娃哭哭泣泣地弄不成;他又去龙驹寨找那一堆干女儿,干女儿们就笑死笑活说这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活……

            今日又捏着了刘奴奴绵软的后腰,老连长毛脸一热,说:“我试过了多人,咋折腾都不行,你顾了上头顾不了底下。我就猜想,这‘五花一菩提’非得俩仨人一同下手才能做成。”

            刘奴奴一手掩了口,嗔笑着说:“这你还是没得窍门哩。要仨俩人一同操办还有啥乐子哩?那也就不算啥难题了!”

            老连长的指头在刘奴奴的腰肉上抠着,刘奴奴疼得趔趄着身子,一边说:“‘五花一菩提’,最要的一条是你要把人选准哩。这不是谁家女人、也不是自家婆娘,谁都能给你胜任的,长得美丑肥瘦都不是顶要紧的。”

            说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老连长就有些着急。他看十八娃胸前挂个腰围子、双臂戴着袖套子在那里端茶抹桌子,就红脖子涨脸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招“哎哎”一声喊,就有挎娃子扯了扯十八娃的后襟。十八娃过来,老连长伸手一揪,嘣地一声腰围子的系带断了,老连长低声斥责:“换衣裳去!人面前嘛,穿这像啥?打扮了给开门调儿帮腔子。”

            十八娃郁郁而去,刘奴奴瞧了孙庆吉一眼,这耍丑的尿床王脸上青一阵的白一阵。这十八娃好坏也曾是孙家的人,当年也是上下州川的人模子。你老连长那时候垂涎三尺,老大孙承礼一死,你又是认干亲哩又是攀远亲哩,高头大马地把人接走,虽然苦胆湾人至今不知道十八娃在于府里是佣人还是小妾,但想着总不致沦落为烧火的粗使丫环吧!

            刘奴奴看孙庆吉脸色僵硬,就赶紧给老连长说:“凯胜儿这娃初到庆吉兄家里,闹肚子换水土屙了十几天,把娃整得病蔫蔫地没了精神。陈八卦给了一个单方,吃了没十天娃就像换了一个人,个头儿也蹿了一截,说话办事那聪明劲儿———再要有学上啊,这娃将来准成大才。村里人都说,老连长你好眼力啊!”

            孙庆吉一下子眼就热了,连声子对老连长说:“我老婆嚷了几回,要上来磕头谢呈您哩。我说你个土锤子婆娘,老连长见了还不恶心死!”

            老连长就笑了,慢声子问:“媳妇给娃说下了吗?要趁早要趁早哩!”

            孙庆吉说:“像儿是给瞅下了,可老婆嫌人家女子大几岁。我说怕啥哩,女大三,抱金砖嘛!”

            刘奴奴就笑得怪样样的,又戳一下老连长说:“他是想一根筷子挑两疙瘩面哩,操着‘烧馍头子’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