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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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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吾师余秋雨》    作者:哈马忻都


                                    我老爸勒令我必须把书名和人名虚幻掉,说这样读者也许会联想到余秋雨,但你决不能用余秋雨的名字。我说那多不好玩啊,再说他才不会生气,他不会那样的,他要那样他就不是余秋雨了。

            后来把小说给余老师看了,还一个劲追着他问,看完没有,看到最后有没有狂笑。

            他在电话里愉快地告诉我,他把我这个“得意”的学生介绍给凤凰台的台长王纪言听,就跟他讲了我小说里的那个结尾,结果王纪言听得直说这可是后现代啊。

            这就是余秋雨,和学生之间总是愉快的,好玩的,从不把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

            后来也经常在余秋雨的文章中看到他提起自己的学生,甚至与凤凰卫视走到欧洲时,也有从前的学生闻讯后老远地赶来。那都是他在上戏做老师与院长时的收获。

            和别的高等院校相比,上戏简直是袖珍型的,一幢教学楼,两座宿舍,几百名学生,每天在个小院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得就像一大家人。在前有南京大学那样的正统高等院校的学习生活,后来又经历十几年的社会生活之后,再来回忆上戏,上戏学生和老师那种集体性的天真可爱,真实单纯,一下就又涌到眼前,整个人也会随即愉快和轻松下来。

            那时上戏女生的漂亮在静安寺一带是出了名的,围墙之外,真是不知有多少双艳羡的眼睛。很清楚地记得,在校园里从没打过招呼的校友,出了校门,遇上有女生被人欺负,男生一定会冲上去把人揍个屁滚尿流。“我们的女孩也敢碰?揍你!”上戏男生的爱打架也是出了名的,偏偏上海人多数都不经打,据说还有连人带椅子一块儿被上戏男生给扔到大街上去的。时间长了,“小瘪三”们反倒对上戏的学生生出几分敬畏,对那些清纯美丽的上戏女生,也只有可望不可及的份儿了。

            在那个小院儿里,一个人的事往往会成为全校的事。比如某个漂亮得人见人爱的女生和老外谈恋爱了,谈了半天发现老外只是个骗子,不仅穷而且不想娶我们。于是全校的男生都火了,“揍他!”可怜的老外就被揍个半死。又比如终于有人被某个剧组的副导演选中去拍电影,消息一经核实,大家就在校园里不停地高喊他(她)的名字,仿佛新皇登基。戏文系的学生虽不会有这样辉煌的时刻,但也自有乐趣,比如某位石姓同学不幸比同班同学年长三两岁,大家就都叫他石爸爸,时间一长,老师也跟着叫石爸爸。课堂上,老师就那么指着石姓同学:“你,石爸爸,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对于沉浸于书本与所谓学问中的人们,上戏校园中感性、放达、天真的氛围,刚好冲淡他们身上的迂腐、单调与沉重。我相信在上戏经历了求学与育人岁月的余秋雨,所以至今还保有一颗年轻、强健的心,上戏学生那些从里到外的灿烂朝气与蓬勃生命力,是他的营养之一。他总是能够从年轻人那里获得活力与认同。

            那几年他的内心也正处在选择当中(1)

            回头再看那年夏天,看见自己坐在那儿,面向余老师,背靠一整面倚墙而立的书架,手上傻乎乎捏着个他家冰箱里取出的冰激淋,满脸迷惑。

            三年研究生生活结束在即,又一次选择,我还是不能完全肯定自己想去哪座城市,想干什么。天生不是一块咬定青山的料,因为没有爱情,我找不到东西来束缚住自己固定下来,我又开始想换一个城市去一个新地方。还好这回没有想到要考个博士生什么的。

            我在学校发的职业选择意向栏里填了“清洁工”,被研究生教务处处长臭骂了一通。我说我不是开玩笑的,我说的是真的,清洁工天没亮出来劳动,那时整座城市都是他的,他自由自在地扫着大街。等到城市醒来,大多数人疲于奔命完全被城市淹没时,他却在蒙头大睡。“老惬意老潇洒咯,”我说。

            我这时老老实实对余老师说我真的想成为一名体力劳动者。看的书太多,脑子里面太活跃,有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染指一下研究一下,有时候又很害怕自己进入固定的生存模式,觉得研究别人毫无意义浪费生命,关键是我得不到太多的乐趣。我还是不知自己想要“搞”什么。我好像被困住了,也许体力劳动可以解放我的脑子。

            毕业在即,必得选择。我思想动乱,跃跃欲试,又不知朝何处用力。我在余老师面前毫不掩饰,滔滔不绝自说自话。

            许多年以后我知道他习惯夜里写作白天睡觉,每次打电话找他,我会老老实实在中午12点以后。

            那次也许他刚工作了一整夜,也许刚刚才离开书房躺下,总之我这个不速之客搅了他的好梦。他坐在书桌前微笑着,指我手里:你先把冰激淋吃完,都化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嘴一直忙于出声儿,没顾得上吃。因为从他那里感觉到,他不仅不反感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还很愿意接住我的话往下说。

            那是我三年里惟一一次如此坦诚向他表露自己的困境,他听得非常认真,耐心,他还有那么点拿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沉吟着,说你的问题不是非要从事某种体力劳动才能解决,应该还有别的方式存在。

            很久以后我从余老师的文章中读出,那时书斋中的余秋雨,可能也正面临与学生类似的问题与困惑。

            “我记得,那是一个春节的晚上,我在安徽一山头独自赶路,四周静悄悄,很恐怖。我边走边想,这次考察所看到的东西,老百姓平常看的戏,我这个戏剧教授,事前竟一点都不知道。”

            那是2001年余秋雨结束“千禧之旅”时说的话。

            “我相信,闭门研究文学和戏曲的方法,可能是错误的。”

            后来在《行者无疆》自序中,余老师又提到那一次的经历:“我说话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年前的自己。十五年前那天晚上,也是这个时辰,刚看完一个僻远山区极俗极辣的傩戏,深感自己多年来的书斋著述与实际发生的文化现象严重脱节,决心衔耻出行。是从事社会义务?还是投身考察旅行?当时还不肯定,能肯定的只有一项,这个决定充满危险。你看这么一次实地考察,为了去赶清晨的早班航船,不得不独自在山间赶路,还捡了块石头捏在手上防身。文人离开书斋总是危险的,离开越远危险越大。”

            现在知道,那几年他的内心也正处在选择当中。不同的是,他依然怀有使命感,坚守在学者、文化人、艺术家的位子上,思考着如何从象牙塔中出走,叛逃,用自己的方式,完整和高扬自身生命的意义。那时他人还在那条轨道上,但离心力正悄然发生着作用。

            而我,年少轻狂,无知无畏,决定扔掉一切书本轻装上阵。那天我卖掉了负笈求学以来所有的书籍、资料积累,甚至都没有耐心去找一家回收旧书籍的书店,我把它们连同一双绿色的长统胶鞋一起卖给了上戏边上的废品收购铺,其中包括一本上大学时父亲送的《康熙字典》,以及一本厚厚的听余老师课时记的笔记。就这么狠心和决断。我把卖废品得来的钱全部买了冰激淋,恶狠狠吃到要吐。

            我对余老师说我要从事一项不过脑子的工作,要和一个做生意的人结婚,要去北京。

            那时我完全像一个问题青年,如今被称之为“愤青”的那种,吃完了余老师给的两个大大的冰激淋,还是一脸恍惚。

            那时刘索拉在艺术院校很有市场,宿舍里的人看过我写的那些发不出去的小说,就有人说我是刘索拉第二,我也每天会来上几句“LET  IT  BE”。倒是最后坐在余老师的书房里,我“LET  IT  BE”不起来了。我毫不掩饰,也再无意假装潇洒。在他面前,迷乱,郁闷,不知所向,都可以老实、真诚地表白出来。

            我完全是个不争气的学生,晃荡了一年又一年,一直都像人们常数叨的那样“高不成低不就”。我坐在那里,毫无建树,肯定不是他最初所希望的,不知他是否懊悔过收我这么个学生。

            我真替你着急。他说。

            我感受到他话的诚意,他希望他的学生至少应该是快乐的。我还感受到更大的宽宏,他只说替我着急,并无意校正或否定我什么,他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好像知道我不会永远如此,知道我有一天会醒过来。我需要的只是时间。

            他是对的,很多年以后我会摆脱现状,成熟起来。不过那时,我一味地沉沦,无力自拔。

            那几年他的内心也正处在选择当中(2)

            那仿佛也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时髦病,一种氛围。一些过于精神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无法面对和适应现实社会。年轻的我一边陶醉在自己的时髦里,一边又急于让自己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开始全新的生活。相对于那个拉着自己的小辫儿要上天的人,我正吊住自己的双脚一个劲儿地要落地。

            我的倾吐,没有被打断,也没有被责怪。他是何等聪颖的人,自始至终,洞穿一切。倾

            听,理解,并包容。他的话和表情,很多年的时间里都让我得到鼓励,让我更加地不被约束,让我一边无限自我膨胀着,一边又暗地悄然返归。

            很奇怪,不知是我这个学生毕竟还存了些慧根,还是他那后来被许多人惊奇的预感能力在起作用,他对我这个学生一贯的纵容与理解,不仅没有让我一路下滑一跌到底,反倒一直是一种暗中的强有力的鼓励,一直让我自信无比,一直让我感到有能力证明自己,至少是向他证明我真不是个糟糕的、不值一提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