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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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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吾师余秋雨》    作者:哈马忻都


                                    洗完澡回来的路上,会有男生故意问女生:“澡堂里人多吗?不多?不多那我也去。”

            他说起他写过一篇文章,专门写澡堂的。他说多数小男孩的成熟可能就在进入澡堂的一刹那,满目都是赤条条的男人,一定会被吓坏,也一定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是男人。他还说起好多年前上戏的老教授在澡堂被工宣队罚站,光着身低着头一站就是几小时,平日的学生们就在眼皮下来来往往。那样的情形那样的方式,真是太有戏剧性太有舞台感。

            他的回忆让我想起大学一年级时在南大女澡堂洗澡,看到我们的哲学老师(我们管她叫马列主义老太太,她总爱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事物是螺旋式发展的”)的裸体,几个女生回到宿舍就笑翻了天,总没法把一个赤裸裸的身体与一堂严肃的死板板的哲学课联系起来。以后上哲学课,上头一本正经刚开讲,底下就趴在桌上一大片。现在的大学生恐怕都没有我们那样的幸运和愉快,可以看得到老师们的裸体。

            沪宁一带的男澡堂我一直没有机会进去参观过,据说是所有人泡在一个大池子里,各搓各的泥,搓得满池汤色,搓完后起来舀一瓢冷水,淋一下就算完事——听着有点吓人。我认识的一个北方男生抗拒了四年,结果就是躲在宿舍楼里洗了四个冬天的冷水浴。上海有一家澡堂,门口赫然写着“大观院浴池”,每次路过看见那几个字,想到男澡堂里那吓人的情形,都要笑。

            共同的回忆一下把我们带回到上戏时代。

            在热汽蒸腾、人影绰绰的澡堂里,戏曲研究生司群华追着余秋雨,要说说他的一位大学女同学。余老师说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马小娟的名字,在男澡堂里。

            我笑起来,想起那年自己写信到处找导师的事情,我那时也算是“身心困顿”期,写给司群华的信洋洋洒洒几大页,许多的思考、想法,还有情绪化,都在纸上,他说害得他上课、看书时满脑子里都是马小娟信上的那些话在嗡嗡乱飞,莫名兴奋。他一定也带着那样的情绪向余老师推荐我,所以才让余老师有那么深的第一次印象。

            很久以后在上海的一次大型活动中,司群华看见嘉宾余秋雨,有点不太敢上前去握手,他怕余秋雨“贵人多健忘”,不认得他这个十几年前的上戏学生了。可是余老师握着他手,开心地说我怎么会不记得司群华,是司群华第一次对我提到马小娟的。

            第一次见面,他穿着条牛仔裤(2)

            真该隆重地感谢司群华一下。

            第一次见到余秋雨的面,在1986年春天,从南京到上海参加研究生面试。

            之前的笔试在头一年冬季完成,那些试题涉猎西方、中国艺术史上的所有领域与方面,还有中外文学生活的各个层面。并不生僻,却又让我感到不同一般。我知道这样的考试,不

            是任何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可以招架得住的,也不是任何单一艺术院校的学生能够对付得了的。那些问答题,让我笔底的文字滔滔不绝铺天盖地。问题果然来得和他的学术方式一样,铺开着一条宽敞的大道,让我可以在上面伸展双臂奔跑、欢跳。那是一年的跟跑之后,第一次在书面上向他作出回应,我几次向考场老师要求加纸。笔完全停不住。

            后来知道,这次研究生考试的范围与方式,对上海戏剧学院的应届考生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有优秀的应届考生,都在竞争中被淘汰掉。最终接到通知前来面试的考生,大多是接受过中国一流的综合性大学教育的考生,他们不仅具备很强的文艺理论素质,同时又都是大学各类艺术活动与实践中的中坚力量。我还听说,一位满腹经纶却没有接到面试通知的书呆(袋)子考生愤愤不平,把余秋雨的招生取向大大抨击了一番。我在心里说,倒霉的家伙,你连自己要报考的教授的学术立场都没摸着,还考什么考。

            那是在江南的雨季里,司群华介绍我住在导演系一个南京女孩儿的床铺上。那个小女孩热情漂亮,落落大方,把我关照得很好,我倒像个小妹了。我完全蜷缩在自己的内心里,木木地任由别人来安排、照应。陌生的环境,没能从失败中缓过来的情绪,加上一会儿一飘的雨丝,这些都让我心神不定,恍恍惚惚,大多时间忘了围墙外边就是热闹的大上海。

            我糊里糊涂跟在司群华后头去上戏食堂吃饭,路上遇见未来的师妹们,她们早和在上戏读书的老乡嘻嘻哈哈打成一团,司群华告诉我她们也是来面试的,她们平时就常来上戏玩、看戏,和学院的老师学生已经很熟了,应该是上戏的准研究生了。我的心境更加一落千丈,倒不是非要考上个研究生,而是不想再回南京,不想再回南大。因为坚持要报考研究生,做事又总不留后路,系里、教研室里的关系都被我给搞僵了。南京成了我的伤心之地,失了爱,又失了长辈一样“管教”我的中文系的“同事”们的关心,好似一条丧家之犬,整个人是浑浑噩噩的。

            上海的雨雾,失了浪漫与迷离,全是看不见的秤砣,拉着我往下沉。

            上戏陌生的小院儿,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现在是我惟一的选择,避难所。我没地方可去了。

            现在看那时的自己,像在看别人,22岁,一个形单影只、消沉恍惚的小女人,被深深地陷在里头,不知道自己正处在每一个成熟女人都得经历的过程中。

            我就那么等在红楼那间教室的外面,被叫到名字的考生进去了。等他出来,我们马上围上去,拉住他问:“怎么样,怎么样?”大家都很紧张。出来的人里,有的说“没事儿,挺好的”,有人说“你要当心,他们问的问题很不好回答”,也还有的出来时还是一副懵懂样儿。

            我走了进去,先吓了一跳,没想到里面有那么些教授先生,坐了一堆。正前方独独放把椅子,给我的。简直就是末日审判。我往那一坐,完全不知道谁是谁,不知道哪位是神交已久的余秋雨教授。

            现在想我那个时候的样子一定够傻的,我从素有“大萝卜”之称的南京来,又土又木,灰头土脸;又刚刚失恋,还没有新的男朋友,意志消沉,毫无光采。完全像只南京人嘴里的“呆头鹅”。我傻楞楞地坐在那儿,手脚僵硬,当初面对试题时的那般飞扬、张显,消失殆尽。我看着自己的希望正在溜走。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我意识到这竟是一个对自己很熟悉的人。

            我记得他问我还会不会接着写小说,小说和戏剧有什么不同吗,又问我以后想不想试着写戏。他还问我对“黑色幽默”怎么看——前一天来参加面试的考生刚看过那出著名的话剧《屠夫》,我在当场完成的观后记里大谈“黑色幽默”——这样的问话,我的那根喜欢思辩和横向比较的神经,一下就被激活过来。我暂时忘了自己的傻样儿和处境,朝另一条路上去。我奇怪自己紧张到极点时会突然思路流畅,仿佛拥堵的洪水终于冲挤出了一道决口,奔腾而下。我脑子里亮堂开来,一下又找回了冬天考场上的感觉。

            同时我也知道,就是他了,这就是余秋雨了。

            他比我想象的要稍稍年轻些,文气些。戴副眼镜,说话声调平缓,不急不慢的。这种平静和缓,与他文章里的气势、走向,不太一样。好比我,随着思维的向前进,声音总会越来越尖,速度会越来越快(用余老师的话是小娟的音频很高),不太控制得住。而他却始终是从容的,镇定的。他的话天生就只让别人激动,自己却不动声色。

            最让我觉得亲切的,竟然是因为他当时穿着条牛仔裤,这至少在当时的南大是不可思议的——我的一位同窗就曾发誓,他找女朋友决不要穿牛仔裤的——所以我立刻觉得余秋雨这个人一定是非常随意和好相处的。

            整个的面试过程中,好像只有他在不断地向我提问题。

            第一次见面,他穿着条牛仔裤(3)

            司群华告诉过我,他会喜欢我这样对戏剧、美术、音乐各艺术门类都感兴趣和有所涉猎的学生。他果真问我平时爱不爱听音乐,听什么样的音乐。我老老实实回答说,上学时最爱听罗大佑他们的校园歌曲,现在工作了,开始迷上交响乐,最爱听贝多芬的第三和第五,每天都要听。

            这是真的,倒霉的我一边要准备考试,一边要和内心的软弱与犹豫作斗争,那种年龄总

            以为自己遇到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痛苦,这时只有贝多芬的《英雄》和《命运》里那些雄洪浩大的旋律与气势,才能把我从水底打捞上来,拎将起来。难过得不行的时候,我会把那台双卡录音机放到最大音量,然后蜷缩在宿舍的一角,闭上眼睛,把自己扔进聋子贝多芬的波澜壮阔中。那聋子在喃喃自语,在咆哮,我就跟着在他旋律的浪尖上漂流,翻卷,跟着他向上冲,向上冲,无限地扩张膨胀,直到全身心注满动力与力量,以为无所不能,心志再不被困扰。

            完全是灵光闪现,我跟第一次见面的余秋雨大谈《英雄》和《命运》带给自己心灵的洗涤,我说每次听过贝多芬之后,全身心都像是历经一场大雨的冲荡,所有的软弱、消沉洗劫一空,这时会神志清宁,心绪通畅。他果真听得高兴,完全不知面前坐着的“小骗子”哪里有多高的音乐鉴赏力,不过是把贝多芬当作了郁闷时的救命稻草,一味挣脱痛苦必须依赖的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