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站在高处望去,车队渐渐驶入眼际,那装饰精美的车驾必然是她的坐舆。他心头一阵骚动。
也暗想,自己如今也算有些年纪了,何至于为个女人这样激动,好没有来由?让臣下们看了也不知又会有怎么的说法。
可心里却仿佛又千百只手在抓挠,催着喊着叫着,跳来撞去,让他不得安省。
草原的男人不晓得什么叫矜持,只知道血液里沸腾的激情催促着他。
等待不是他的作风,想要就要,男人和女人,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自然。
他催动跨下的马,从高处飞奔而下,驾驭着风,冲向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嘚嘚的马蹄从远处传来,一匹骏马驾着风席卷而来。
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整个车队停顿下来,护卫的士兵摆出了防御的阵势。
眼尖的人早已经了望到那马上之人尊贵的装束和标志,急忙驱马靠近阿史那社尔和思摩。
“拓设,夹毕特勤,来的好像是颉利可汗呐。”那人惶恐而报。
“嗯?看起来是呐。”阿史那社尔拿手一搭眉,望了望。
“确实是大可汗。”思摩也望了望,点头道。
“等不及了?”社尔撇着嘴,神色异样的看了看思摩说道。
“可能吧。”思摩面色不自然,干干一笑。
“一个女人而已,大可汗这是何必呢。”社尔皱着眉,面色不悦。
思摩没说话,垂着眉面无表情。
骏马夹着风,转眼就到跟前,两人急忙收拾起各自异样的神色,迎上去要行礼。才驱动跨下的马走了一步,大可汗的马就在眼前穿梭而过,直接奔向那驾精美的车舆。
两人愣愣看着马飞驰而过,半晌也没回过神。
跨下骏马脚力非凡,才不过片刻就到车前,不敢唐突了佳人,他急忙拽住缰,在不远处让马收了脚步,然后缓缓接近。
车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停了,看到他的突劂人纷纷单膝跪地,弯腰曲首向他行礼。
他牵着马,在车前来回走,忧郁着该怎么开始这一重要的见面。
他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仪容起来,这段日子天天的打仗,也不知自己这脸被风雪催老催黑了没有?那李世民整天待在屋子里,不用到处打仗,一定比他好看比他白了。
自己这蛮夷草莽的模样可别吓着她才好。
犹豫了好一会,他才伸手去揭车帘。
手指才触到那绸缎,五根白玉枯骨从缎子里伸出,轻轻捏着帘子,刷一下撩开了。
有人探头出来。
他伸着的手忘了抽回,痴痴看着那人抬头看向他。
见了他,她先是一怔,然后浅浅笑了。
她……和那时不一样了。
眉目依然如画,薄唇依然如茜,肤色依然如玉,发丝依然如柳,眼眸依然如星,只是那笑,不再如晴朗天空中明媚的太阳。
她笑的不灿烂,不开朗了。
她的笑,多了惆怅,多了阴郁,也多了一份妖魅诱惑。
像根细针,轻轻在他心头一扎,泛开一种酸酸麻麻的刺痛,并不疼,却很痒。
秀发依然纶在金冠里,身上依然批着男装华服,风流妩媚不减,反而更添了妖娆风姿。
难怪李世民上次铁青着脸死活不肯了,这么个绝色妖物,哪个男人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享受。
他怔怔看,痴痴看,傻傻看,一时竟无有动作,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张晋秀眉微挑,也不说话,敛了笑头缩回车里,手一撩,又将车帘放下了。
帘子一下阻挡了视线,才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他手动了动,却不敢撩。
怕她怪罪。
缓缓收回头,他调转马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
这人,就在眼前。
他何必惧怕,何必……
深吸口气,再掉转头,冲回车前,手才伸出。
车帘猛又撩开。
她浅笑盈盈,下巴轻挑,面带微微挑衅之色。
他心猛漏挑一拍,腰间酸酸痒痒一股热流。
想也没想,伸手将她一把拽住,用力一拉,扯到怀里,抱上马。
她轻呼一声,将他抱紧。
可在他怀里了,是他的了。
他心头一热,手搂的越发紧。
狠狠一抽马,跨下良驹疾驰飞奔。
美人在怀,江山在手,何等快意。
夜半,风吹疾草,灯火摇曳。
阿史那思摩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她和可汗在一起,这念头揪着他的心,又闷又疼。
他没料到真到了这一刻,心会这么难受。
满脑子全是些不该想,想不该的事情。
她的身影怎么也无法从脑子里扫除,晃在帐篷的每一个角落,气息仿佛就在鼻间,一伸手还能撩到她的发丝。
可,理智告诉他,她在可汗身边。
他都不敢去想,他怕,他难受。
将毛毯拉到头,将面蒙住,他深深呼吸,手握的紧紧的。
不要再想,什么也不要再想了。
最大的帐篷里点满了香烛,照耀的仿佛白天一般。
张晋已经散了发,坐在圈椅里,撩了衣摆,卷着裤管,正让宫人给她洗脚。
两个宫人扶着硕大的银盆,轻手轻脚握着她的白玉莲足仔细揉洗着,时不时的添上热水保持温度。
她倚在圈椅里懒洋洋歪着身,怀里抱着架三线琴,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拨子拨弄着琴弦。
琴叮叮咚咚不住脆响,断断续续不成调。
这乐器她不常弹奏,特别是那日以后就弹的更少了。
当年隐太子手把手的教她弹奏琵琶,结果弹的她手破血流也学不好,只得换了容易些的三线,依然一个音一个音,手把手的教,好容易才学了点皮毛。
偶尔的拿出来弹弹,还老是时不时的忘了音,弹错调。每每次时,她便胡乱编凑,仗在现代也算狠玩过几年乐队的底死凑硬编的弹着。这小伎俩哪里瞒的过精通音律的他,可他从不说,只含笑温柔看她,修长手指轻轻一点,包容而宠昵。
她也总是妄自托大,狂傲着弹的越发胡乱起来,拿着古韵五音硬要弹出未来的曲子,调不成调,曲不成曲,段段破碎,也难为他安静一旁,仔细听了,还一一指点。
自他离开之后,这琴便封了音,不弹了。
弹也无人能听,睹物思人,见琴伤神,听音断肠,不如不弹,不见,不听。
离开长安时,她什么也没带。
一琴一弓,就是全部。
爱她,她爱,既是所有。
只这是她所有,非他所给。
豪宅,华服,美饰,宫婢,太监,全是他的了,她也不想要。
将脚轻撩起,宫人擦拭干净后为她抹上防冻防裂的油脂后包上厚厚绒袜。
张晋圈起腿,整个人握在宽大的圈椅里,将怀里的三线琴调了调,捏着拨子轻轻拨弹。
流畅音节缓缓响起,这曲子是她滕写了,他教了一遍又一遍,三番五次修改了,方才能用五音古韵弹将出来。
只一首,她唯一一首能完整弹奏的曲子。
三年了,未曾再弹。
手才拨了几下,那深埋在记忆里的点点滴滴瞬间就全浮上涌出,拨子上上下下,早已经熟悉到不能熟悉的动作,已经不需要经过脑子就能直接上手。
时间在乐声里到流,场景变换,她薄纱轻衣,曲腿坐在显德殿里,拨弦弹曲。
偶一抬头,穿越袅袅香烟之间,那人含笑看她。
手里握着金罇,浓香美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映的他如玉般皎洁清俊的面容越发光彩熠熠。温柔眼眸好似夜空里最明亮的繁星,闪亮动人。
她总奇怪,这样一个出色男人怎么就会对她动情?
他好的令她不敢爱,也不能爱了。
然这心这情总还是让她动容,这男人,托付终身,反倒是她误了他。
若时间就此停在这刻,到也是种幸福。
怎么可能呢?时间不可能停止,亦不可能回流。
音色骤断,她停了手,怔怔呆坐。
那人,那烟,那罇,那酒,那笑,那眼,皆化成灰烟,弥散了,消逝了。
成空,情成空。
骤然停断的琴音让立在一旁静静听曲的阿史那咄苾心顿了顿。
他进来时,她正出神弹琴,手中拨子上下番飞,动人音色流水般淌出。
这曲调,他不懂。
可调子里的味道,他却似懂非懂。
她眼神悠远,看着并不存在于眼前的一处,那一处应只在她心中,他无法去到。
她过的不开心,不愉快,不自由。
他觉得。
李世民对她不好。
这不好也许李世民知道,也许不知道。
他想对她好,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好。
他怀念第一次见面时,她晴朗的笑容。
那时的她应该是最开心最幸福的。
那时……
他突然有些懂了。
这曲子,为何让他似懂非懂,因这曲子应该是快乐的调,可他听着却伤感。
这曲子,原本是快乐的。
如今,弹的人伤心了,曲子也就伤心了。
那时,那两人还在她身边,所以她是快乐的。
可为何,那两人能让她快乐?
同样是皇子,同样是谋天下,同样是爱她,为何她能接受那两个人,而不能接受李世民?
区别在哪里?
他想弄明白,他不想犯李世民的错误。
60 自由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记得你骑着特勤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