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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风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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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陈独秀风雨人生》    作者:朱洪


                                    

            9、10月间的一天,一向冷落的芜湖关帝庙,突然来了30多位香客。他们在供桌的木香炉里燃上一炷香,在烛台上燃起两根蜡烛,面对神龛里的关帝泥塑,抚掌叩头,盘腿而坐。为首者便是26岁的陈独秀。大家静静地坐着,听陈独秀宣读岳王会章程,然后集体宣誓。会后,当选为会长的陈独秀利用会费,租了两间房子作秘密联络点。10月,柏文蔚因赵声之请,到南京新军第九镇任武官,不久在南京成立岳王会分会。

            年底,孙中山派22岁的吴谷(吴春阳)到南京组织长江流域同盟会。柏文蔚率岳王会南京分会加入了同盟会。1906年年初,芜湖岳王会集体加入同盟会。陈独秀不愿参加同盟会,他说:“我不参加同盟会,照样也革命。”章士钊、徐锡麟、熊成基等也没有参加同盟会。

            1906年春,陈独秀和苏曼殊一起去日本。在船上,苏曼殊问陈独秀:“为什么不加入同盟会?”陈独秀说:“同盟会鱼目混珠,泥沙俱下。我很佩服孙中山、廖仲恺、朱执信,但其他人我就不好说了。像汪精卫,纯属全躯保妻之徒。尽美、薄泉、师培与孙逸仙也常有摩擦。”这次去日本,苏曼殊想寻找大姨河合仙(义母)。苏曼殊是广东香山人,1884年10月出生日本横滨,母亲是日本人河合若子,父亲苏杰在苏曼殊出世前即丢弃河合若子而去。苏曼殊出生不久,母亲嫁给了一个海军军官。改嫁前,母亲将苏曼殊交给其姐河合仙。

            到日本后,苏曼殊没有找到河合仙,因送小野氏南归,和陈独秀在大热之前回到芜湖。7月5日,苏曼殊给刘三写信:“申江别后,弟即偕仲甫东游,至处暑始抵皖江。”

            秋日的一天,陈独秀回到安庆。嗣母谢氏见他西装革履,头发后梳,一副留洋派头,笑着对高晓岚说:“大众,你看他穿得像个鬼样子!”陈独秀脱下西装褂子,披到侄子遐文身上,笑眯眯地说:“老奶奶讲我穿得像鬼一样,这穿得多好看呐!”延年和遐文年龄相仿,见父亲和遐文讲话,远远地站着,睁着大大的眼睛朝他们看。陈独秀见状,走了过来,伸手摸了一下延年的黑黑的头发,“嗯”了一声,说:“长高了。”

            陈同甫再世

            1907年春,陈独秀到日本,住东京神田区猿乐町二丁目番地清寿馆,和章士钊、苏曼殊住一室。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邓以蛰和二哥邓初。陈独秀和章士钊在正则英语学校学习英文,同时到早稻田大学学习法国等西欧文化。邓初到日本学医,邓以蛰在弘文书院学日语。陈独秀到东京后,和章太炎、刘师培、苏曼殊、张继、陶冶公、何震及日本人幸得秋水等人成立了“亚洲和亲会”,其宗旨是“反对帝国主义,共同使亚洲已失主权之民族,各得独立”。章太炎是1906年6月出狱后来到东京的,任《民报》总编辑。章太炎古文造诣很高,文章古奥。平常好说佛法,讲《说文解字》。陈独秀很佩服他的“朴学”,章太炎也推举陈独秀的文字学。当时钱夏(钱玄同、字德潜)也在《民报》馆。陈独秀不参加同盟会,但喜欢读《民报》,平常无事,陈独秀喜欢到《民报》馆坐坐。

            这期间,陈独秀沉醉于拜伦(Byron)与雪莱(Shelley)的全集。因为看多了,陈独秀就时而拜伦的浪漫主义,时而卢梭的自由主义,时而易卜生的个人主义等。

            在邓以蛰眼里,陈独秀就是南宋的陈同甫再世,而陈独秀本人也最服膺陈同甫和叶水心。苏曼殊佩服陈独秀的汉学,章太炎的诗,自己喜欢哼着以龚定庵为蓝本的七言绝句。

            夏天,苏曼殊完成了“梵文典”的翻译。陈独秀写诗《曼上人述梵文典成且将次西游命题数语爱奉一什丁未夏五》贺他:“千年绝学从今起,愿罄全功利有情。

            罗典文章曾再世,悉昙天语竟销声。众声茧缚乌难白,人性泥涂马不鸣。本愿不随春梦去,雪山深处见先生。”

            上一年苏曼殊在芜湖送给邓以蛰一幅荷锄图,画上燕绕春柳,落花无情,陈独秀也题了诗:“罗袜玉阶前,东风杨柳烟。携锄何所事,双燕语便便。”平常陈独秀叫苏曼殊“糖僧”,“革命和尚”,但题诗时,总客气地称为“曼上人”。

            1908年夏日的一个星期天,陈独秀来到《民报》馆。湖北人黄季刚正在和章太炎、钱玄同闲谈,见来了生人,便退到里屋。谈了一会,周作人也来了。谈到汉学,陈独秀说:“清汉学发达,戴、段、王都是安徽、江苏人,安徽、江苏还是出人的。”陈独秀知道章太炎、钱玄同、周作人都是浙江人,因为是熟人,他也不避讳。章太炎清秀的长脸看上去很精神。他见陈独秀抬举安徽、江苏人,虽不以为然,还是点了点头。“湖北没有出什么人……”陈独秀继续高谈阔论。章太炎又附和了一句:“是啊,湖北没有出什么人。”在里屋的湖北人黄季刚听了直喘粗气,大嚷:“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陈独秀没想到草棵里杀出个程咬金,弄得十分尴尬。“这又何苦。”陈独秀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章士钊、陈独秀、苏曼殊3人在一起,1884年出生的苏曼殊年龄最小,小陈独秀五岁,小章士钊二岁。因此跑腿打杂,常常是苏曼殊的事。一次3人断炊,章士钊、陈独秀找了几件衣服,要苏曼殊去当铺当点钱买东西吃。谁知苏曼殊一走,半天不见人影。“疯和尚”,“死和尚”,陈独秀、章士钊两人大骂了一通,又饿又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夜,苏曼殊回来了。手上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书。“吃的呢?”

            陈独秀见苏曼殊回来,咽了一下口水。“当了钱,正要买吃的,在夜市上见了这本书,因为遍地寻不着,便买下了。”说这话时,苏曼殊慢慢地往外吐字,像是平时闲谈。两人见状,又骂了几句,只好饿着肚子继续睡觉。苏曼殊一夜未睡,把新买的书看完了。第二天早上,陈独秀、章士钊起来接着骂。苏曼殊也不答,一头倒下,不一会,鼾声大作。

            不久,章士钊因交女友,得罪了其丈夫,一位陆军大佐,只得独自先回国去了。

            苏曼殊在日本出生,这次邂逅了当年的恋人菊子。菊子此时成了一名弹筝的艺伎,改名百助眉史。苏曼殊在陈独秀劝说下,决定作画卖钱,赎出百助眉史,不料艺伎老板用计奸污了百助眉史,迫使百助眉史蹈海自杀。苏曼殊受了打击后,成天少言简语,闷闷不乐。过了一时,苏曼殊写了十首怀念百助眉史的《本事诗》诗稿,给陈独秀看。其一云: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

            我亦艰难多病日,那堪重听入云筝。

            隔日,陈独秀写了和诗十首,其一云:

            双舒玉简轻挑拨,鸟啄风铃珠碎鸣;

            一柱一弦亲手抚,化身愿作乐中筝。

            秋初的一天,陈独秀到枥木县日光山观赏华严瀑布(死亡瀑布),发源于中禅寺湖的大谷川,过去常有青年人在这里自尽。因联想到国内革命义举屡屡失败,陈独秀心情黯淡,吟《华严瀑布》诗十四首,其中如:“死者浴中流,吊孝来九州。可怜千万辈,零落卧荒丘。”苏曼殊却从诗中找到了佛性和禅机:“好,好,词况丽瞻,是仲兄的上品之作。”游华严瀑布,陈独秀感伤太多,不久他与苏曼殊分手,回到了国内。

            第三章  老革命党人(1908年冬—1915夏)

            述哀

            1908年底的一个傍晚,在杭州陆军小学堂任历史地理教员的陈独秀,接到凶信:10月3日,37岁的哥哥庆元(孟吉)在东北因肺病逝世。晚间,陈独秀吃了几口饭,再也咽不下去。夜晚,一轮明月悬于中天,使陈独秀倍增了凄凉感。夜深人静,陈独秀进门点燃蜡烛,在跳跃闪烁的烛光中,似睡似醒,仿佛是庆元进门相会。陈独秀担心梦境被晨鸡吵醒,担心长兄早早离去,他死死地拽住了兄长的衣服,不住地说着话,他要在短暂的会面中,说尽一肚子的话……但烛光燃尽,梦终于破灭。

            庆元去了,长兄去了。陈独秀知道这已成事实,再也见不到他那阿弥陀佛性子的哥哥了。梦醒后,陈独秀披衣重新燃起一支蜡烛,用手指拨了一下案几上的琴。

            其音愈加哀悲,陈独秀恍恍惚惚,如呆如痴。这时,没有插栓的门响了,寒风叩门而进。陈独秀慌忙起身仰视,门外是霜天一色,月光下阒无人迹的马路向远处延伸。陈独秀进屋关上门,脱衣就枕,泪如断线的珠子,顷刻将衾枕印湿一片。

            翌年冬,陈独秀告假去东北,迎接庆元灵柩南归。这是一个寒冷的日子。灰色的天空中弥漫着清雪。泥泞的马路上,一只骡子在蹒跚前进。陈独秀侧坐在骡子身上,脑袋半缩在大衣宽大的领子里,北风迎面刮来,不时将陈独秀呼出来的热气裹挟而去。上大路后,陈独秀登上汽车。“  也许庆元没有死呢?”因为没有目睹兄长之死,陈独秀突然幻想有奇迹出现。入门时也许能听见兄长的声音,能有兄弟俩握手言欢的喜庆场面。

            沈阳终于到了。不料一进门,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尘封的孤棺。穿着老棉袄的仆人见是小东人来了,“哇”地一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