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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风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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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陈独秀风雨人生》    作者:朱洪


                                    咫尺之间的仆人仿佛是在遥远的边际,陈独秀依在门前叹了口气,这一声长叹,在放棺木的公馆里,久久盘旋,半日才慢慢散去……

            夜里,陈独秀写《述哀》诗:“死丧人之戚,况为骨肉亲。所丧在远道,孤苦益酸辛。秋风衰劲草,天地何不仁。驾言陟阴岭,川原低暮曛。临空奋远响,寒飚逐雁群。一月照两地,两地不相闻。秉烛入房中,孔怀托幽梦。相见不暂留,若虑晨鸡弄。牵裙频致辞,毋使薄寒中。言笑若平生,奚以怀忧恸。起坐弄朱弦,弦乱难为理。凉风扣庭扉,开扉疾审视。月落霜天冥,路远空延企。掩户就衾枕,犹忆梦见之。辗转不能寐,泪落如垂丝……”

            陈独秀送庆元灵柩取道上海,乘水路运回安庆。这年冬至,陈独秀家请了几位同族的兄弟帮忙,将庆元棺木葬在怀宁渌水乡陈家墓地,了结了一件心事。

            嗣父陈昔凡在日俄战争期后扩建了南水关的住房,这时已很气派。西头是先建的两栋毗连的房子19间,东头是后建的一排隔成8间的平房。房子中间,是陈昔凡自己设计的两个袖珍花园,临江的大门是俄式风格,外围用了一排栅栏。老百姓叫“陈家大洋房”。

            近60岁的陈昔凡耳大鼻隆,慈眉善目,告老还乡后,吟诗作画,种花养鸟。他以邓石如、刘石庵、王石谷、沈石田四先生为师,称其居室为“四石师斋”。将他画的一幅独钓寒江雪的自画像,挂于中堂。陈昔凡酷爱收藏古玩,不惜花很多钱去收购。每当兴致上来,陈列人前,请友人欣赏。有人假借一二,也大方出手,不计较归还。

            在家闲住了一时,陈昔凡去浙江看老朋友、浙江巡抚曾子固。在杭州,经姚通事(翻译)怂恿,陈昔凡和曾子固答应,为英国商人到东北收3万吨大豆,陈、曾以浙江省华商大益公司名义,英商以上海怡德洋行名义,签订了合同。注明英商先预付一笔收购大豆的资金,英商不得私自去东北收购大豆。英商提出政府提供信誉担保,并用陈、曾两人的家产作预付资金的信押。不久,东北大豆价格猛涨,按原约收购大豆,陈、曾两家要大亏血本。一调查,原来是英商私自在东北收购大豆,引起大豆价格上涨。陈昔凡、曾子固提出诉讼,控告英商违约。官司以判决取消合同,陈、曾交还英商预付金了事。不料办理上述手续时,姚通事利用陈昔凡、曾子固不懂英文,在文件上做了手脚,使退金收据与原约不符。当时陈昔凡、曾子固并不知情,以为此事已了结,哪知留下了一个祸根。

            陈独秀送庆元灵柩回安庆后,陈昔凡已卧病在床。

            就在这时,陈家来了一位年轻的异性客人,给陈独秀沉闷的生活带来了生机。

            高君曼

            1909年岁暮,高晓岚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北京女子师范学校读书的(小众)到了安庆,住到了姐姐家。高君曼1888年出生,小陈独秀10岁,此时20出头。

            高君曼乌黑浓密的短发,两眼灵活顾盼,衬托着来自京城的新女性的不俗。

            高君曼对姐夫的革命活动和留学生涯十分熟悉,常常夸口于同学之间,引以为荣。这次到了姐姐家,高君曼有事无事,总喜欢和陈独秀聊天。陈独秀见到小众,也是喜上眉梢,话特别多。一日,陈独秀和高君曼在房中闲谈,话题一转,不知不觉谈到婚姻问题。陈独秀说:“中国的婚姻就是不如西洋、日本,洋人别的不好,有一条好,婚姻男女双方可以自己作主。不像中国,父母包办,媒妁之言,男女双方作不了主。”高君曼愣神地望着眉飞色舞的姐夫讲东扯西,姐姐进来也没有在意。看到高君曼兴奋绯红的脸颊,高晓岚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凭着女人的直觉,高晓岚看出,和自己不多话的丈夫喜欢上小姨妹了。这时她恨不得小众早一天离去。陈独秀和高君曼仍然是没完没了的在一起唠,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

            隔日,陈独秀和高君曼谈到退婚的话题。陈独秀说:“我主张男女都可以退婚,男的找了坏女人,女的找了坏男人,怎么不可以退婚呢?这样终身抱恨委曲求全在一起,男女双方都受罪,与己与国都不利。婚姻不幸福,天天不是东家吵,就是西家闹,闹得国家不得安宁。”高君曼笑着说:“你和姐姐怕也是受罪的一对吧?”姐夫的话对高君曼又新鲜又对胃口。

            陈独秀看着小姨妹秀气的脸和令人怜爱的神态,沉吟了一会,说:“你姐姐是坏女人么?”高君曼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主张退婚,并不主张滥退。再说,退了婚找不到合适的,不如不退,找到适合的,可以不退,又何必非退不可呢?”陈独秀说完这句话看了小姨妹一眼。高君曼的脸便红了,她侧过脸去,但姐夫还在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不久,他们便超出了姐夫和姨妹的关系,有了肌肤之亲。一个是旧礼教的挑战者,一个是新时代的摩登女。恪守三从四德的姐姐无意中成了搭桥人。因为是同父异母,妹妹便少了一半自责,又因为是包办婚姻,丈夫也多了一份理由。高晓岚寻死觅活,大闹起来。陈昔凡在病榻上不住地嗳气:“翻生货!翻生货!”谢氏也站在老实、本分的姐姐一边。

            高君曼受不了众人的指责,新年伊始,和陈独秀双栖双飞,一起登轮而去。陈独秀和高君曼离开安庆时,高晓岚已有身孕。第二年孩子生下地,是个男孩,即陈独秀第三子陈松年。

            胜友连翩六七人

            陈独秀在杭州陆军小学授课任务并不重,课余除了和高君曼游山玩水,就是到其他教师、朋友处走走,以此消闲。一日,陈独秀到同校教员刘三(原名钟和,字季平)家闲坐,见新挂了幅字迹流畅的五言古诗,落款“沈君默”。“沈君默是什么人?”陈独秀撩起竹布长衫,坐下问。刘三说:“沈君默也在校任教,去过日本。”“诗写得很好,字却不怎么样,流利有余,深厚不足。你的字要高一筹,腕力到家,力透纸背。”陈独秀说。刘三说:“昨日,沈君默在我这儿喝酒,回家乘酒兴写的。他爱好书法,15岁便为人写扇面,但底气不足。仲甫若有兴趣,哪日我带他去你处坐坐?”陈独秀忙说:“不必,不必,还是我去看看他吧。”

            第二日,陈独秀敲开沈君默家的门。陈独秀进门就说:“我叫陈仲甫,昨天在刘三家看到你写的诗,诗做得很好,其字俗入骨。”沈君默听了,觉得刺耳。天下还有这样的人,素不相识,见面便把人贬一通。但转而一想,自己的字确实平常,忙招呼客人坐下。

            陈独秀超逸不俗、谈笑自若,沈君默情绪受了感染:“我的字受了南京仇涞之老先生的影响,用长锋羊毫,至令不能提腕,所以写不好。”“我的父亲是练隶书的,从小叫我临摹碑帖,少习馆阁体。”陈独秀见沈君默虚心求教,话更多了。

            沈君默说:“前日,刘三请我和哥哥沈士远喝酒,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九时,乘酒兴写了那幅字,让你见笑了。”“我是快人快语,你别介意。”陈独秀摆了摆手。

            陈独秀当头棒喝后,沈君默细研包世臣的《元舟双辑》,临摹汉碑,每天写完一刀尽8纸方罢休,如此不断。他打算坚持三年后,再转而临摹北魏隋唐体,以消俗气。

            在杭州,陈独秀有时和刘三、马一孚、谢无量、沈君默等五六个人一同去郊外,徜徉湖山之间。游西湖孤山北麓放鹤亭时,陈独秀吟《咏鹤》一首,借鹤咏志流露了他内心深处苦闷:“本有冲天志,飘摇湖海间。偶然憩城邦,犹自绝追攀。

            寒影背人瘦,孤云共往还。道逢王子晋,早晚向三山。”刘三看了说:“你这是宋江浔阳楼题反诗啊?”两人大笑。

            1910年春,陈独秀将自己写的诗交给王无生。王世居杭州,安徽歙县人,在于右任办的《民立报》上开辟了评诗专栏——《小奢摩室诗话》。陈独秀感怀诗20首渗透着新婚的喜悦和春风得意,其一云:“委苍有佳人,颜色艳桃李。珠翠不增妍,所佩兰与芷。相遇非深思,羞为发皓齿。门户弄朱弦,江湖万余里。”王无生评价陈诗“说者谓有陈伯玉阮嗣宗之遗”。陈伯玉是唐代大诗人陈子昂,阮嗣宗是魏国大诗人阮藉,对陈独秀诗评价不低。

            一日,陈独秀抚琴一曲,突然悲上心来,想起革命几年,未有所获,却已先后失去吴越、何梅士、汪稀颜、熊子政、章谷士、葛循叔战友,而赵伯先、章士钊、孙毓筠、郑赞丞、江彤候、苏曼殊等活着的友人,又都一一不在身边。新婚虽乐,终不能替代朋友的友爱啊!遂吟《存殁六绝句》。其一写已故的吴越和在世的赵声:“伯先京口夸醇酒,孟侠龙眠有老亲;仗剑远游五岭外,碎身直蹈虎狼秦。”

            其六写已故的葛循叔和在世的苏曼殊:“曼殊善画工虚写,循叔耽玄有异闻。南国投荒期皓首,东风吹泪落孤坟。”苏曼殊在南洋,还是去年迎兄灵柩经上海时,听邓秋枚说的。邓秋枚也是陈、苏在日本留学时的朋友。他只知道苏曼殊是受好友陶成章的邀请,到南洋去教书,但不知道在南洋什么地方。

            朱少屏告诉陈独秀,苏曼殊在南洋爪哇中华学校教授中国文史,和他在一起的有黄水淇、许绍南、周施仁等。陈独秀即给苏曼殊写信:“仲别公后,胸中感愤极多,作诗亦不少……虽用度不丰,然‘侵晨不报当关客,新得佳人字莫愁’,公其有诗赞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