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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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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我生命的两极》    作者:叶辛


                                    在雪冬,人们回家早,邻居们串门也少,就是有电影、有戏、有应酬,不是非去不可的,大多数人也婉辞了。上海人不烤火,上海人也没暖气,在过去的日子是早一点钻被窝,用热水袋、汤婆子暖和自己,而进入90年代,则以空调和取暖电器提高室温。

            雪冬添出来的,是每天早晨的扫雪。在那些很少的雪日,比如1958年、1962年只有两天的雪日,扫雪成了一场欢腾的劳动。铲的铲,扫的扫,既活动了身子,又清扫了道路,还打破了一夜的寂静。连续落了多日的厚实的雪,晶莹洁白,气温又在零度以下,屋檐下结的冰凌又硬邦邦的,那就只有等待天气回暖,再来清除它们。

            飘洒雪花的日子,上海人记得起去公园拍雪景,上海人也想得到去外滩,看漫天皆白如何抹上万国博览会。但没有人想得起到市郊去看大地和原野,没有人想得起去看水乡泽国的雪景是一番怎样的风光。上海人如今都住在都市的楼房里,可是上海人的根却是在淀泖湖荡边的青浦。50年代发掘的崧泽古文化遗址和80年代探明的福泉山遗址,告诉我们上海这地方成陆已有七千年的历史,上海人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栖息繁衍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为生存而劳作着,为自强而辛勤着。从这一意义上说,上海不仅仅是一个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国际性经济大城市,上海还是一个有着灿烂辉煌的古代文化的大城市。

            冬季的雪日,如果来到淀泖湖地区,面对冰封雪野,眺望烟波万顷碧,云水生远思的湖色天光,会惊愕地看到古诗中描绘的景象竟是如此地逼真:“一片一片又一片,二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落进湖里都不见。”

            不信?在落雪的冬日,亲眼去看看。

            春  天

            春天,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季节。

            春天,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

            只因为春天的风带着暖意,只因为春天的山野充满生气,只因为春天淙淙潺潺的溪水似在轻吟低唱,只因为春天的一切都预示着蓬蓬勃勃的希望。

            古往今来,有过多少关于春天的文字,有过多少关于春天的诗词歌赋。随着春天的来临,和春天有关的散文和散笔,是我们书报杂志上年年经久不衰的栏目。

            讲到春天,人们总会写到垂柳,写到鲜花,写到绿茵大地,写到春风春雨。所有写到的这一切,在高楼林立、马路纵横、车流如梭的大都市上海,其特征都是不明显的。

            上海春天的特征,在哪里呢?

            上海的春天,似乎是从人们感觉到阳春的气息开始的。有时候一过春节,寒冽的西北风大大削弱,温度回升得很快,雨量也明显增多,一切迹象显示,仿佛春天已经来了。其实不,暴热几天过后,很快就进入暴冷,甚至进入倒春寒。春天还远着哪!

            春天的气息逐渐浓烈,过去是在市区的操场上,公园的草坪里,市中心的人民广场,有几份闲情的老人和少年,会出来放风筝,让寄托着自己心情和希冀的纸鹤,在晴空间翻飞,在蓝天白云间飘摇。现在这一景观已经很少见了,放风筝则得到濒临海滨的市郊去,让气球和彩旗伴着风筝高飞,让歌声和笑语随着春归大地欢腾。

            江南有一句古谚:“六九五十四,再冷没意思。”说的是冬至过后,要连过六个九天,大地才会萌动春的暖意,迎面拂来的风里,才会充满春的气息。

            上海四季(2)

            总要拖到4月里,随着清明时节晴雨相间的天气结束,阳春时节才会真正来临。

            季节上显示得不充分,那么,作为一座正在向着国际化迈进的大都市,上海春天的特征,究竟体现在哪里呢?

            告别千禧龙年,迎来新的世纪。

            2001年的春天,是从冬月里圣诞老人的笑容上显示出来的,是从上海人矫健的步履中体现出来的,是从你、从我、从他……从大家充满自信的眼神里感觉到的。

            曾几何时,人们议论着上海楼房的陈旧,岁月的风雨洗刷着一条条长长短短的弄堂,还有马路上拥塞的车流,公共汽车的拥挤,石库门住宅里的“七十二家房客”,煤球炉、马桶、公用水龙头……凡此种种,似乎上海正在无可奈何地老去。

            可是上海没有时间老去,她正在万国博览会的基础上焕发青春,河流变得清澈,大地铺展着绿茵,高楼愈加多姿,道路逐渐通畅。所有这一切,都是当代上海人以他们的劳动和智慧创造的。

            就如同上海人时常在隆冬季节感觉到阵阵暖意,上海的春天,是在上海人的自信、上海人的精神风貌上体现出来的。

            这就是上海的春天。

            2001年的春天。

            黄  梅

            在上海,春天过去了,夏天即将来临,其间还有一个时节,那就是梅雨时节。

            上海人把梅雨时节,叫作黄梅天。

            记得在我初写小说的时候,有一回我把这一时节写成“黄霉”天。

            责任编辑用红笔把它勾了出来,问我,你为什么这样写?

            我说,在我的记忆里,黄霉天里衣物、书籍特别容易发霉。而过了这一时节,上海进入盛夏,居民们就会把皮衣、毛衣、毛毯等等,拿到烈日下晒上一二天,晒去霉斑、霉迹,或者说晒去一点霉气。

            责任编辑笑了,把“霉”字改成了“梅”。我问他何故,他只说这是约定俗成的写法。

            当我写另一部书的时候,又一个责任编辑把“梅”字勾了出来,说不该用这个字,而应写成“黄霉天”。

            我给闹糊涂了,到底该写哪一个梅(霉)字呢?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吧,年年黄梅,我特别留意关于它的话题。

            黄梅天是上海及周边地区特有的一个时节。

            黄梅天也是江南水乡特有的一个时节。

            东北地区,大西北地区,就没有黄梅天。有的地区,春夏之交,也下毛毛细雨,比如我长期生活的西南山乡,比如“天无三日晴”的贵州,绵绵细雨下起来,时雨时晴,有时候延续的时间比上海的黄梅天还要长,但是那里的人们仍然不把这一时节叫作黄梅天,而只把这种时节叫做“忙脚雨”,老是下不停。

            渐渐地,回归上海的时日长了,江浙一带水乡去得多了,我终于弄明白,原来,江南一带,尤其是长江三角洲的代表性城市上海及其周边的淀泖湖地区,进入夏季,正是梅子成熟的时期。这一时期往往雨多、雨期长,而且由于春夏的转季,风去风来,雨也便时下时停,形成特别的梅雨时节。

            能够为我这一观点佐证的是,自古以来,在江南水乡,流传着这样一句农谚:“行得春风,必有夏雨。”这里的春风,特指偏东方向吹来的风,也就是上海人时常说的:东南风。

            农谚中的夏雨,不是说夏天落的雨,而是专指梅雨。

            这句农谚先是被写进上个世纪60年代创作的沪剧《芦荡火种》;遂而又被移植到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的“智斗”一场戏中。由于《沙家浜》的全国性推广和普及,由于至今仍有不少人喜欢“智斗”这一场戏,就是在唱“卡拉OK”时,也常点出这段戏来唱,“行得春风有夏雨”这句唱词,亦唱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所说的“夏雨”,是专指“梅雨”而言呢!

            一般地来说,上海的梅雨时节开始于6月中旬,结束在7月的上旬,持续期约二十多天。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有些年头,比如历史上有记录的1897年,梅雨只有6月8日、9日、10日三天。我小时候的1958年6月27日、28日、29日,也只有三天。老百姓把这样的年头叫作“空梅”年份。

            有“空梅”,必然有长长的梅雨期。1954年的6月5日到8月2日,梅雨期长达五十九天。刚刚过去的20世纪90年代,全国发大水的那一年,梅雨期也格外长。

            梅雨时节来后,初期温度明显上升,湿度很大。但是整个梅雨期,最高温度一般不超过三十度。而当梅雨时节一过,往往就会有暴热天气。有的年头,上午出梅,下午的气温就升到三十五六度。

            很多上海人,由此便时常把梅雨时节的长短,作为判断当年的上海盛夏炎日的依据。

            梅雨时节还有一些特殊的风景。上个世纪的60年代,我曾在黄梅天里登上南京路的一幢高楼,从窗户往繁华的路人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望去,哈,只见整条南京路上,全都是一色的黑布伞!三十多年以后的梅雨时节,我又登上了这幢高楼,不经意地往下望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色彩缤纷的花伞的河流。

            梅雨时节,是有滋有味的,梅雨时节,是春与夏之间的一个过渡。

            上海四季(3)

            季节是这样,人生不也一样嘛。

            盛  夏

            黄梅过后,就是上海的盛夏了。

            对于夏天,上海人总有一种期待、一种迎接的心理。这不是迎接佳节,不是盼望亲人来临的那种喜悦的期待。更多的是一种习惯,这习惯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细细究来,却还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就是伴随着夏季而来的,是长长的暑假。

            今天的上海人,谁没有度过暑假呢。婴幼儿时期进托儿所、幼儿园的娃娃不用说了。上过小学、中学、乃至进过大学的青少年,都曾经有过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