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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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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我生命的两极》    作者:叶辛


                                    

            商品经济莽撞地闯进四季安然的寨子,给人上的第一课就是严酷的。

            盘山绕谷的大路修进山乡,修到寨门前,越岭翻山地修到白云深处的人家,习惯于在原始传统状态下生活的善良人们,做好了大路修来的准备了吗?

            (2001年8月)

            第四部分

            买得青山只种茶

            “茶。云腴,灵芽。出生地,古华夏。芳龄几何,五千岁华。三皇神农氏,尝草识茗芽。日遇七十二毒,瘟君克星苦茶。云贵巴蜀是故乡,人杰地灵育GAFD1诧。”

            上面这首一至七言咏茶诗,是茶文化研究专家舒玉杰先生所做,他对茶的形状、出生地、年龄、来历、特性以及其故乡等,作了简短而精彩的描述。这首诗里的“日遇七十二毒,瘟君克星苦茶”两句话,使我想起了插队落户时的一件事:当地有一农民外出劳作时,风雨

            交加,雷电狂作,不慎被雷电击死。

            按照乡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把他的尸体抬进寨子的。人们把他的尸体放在寨子外面的茶树底下。第二天,死者复生。据当地人讲,是由于雨水经过茶树叶子滴在死者身上,而使死者复活的。死者是不是被茶叶水浇活的,我至今不敢肯定,但从那时开始,我爱上了喝茶,一喝竟喝了二十多年!当然,爱喝茶,却是不懂茶道的,看陆羽的《茶经》,感兴趣的不是里面讲到的各款茶具和繁杂的煮茶、饮茶过程,而是里面记载的一段话:“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陕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我们现今看到的茶树,一律矮矮的,高不及人。而古代,茶树高至“数十尺”,这是不是一种传说呢?当然,传说也有,但实际上两人合抱之茶树也不少见。在我国云南,古老的茶树最多,有四十多个县野生大茶树,素有“云南山茶甲天下”之说。故人们把云南看做是“自然茶寮”。《封氏闻见记》载:“茶……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茶由南向北而来,其味也似乎由浓到淡。云南、贵州、江西乃至福建一带,茶味偏重偏浓,而到了江浙一带,茶味就淡,这可能跟地域环境有关。

            茶从原先的讲究实用,到了后来的讲究风雅,是一个过程,实际上这个过程是人类文明的演变过程。直到茶成了一种文化之后,其实用价值处于次要地位,很为某一层次的人做了风雅之事,特别是读书人家或爱茶的文人,总要在壁间挂一些与茶相关的书画。像白居易的“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盅,寄与爱茶人。”中国古代文人中,大多是爱酒的,人生不得意,借酒浇忧愁。曹操就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有凭借酒力来创作的,像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而让茶酒在诗坛中并驾齐驱的是白居易。白居易是“茶铛酒杓不相离”的,“看风小榼三分酒,寒食深炉一碗茶”;“举头中酒后,引手索茶时”;“起尝一碗茗,行读一行书”;“夜茶一两杓,秋吟三数声”;“或饮茶一盏,或吟诗一章”等等。以茶助文思,用茶来醒脑,倒是非常适合我的,我不好酒,也不能喝酒,无法像李白那样“斗酒诗百篇”,只能效白居易之法,“饮茶一盅,吟诗一章”。

            我喝茶的历史是不短了,但仍未养成喝功夫茶的耐心和毅力以及那份细致,更不懂茶道,不过,我爱听僧家那句斗机锋时常用的话:无事么?喝茶去!我从这句话中当然是悟不出什么高深的禅理的,但我会非常开心地去泡一杯茶,坐下来,写作。我这一生,喝茶的历史和写作的历史是一样长的。写作和喝茶几乎同时进行。

            古人说:买得青山只种茶。信然!识得此中滋味,觅来无上清凉。不种茶树又种什么!

            (2001年9月)

            共和国50年

            50是个吉利的数字。

            50周年当然是个喜庆之年。

            当国庆50周年的日子走近我们的时候,我的眼前历历在目地浮现出已经逝去的那些个大庆之年的情形。

            国庆10周年的时候,我10岁,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可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的热烈气氛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挤在欢乐的人群里看大游行,我坐在第一排看文艺节目,记得正是那一天,我坐得那么近地第一次看到了独具风采的新疆舞蹈。到了夜晚,我怀着急切期盼的心情等待盛开在夜空中的礼花。那年头,我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文学,虽说在念小学,但我已经不知天高地厚地读了很多我们这一代人几乎都读过的《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青春之歌》、《战斗的青春》、《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等长篇小说。像许多男孩子一样,热衷于议论着这些小说中“战斗”的场面和革命的经历。

            国庆20周年的时候,我已是贵州山乡里的一个知青。过节那几天,正是秋日里难得的晴天。寨子上宣布,为抢节气,收获成熟了的庄稼,一律坚持出工,以“抓革命、促生产”的具体行动,庆祝国庆20周年。那一天,从清晨到傍晚,我和山乡里的农民们一起,整整割了一天的水稻,把一担一担尚未干透的谷子,从田坝上挑回晒谷坪上。大约是队长听了我们几个知青一整天的唠叨,在太阳落坡之前,总算让我们几个男女知青提前收工了。也许是从一天繁重的劳动中解脱了出来,也许是想到回去后总算可以杀鸡、煮肉打一顿“牙祭”过节了,走回寨子的路上,我感到这一天的晚霞格外的美丽。栖居山乡,天天沉浸于农事的劳作之中,翻来覆去读的,就是我下乡时带去的那几本我特别喜欢的书:《罗密欧与朱丽叶》、《贝姨》、《红与黑》、《父与子》、《贵族之家》、《契诃夫小说选》、《杜布罗夫斯基》……在当时,这些都属于禁书。幸好无论是山寨上的农民,还是周围的知青,谁都不曾去打过“小报告”。

            国庆30周年的时候,我仍生活在那个叫“砂锅寨”的地方。不过文学已和我交上了朋友,我出版了最早的三本书《高高的苗岭》、《深夜马蹄声》、《岩鹰》。根据《高高的苗岭》改编的电影《火娃》已在全国上映,它竟然还在我插队落户的山乡拉起白色的幕布放了一回。而一部新的长篇已赶在十·一前出版的当年第五期《收获》上刊出,那就是完全依照我的心愿仅花半年时间写出的《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喜事一件一件接踵而至,贵州作协将遵照省里指示把我调去当专业作家,我在完成了长篇小说《山风凛冽》的创作之后,又完成了《蹉跎岁月》,我的孩子也即将出生。但我无意沉浸在这一片喜悦之中,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重新出版的大量的书籍,有“文革”之前出版过的,也有新翻译进来的,还有无数新涌现的中青年作家们创作的,我深知文艺春天的来之不易,我珍惜命运赐予我的这一珍贵的时期。以后的好些年里,我婉辞了一次次的盛情相邀,我谢绝了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的“笔会”请柬,我日以继夜地写着、写着。今天写作,明天写作,后天还是写作,天天都在辛勤地耕耘中度过。所幸的是,那些年里写出的几乎所有的作品,每一本都印成了书。

            国庆40周年的时候,我步入了不惑之年。也许是年龄的关系,生活在内地省城,到了过节的日子,我分外地思念起故乡上海。恰巧又逢我母亲患了眼疾,她盼望着我这个游子归乡,我正式向贵州提出了调回上海工作的请求。一边一次一次地去找领导,申诉调回的理由,一边在家中构思着一部新的长篇小说《孽债》。我在省城生活已经七年了,七年中我由对省城的生疏、不适应到渐渐地融入省城社会。根据省城生活的体验,我写下了三部长篇小说《省城里的风流韵事》、《家庭的阴影》与《眩目的云彩》。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我和同时代所有的中青年作家们一起回顾着新时期文学十年的历程,思考着又一个十年的文学路子该怎么走。不论是传统的作家还是前卫的作家,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所有的作家都感到,中国的文学还需要创造更灿烂的辉煌。

            国庆50周年就这样来到了我们跟前,新中国50年的文学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辉煌,新中国50年的文学也和祖国的命运一样经历了曲折和坎坷。五十周年大庆,和世纪之交联在一起,回顾百年沧桑,喜看50年巨变,展望辉煌前景,中国的文学事业,一定会伴随着共和国前进的步伐,在老、中、青三代作家们的耕耘努力之下,昂首阔步地迈向新的世纪。

            (1999年10月1日)

            童年看山

            小时候,生活在上海永嘉路的弄堂里,整天接触的是弄堂里的伙伴,看惯了弄堂里青砖和红砖的楼房墙壁。走出弄堂,是不宽的两条马路,和马路上的商店,如粮店、酱油店、水果店、皮鞋店、理发店。我特别对皮鞋店有突出的印象,因为班上一个同学就是皮鞋店的“小开”,大人们说,他家父亲的皮鞋是手工做的,卖得特别贵。上学的时候,他穿着皮鞋来,我们一帮穿球鞋、布鞋的同学,就要围着他,看他脚上的皮鞋。他呢,有时候漫不经心,不大愿意回答我们好奇的问题;有时候会翘起鞋底,给我们看他皮鞋的质量,不无自傲地说

            :这是真正硬帮皮底的。除了弄堂、马路、学校的教室和操场,看得最多的就是天空中的烟囱,天空中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