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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命的两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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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籍名:《我生命的两极》    作者:叶辛


                                    

            后二十年的上海变化得快起来。特别是近十几年来,上海的变化更令人欣喜异常,眼花

            缭乱。我的一位俄罗斯朋友,圣彼得堡的汉学家罗季奥洛夫先生,1994年在复旦大学学习,自认为对上海是相当熟悉的。今年又来上海,他对我说:我已经不认识上海了,她太美了,她变化得太快了。

            五十年来上海也有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上海人喜欢轧闹猛的风气。喜欢热闹,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可以说是很多中国人的追求。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像上海这样为“轧闹猛”提供一个舞台,经久不衰的舞台。在中国所有的大中城市,几乎都有一处或几处公众的娱乐和休憩场所。没有一个场所能像上海的大世界那样著名。在我小时候,外省市或是农村里有亲戚朋友到上海来做客,家里人、邻居们、弄堂里的熟人们见了,都会问一声:大世界去白相过GAFD2?去过,那很好。没有去过,哎呀,你怎么连大世界还没去?快去啊!好玩得很。大世界里有什么,有哈哈镜,有各种各样的剧种演出的戏,锡剧、甬剧、沪剧、评弹、京戏、昆剧、越剧……二角五分一张票,可以看这么多的戏,你还不去?其实细想想,安心坐下来,你只能看一出戏。要是每个剧种都看,那你什么都看不成。

            什么也看不成也没关系。关键是闹猛、是人多、是既能吃零食,又能尝点心,还能看耍杂技。玩了一天回来,人人都称心满意。

            现在的大世界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但是上海人爱轧闹猛的风气,势头一点也没减弱。第一八百伴在浦东开张的那天,顾客们蜂拥而至,人多得连自动电梯也开不动了。后来有人说,在去的人中,三分之二都不是去买东西的,他们是去轧闹猛的。去了回来后,逢人便说:第一八百伴我去过了,你去过吗?

            岂止是第一八百伴,地铁,过江隧道,世纪公园,金茂大厦,中央绿地,凡是有新景观,有新花样,新气象,新展览,上海人都会蜂拥而至,所以新天地建成后各种各样人士有各种各样评介,但不要愁没有人去。大剧院的票子卖到八百元、一千元一张,不要愁票子卖不出去。

            喜欢轧闹猛,到人多的地方去,表面上看来是图新鲜、看稀奇。其实内心深处,蕴含着上海人迫切希望开阔眼界、开拓视野的心理。

            到处看新东西,追求新玩艺,究竟有什么好处。况且看到的东西和玩艺,大多数和你的专业、和你的本职工作并不相干。其实不然,俗话说,见多识广。见得多了识得广了,就知道我们自己哪些方面还有差距,还需要迎头赶上。

            上海要发展经济,要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要培育新的城市精神,要提高广大市民的文明素质。其实最大的文明就是创新,在创新求变中完成新的城市精神的塑造,在求变创新中全面提高上海人的素质。

            80年代时,纽约人说要永远抢在上海前面十年,东京人说要使上海始终落后日本十五年,目的就是要赚上海人的钱,赚中国人的钱。把上海和中国作为他们最大的取之不尽的市场。

            对不起,上海人不但要迎头赶上,和纽约与东京并驾齐驱。还要超过他们。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上海精神。

            (1999年5月)

            爱神花园的白玉兰

            爱神花园是我们作家协会的别称。

            有朋友从我的第二故乡贵州来,走进我们的爱神花园,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你办公的地方真好,像个花园。

            我就说:这儿本来就是爱神花园。

            去年,西部十二个省份的名作家看东部,走进我们的作家协会,陕西的陈忠实对我说:“你生活在天堂里。”重庆的黄济人也对我说:“这个花园有味道。”贵州的李发模则对我说:“老兄,你回上海回得对。”其实当年我调回上海时,他是不赞成的。他对我说:你一定要走,我就要骂哩!现在他不骂了,反说我走得对。

            这都是因为爱神花园的魅力。

            我喜欢爱神花园里春、夏、秋三季茂茂盛盛的爬壁藤。年年开春以后,爬满墙壁的绿叶把一个个窗户和一条条阳台栏杆包围起来。回上海第八年的春天,我站在办公室外的小阳台上,照了一张相。这个小阳台也很有讲究,英国来的作家对我说:“罗密欧热恋中的朱丽叶,就站在这样一个离地面不高的小阳台上,和情人相对垂泪倾诉衷肠。”

            照片上,小阳台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被包围在爬壁藤织成的浓绿中,我也伫立在一大片绿叶之中。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问我:“你的目光在望着什么?”

            我说:“我正眺望着花园里的爱神。”

            爱神是一座石雕。春夏之际的阳光下,爱神石雕亭亭玉立地站在小池塘的中央。池塘里的水是清碧的,有鱼。四个小天使,怀抱着四条小金鱼。有中外作家来访时,我们打开水龙头,四条小金鱼就会伴着四周的喷泉,哗哗哗地喷洒着雪白的水花,银亮亮的万千水珠簇拥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的爱神。爱神沐浴着阳光、雨露,怡然地瞅着树梢,眺望着蓝天,显得格外地自在和潇洒。

            哦,她的目光还有些神秘,七十多年的岁月里,她都看见爱神花园里发生了些什么呀?

            三十七年前的1966年,我还是一名中学生,凭一张学生证,可以走进作家协会静静的庭院里来看大字报。那时我和几个同学,都没见到爱神石雕,只看到鲁迅先生的铜像,在花园一侧的角落里,不过脑壳顶上也被打破了。好多年以后,我才听说,爱神石雕被花园里的花师傅埋在地底下,藏起来。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直到作家协会重新恢复,爱神石雕才重新出现在花园里。

            爱神花园里原来还有几棵樱花,那是日本作家送的。每年的4月下旬起,几棵樱花树就次第开了,花儿开得盛,繁艳艳的,把爱神花园里的风景都夺了过去。不过樱花开得时间短暂,一场春雨过去,花瓣儿全被吹落了。后来樱花树桩里爬满了蚂蚁,出了虫子,只好割爱了。我一直感觉有些可惜。

            不过,今年的爱神花园,出现了一道令人瞩目的景观,庭院东北和庭院西南面的两棵玉兰树,正怒放着缤纷的白玉兰。一朵又一朵,一批又一批,常开不败,常放不谢。我写着这篇短文时,窗外的白玉兰,还送来阵阵馥郁的香气,还像一群腾空而起的白鸽般,迸然开放着。

            五·一以前,我就发现这两株玉兰树开花了。心里说,过了五天长假,再来上班,花就谢了罢。开在假期里,没几个人欣赏,可惜了。

            过了五·一,一走进爱神花园,奇了,两棵树上,油绿的玉兰叶丛间,一朵朵盛开的白玉兰,正开得旺呢!盛开的玉兰花瓣,张开了十来片洁白的花瓣儿,足足有一只海碗那么大。娇羞的半开半闭的花瓣儿,正在露出它的脸来,常让人想起含羞带娇的少女。花瓣儿裹得紧紧的蓓蕾,总让人想到明天,想到希望,想到要不了多久,当它的花瓣儿悄然张开的时候,怒放在前头的花儿,已经凋谢零落了。

            每天上班步上楼梯,我要站在楼窗边,对美不胜收的玉兰花端详几眼;午间休息时,我会站在阳台上,久久地瞅着越开越盛的玉兰花,留神着它和昨天的变化;黄昏下班时,我仍然看了这一株的玉兰花,又去看那一株的玉兰花,比一比哪棵树上的花儿开得多,哪棵树上的花瓣儿更诱人,哪棵树梢头的花香更幽雅。

            一晃,五·一过后又是四十多天了。爱神花园里的白玉兰,仍在盛开着。我请教了园艺师,园艺师说,白玉兰的花期过去了,爱神花园里的玉兰花仍开得这么盛,是一件奇事。你要我解释,我只能说,你们作家协会的风水好罢。

            我笑了,望着爱神花园的白玉兰,我不由在心里吟哦了一句:愿春天,在爱神花园长驻。

            (2003年6月)

            第七部分

            水乡朱家角(1)

            (一)

            朱家角水乡的印象,还是在童年时代就留下的。那时候到朱家角,出了徐家汇不远,记忆里就都是农田了。和别处农田不同的是,满目里绿色的庄稼之外,农田和农田之间,纵横交错地躺着一条一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港汊。这情景,离青浦越近,越是普遍。于是我就在作文里写下,“青浦朱家角,河网密布,鸟语花香。”河网密布是真实的体会,鸟语花香则是

            我的愿望,只因为到了青浦朱家角的老街上,闻到的尽是鱼香味。古朴的老店里,几乎家家都有时令鲜鱼烹调出售。而我自小厌鱼,心里就不由忖度:怎么尽是鱼,没花香鸟语啊?

            再次到朱家角,则是在插队落户的岁月里,那时我回上海改稿,趁着稿子送交编审的空闲,由电影厂编辑一同来到水乡。我的小说稿子写的是贫困的西南山乡,编辑读了,说我在偏僻的穷地方呆得太久了,写出的东西不足以反映中国的现代农村,得补充一点“生活”,并且联系了水乡的养殖场,和我一起下去。这一回我算是真正地看到水乡的风貌了。养殖场里,一个一个波平如镜的鱼塘,塘坎上这里那里架着渔网。时有涟漪轻轻随波拨散。有一天我顺着窄窄的田埂,一直走到鱼塘的尽头。嗬,偌大的一个水天一色的湖泊,扑面而来地铺展在我的眼前,正是多雨时节,水面掠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漂浮着,悠荡着,匀匀的,淡淡的,一直伸展到远方,和灰蒙蒙的天际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