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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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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工作历练(1)

书籍名:《屠夫看世界》    作者:陆步轩


                                    我是1989年9月13日赶到计经委报到的。

        缘何不迟不早,选择了这个时间上班,这其中另有隐情,如今,事过境迁,说出来也不怕贻笑大方。按规定,15日之前报到,可领全月工资;15日之后则只能领半个月薪金。我家穷,确实在乎这半个月的工资,虽然只有区区三四十元,也就是官们、款爷的一两包烟钱,但却能够我家一个月的日常开销。倘14日去,万一出现意外情况,拖到15日,岂不有冒领半个月工资之嫌?“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背后遭人指指点点,非谦谦君子所为。

        我人被留在计经委机关,关系却下放到其下属企业——长安县柴油机配件厂。当时有个专用词汇称作“借调”,顾名思义,先“借”后“调”,事实上则是只“借”不“调”。领导许诺,关系下放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有指标,马上调入机关,并且给财务科写有手令:享受机关干部的全部待遇。事后看来这是一张空头支票。领导的官不大,仅是个乡科级,可事稠、健忘,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操心,说过的话,承诺的事顷刻就不记得了。如果追着领导的屁股,反复提醒,万一将领导惹恼了,一句“我说过吗?”当时落个大红脸。况且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几年之后,领导另谋高就,新官上任,来个新人不理陈事,你一个破借调人员如何硬气得了!

        这是命,冥冥之中由上苍主宰。可能是屠夫转世,杀孽太重,也可能是祖上风水欠佳,冲撞了哪位神灵,降下这等罪责。

        我报到的当天,就被安排到“党员评议试点工作组”,到距离县城十里之遥的杜曲镇长安造纸厂参加党员评议工作。

        记得读过一则幽默,喜剧大师卓别林老前辈,惊闻法国举办“看谁更像卓别林”大赛,急赶去报名参加,结果荣获第二名,就是说有人比卓别林还卓别林。

        我的故事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并非党员,至今也不是。让一个民主人士去参加党内的活动,并对先锋队员们品头论足岂不成了笑话。但小地方的人们行事就是如此怪异,即使现在,党员学习开会也非把我拉着不可,不去不行,还要签到。用领导们的话说:

        “难道你不想向组织靠拢。”

        也有这种可能,我到单位报到后,虽然单身,容易凑合,但总不能睡在撂天地里,解决住宿问题成为当务之急,计经委没有条件。把矛盾先转移给企业,给单位一个缓冲的余地,免得措手不及,使领导颜面无光。果然,五十多天后,“民主评议”结束,我回到了单位,被安排到了老家属院的门房,做起了兼职门卫。

        长安造纸厂是计经委的龙头企业,有职工五百余名,刚刚完成技术改造,安装上马了长网纸机,主要生产70克、90克凸版纸、课本纸和胶版纸,产销两旺。其时,某县长从外地带来了一位厂长,听说是造纸方面的行家里手,想安排到该厂。当时造纸厂的王厂长虽然是供销人员出身,可在造纸行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在职工中享有较高的威望,一时难以更换。当然,如何过渡,这是领导们考虑的事,咱们为百姓的只能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地摇旗呐喊。在机关工作,至关重要的一点,要口紧,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千万不要打听,不能克格勃似的,四处活动,传递小道消息,惹人烦。反正“民主评议党员”结束不久,王厂长就被免职了,至于与“评议”有无关系,我不得而知,也不敢妄下结论。总之,造纸厂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落伍了,后来又改制、承包给个体经营户经营,再后来就彻底关门停产了。

        当时,计经委主任是部队上的一名转业干部,对开会情有独钟。所以,计经委会多,不断地掀起学雷锋,学焦裕禄,学张思德,学赖宁……的高潮。大家的耳朵都听出了老茧,他依然在那儿慷慨陈词,喋喋不休。工作热情有余,章法不足,兴之所至,不分主次,眉毛、胡子一把抓,有种天马行空的感觉,同志们背后称之为“二杆子”。我作为一名党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可以想见工作如何忙乱。

        这位领导最后的结局非常悲惨。在此之前,计经委作为县上国民经济最主要的管理部门,其主任理所当然地升任为常务副县长,而他却例外,先被调到县政法委任书记,年龄大了,退到了人大当副主任,又与主要领导意见不和,提了不少意见,涉及部门、人员众多,打击面过大,有的意见道听途说,未经核实,状子递到北京,在县委门前张贴小字报,破坏安定团结,被揪住把柄,告以“诽谤罪”“文革作风”,关进了班房。临近退休,丢掉了公职,后半生没了着落。前段时间,我在街上碰见他,已憔悴得不敢相认。

        记得有一次,轮我安全值周,主任带班。睡到半夜,主任心血来潮,要到几十里之外的斗门纺织厂检查安全生产,让我去找司机。

        当时电话已经很奢侈了,更何况手机。司机家住在农村,我初来乍到,只在白天去过一次,记得大致方位。半夜三更,如鬼子进村,挨个敲门,吵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终于没有找到司机,主任火冒三丈,命我与他骑自行车前往。

        没法了,领导的话就是命令,我只有服从的份儿。冒着飕飕寒风,骑车夜行。待磕磕绊绊赶到斗门纺织厂,天已大亮,工厂生产秩序井然,领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