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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麻将人生(3)

书籍名:《屠夫看世界》    作者:陆步轩


                                    麻将与人生也有区别。

        麻将面前,轮流坐庄,机会均等。人生则没有那么幸运,呱呱坠地,就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男女城乡之别,倘生于帝王将相之门,老子英雄儿好汉,受的是优良教育,就职于要害部门,稍有才能,就能得到叔伯婶姨的提携,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倘不幸降生于寻常百姓之家,老子贩葱儿卖蒜,你纵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有经天纬地之能,而无有展示之舞台,想要闻达于诸侯,难于上青天,悲夫,呜呼!

        麻将则不同,机会均等权且不论,即使背霉的时候,也可以运用策略和方法改变时运,扭转乾坤:一曰“掷风”,麻将四圈一局,一局完结便可掷“风”一次,通过更换座位与颠倒上下家之关系扭转时运;二曰“倒手”,人常言“换人如换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路,出牌的路子都不尽相同,通过颠倒出牌的先后顺序扭转时运;三曰“玩骰子”,也叫“训猴”,通过加减点数把本该兴家抓的牌倒到自己手中;四曰“当相公”,若上家牌兴,故意少抓一张牌,叫“小相公”,若下家牌兴,则故意多抓一张,或少出一张牌,叫“大相公”。若想要对家的牌,要么少抓两张,要么多摸两张牌,叫“小小相公”或“大大相公”。灵活运用这些方法倒牌,就有可能转变运势,克敌制胜。

        我对打麻将的方法知道不少,而且能够运用自如。但对人生的策略却一窍不通,既不会阿谀奉承,趋炎附势,也不屑于请客送礼,行贿纳贡,脸不够厚,心不够黑,书生意气太浓,以至于沦落街头,卖肉为生,这也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寻常百姓打麻将可得隐蔽点,公安、治安等部门会不时干预,轻者没收赌资,批评教育;重者扣押滞留,处以罚款。一般来说,他们不没收赌具,敲骨吸髓、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办法不足取,只有放线钓鱼,蓄池养鱼,才能细水长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次,我与几位牌友正斗得不可开交,一位自称解放前曾与国民党专员打过麻将的老赌徒,抠得一张夹张子二筒,使劲往桌面上一摔:“四棱子!”

        不料心情激动,用力过猛,将“二筒”摔为两半,旁边一位年龄相仿者与他开玩笑:“你抠的是一筒,哪有二筒,是诈和。”

        引得哄堂大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引来了治安联防队,我们几个人被勒令站成一排,搜身,笔录,签字画押,末了,批评教育一番,扬长而去。

        县城韦曲街头,常有三四名“职业棋手”摆设象棋残局,通常由一名身患残疾者设局坐庄,即使执法机关检查,残疾人自食其力,不向国家伸手,你能奈我何?上午,在繁华的所在,展开棋盘,摆几颗棋子,便有闲杂人等围拢过来瞧热闹,片刻,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一些自命不凡者就会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守候在一旁的“托儿”趁机添盐加醋,故意误导,引鱼上钩。双方争执不下,就会挂足彩头,一决高下。

        我曾经问其中一名职业棋手,“可曾失手否?”对曰:十数年来,仅有一次。真乃高人也。

        麻将不同于棋类,有人说它是“三分技艺,七分手气”,一点都不假,不见得谁的水平高就能过五关,斩六将,也不一定谁的牌艺差就老走麦城。往往生手揭疙瘩,初学者手兴,让你赢几场,尝点甜头,待你上道,自以为技艺纯熟,就到了输钱的时候,所谓“牌艺日精,牌运日臭”,对于个中缘由,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偶尔看到一篇报道,原载何处,我已经记忆不清了,讲的是改革开放之初,北京地区最先富裕起来的是那些早年作奸犯科,被注销城市户口,遣送到新疆、青海等边远地区劳动改造的。他们后来回城,失去了户口,找不着工作,为了生计,在前门、大栅栏一带率先卖盒饭、大碗茶,后来开起旅店、食堂,当个体户,倒爷!于是幡然大悟,麻将亦同此理。初涉赌场,技艺生疏,自顾不暇,哪有余力顾及别人要这张,不要那张牌,只要自己不用,就随手打掉。待技艺成熟,学会了盯人看庄,出牌就有了顾及,而麻将很邪乎,拆搭子定输赢,一张牌出错,可能就背了。但无论如何,较之生手,熟手优势明显,熟手出错牌的几率极小,背牌有时能够慢慢打兴;生手容易出错,兴牌往往就打背了,这就是输赢的辩证法。

        打麻将如此,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只是牌出错了,可以推倒重来,而人生一旦走上岔路,常常必须付出一生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