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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幸福》    作者:查可欣


                                    

            他又笑了笑,然后抬起眼睛望了望天空,他的眼白泛出一抹幽蓝,让我突然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浓郁的忧伤。那是一种我很熟悉的气息,它经常弥漫在我的周围,我知道那来自我的释放。所以当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时,我便鬼使神差地追随着那种熟悉向更加远离人群的方向走着。

            五月的夜还有些清凉,但这个男孩赤裸着上身,一件深蓝色的长袖衬衫懒散地系在腰间,遮住了下面浅蓝色的牛仔裤。他个子不算高,腿却长,瘦,但肩宽,显出一种坚毅而且有担当的样子。他走路时背部和手臂的肌肉在远处灯光的映照下五颜六色地时隐时现,他的身材与大部分中国人相比更靠近白种人。我意识到自己在观察他,暗暗嘲笑自己简直就是夜深人静不怀好意跟着人家的花痴。

            幸福六(3)

            我就这样跟着他爬上了一座烽火台,再抬头望天的时候,我笑了。我伸出手,觉得自己真的可以触碰到这块绣着明星的天幕,我吸吮着夜空静谧的芬芳,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强烈地感觉到我是活着的。而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幸福吧。

            这时,一双手缓缓地从背后抱住了我。不知怎的,我感到这个陌生人的心跳附和着我心跳的节奏,他的呼吸在耳畔与我的相融为一,他的触摸坚实而又轻柔,他的眼睛看到我能看到的星光。被他抱住的一瞬我全身肌肉猛地缩紧,然后随着呼出的一口气哗地全部松弛了下来,在松弛中我回归了某种熟悉。

            他转到我的面前,用他的手捧住我的脸,用他的唇找到我的唇。他的嘴唇热热的、软软的,上面有一股谷物的清香,让我产生很温柔的联想。一点点地,他的喘息与我的连成不可分割的一片,他的舌尖蹭着我的牙齿,让我想到柔软和坚硬的撞击。我闭上眼睛,却依然看到耀眼的星光在视野中跳跃。他的手臂用力地围住我的身体,好像一松开我就会不见了一般。我不认识这个男孩,我知道我必须推开他或者起码先彼此做一个自我介绍,可我已经化成了水。

            他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揭开了我的胸罩,握住了我胸前的松软。他火热的力量挤压着我发胀的皮肤,点点星光连成一条条线,像焰火一样四射着切割着我眼前的寂静。他放开我的唇,从我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我的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迸发出一股懒散的舒畅,我向后倒去,他顺势把我放在了地上。

            当我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时,我开始本能地反抗,像任何一个头脑有欠清醒的被冒犯者那样半推半就地反抗着。我一次次用手扒开他在解我牛仔裤纽扣的手,随着他的努力越来越倔强和粗暴,我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挣扎中,头顶繁星密布的天幕和倾斜成一个古怪角度的长城一隅刺入视野。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远处缩成一个点,像早搏的心率突突跳动着。

            我的身体在挣扎中疲倦。他的动作越来越有力,我同样粗暴地回应着他。手边没有电影里放在这种场面中供女主角顺手抄起的道具砖块,我没有任何外在的辅助可以用来伤到他,只有让指甲反射他对我的撕裂,我幻想着指甲变成锋利的刀刃在他裸露的身体上一遍遍划过,每一遍都杀死他一次。许多色彩在眼前飞舞,我有点分不清自己肌肤的界限了。

            他终于成功地把我的双手用他的一只手固定在我头顶上方。当剧痛从腿间传上来时,我的眼前突然雪白一片,我感到有一颗星星终于收容了我,用它伟岸的光芒拥抱着我,使我不再害怕被撕成碎片,或被一刀劈成两半。在星光的掩护下痛稀释、扩散,徐徐地随着一阵麻麻的电流蔓延,化成无数散发着能量的小星星竞相注入四肢百骸,我的血脉经络一并接受着星光的洗礼。我的魂魄冲出了头顶,从星空上俯视我和他一下一下重复着的动作,俯视着他的双手穿透肌肤在我五脏六腑上强有力的揉搓。一直在狂涌的泪渐渐止了,每一下痛的顶点都牵引着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充实的亢奋。我停止了反抗,我知道这一切就要过去了。

            他喘息加重时紧紧用双臂把我完全箍起来,抱得我只能随着他周身震颤,我感到有热辣辣的液体在脸上淌过。他流泪了,我想。他为什么要流泪?

            我发现他的颤抖令我心酸,他的泪水让我竟然也抱住了他。

            这温润的液体随着电流淌到了身体的其他地方,终于,他彻底趴到我身上,泪水骄纵地滚满我的脸颊。他开始吻我的眼睛,然后是我的鼻尖我的唇,我麻木地允许着,任他浸湿的睫毛抖动着扫过我的面孔。

            我虚脱地望着我的那颗星,然后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的脸,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他放开我,依旧大滴大滴地落着泪。他低声呢喃着,Not  like  that,  not  like  that。

            我大脑中依然泼洒着各种狂野的颜色,这使我根本看不清他听不清他,只是木然地穿好了衣服。之后,在他潮湿的目光中我离开了那里。安静地离开了星空下的那个烽火台。

            幸福六(4)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在那天穿的牛仔裤扣子上缠了一根细细长长的深红色的线。

            幸福七(1)

            雨子的电话终止了我对是否应该和她讲讲麦克的事的犹豫。

            “扈蓬,我怀孕了。”

            这句话让我惊得从沾满前一晚记忆的床上弹了起来。

            我所熟悉的雨子是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对男人有几分嗤之以鼻的女孩。十四岁那年全家开车到佛罗里达州的迪斯尼乐园玩时在亚特兰大附近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车祸,驾车的父亲和坐在父亲身后的雨子受了轻伤,母亲和姐姐却没能被抢救回来。为此,雨子一直有些痛恨父亲。她认为是因为父亲的疏忽和自私才送掉了母亲和姐姐的性命。

            记得当时雨子很久都不讲话,我每天陪着她,急得连自己最爱的粉红色高跟鞋也送给了她。后来雨子好了,虽然和父亲相依为命,接受着严厉的日本式家庭教育,心里却对父亲和所有男人丧失了信心。

            起码,我所熟悉的雨子总是这样告诉我的。

            所以我很少和雨子谈起具体的男女之事。记得十六岁时第一次有男孩子向我提出性的要求我便偷偷地跑去和雨子商量,可她竟然把脸一沉,两天没和我说话,让我对自己的所做所想感到无比心虚,像是对不起她似的。那次我自己决定拒绝了那个男孩,之后我发现对于任何感情问题只要不涉及性雨子就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但那个话题几乎碰不得。于是从那时起我就学会让许多这样的事烂在肚子里了。

            这些话对父母是肯定不讲的。我的亲生母亲在我三岁时去世,一年后父亲又结了婚,这个女人便成为我这辈子认识的惟一的母亲。父亲婚后我们搬进了新房子,我的小屋子像洗手间一样套在父母的卧室里,据说那里原先是个巨大的储藏室。

            我的小床贴着墙,墙的那边就是父母的大床,大床的一只脚瘸了,用一块木板垫着还不太稳,到了晚上经常会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许久许久,直到我入睡。

            搬家不到一年后的一天,当我正要在熟悉的咯吱声中睡去时,母亲一声尖叫惊醒了我。转天只有母亲和我在家时我问她,妈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从床上摔下来了,床坏了吧,那么响。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说,蓬蓬,以后再听到床响就来敲敲我们的房门,只要响就敲,我们就会知道要小心了。

            我点头。我为母亲把这么重要的责任交给我感到无比自豪,甚至在幼儿园里还拿出来向小朋友炫耀。

            之后我果然像个大人一样守着我的承诺,只要一听到咯吱声从隔壁传来,我就爬起来,猛敲父母的房门,直到声音停止。过了一阵子,咯吱声便很少再响起了。

            后来的某天,我发高烧在家,母亲留下照顾我。昏睡中我听到前所未有的猛烈咯吱声和阵阵压低的叫喊,我想不好,妈妈肯定又要从床上摔下来了。我挣扎着走到母亲的房门前刚伸手要敲却从敞开的门缝中看到母亲披头散发地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母亲用力抓着那人的皮肤,留下条条血痕,那人则狠狠咬着母亲的身体。我吓呆了,站在那里用尽全力大喊,救命,妈妈,妈妈!我断定,这个人要杀死我的妈妈了!

            母亲推开那人,赤裸着身体一把抱起我,把我的头揽在她的胸膛上说,这孩子,发着高烧怎么还跑起来。她把我放在小床上躺好,点着我的鼻子说,做噩梦了蓬蓬,睡吧,醒了就都好了。

            我昏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我果然分不清记忆和噩梦了,只是在母亲给我喂药时我看到了她脖子和耳垂上的淤血。

            长大后回想起那个场面我还是分不清究竟是记忆还是噩梦,但它确实刻在了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想起它,都会对父亲感到十分不满,仿佛是他的某些缺陷造成了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母亲,我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继续偶尔履行着我敲门的义务,直到六岁上了寄宿学校。仔细想想,那之后母亲好像就没再表示过怎么喜欢我,我们之间短暂的母女情似乎就随着那个噩梦消散了。

            这件事我坦然地向老揣叙述过,像对他叙述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个遭遇任何一个想法那样。他拿起我的手,轻轻咬着每个指尖说,那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