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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籍名:《幸福》    作者:查可欣


                                    

            当时我觉得笨笨最好的地方是,他的耐力比我差。我自认为是一个在感情中耐力极差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会喜欢处于主动的位置,因为对对方根本没有信心等不及对方去主动,所以那种主动实际上是一种被动的主动。而笨笨每天都在我给他打电话之前打给我,在我去找他之前来找我,在我说爱他之前说爱我,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于是我也说了。

            那时他住在洛杉矶,暑假时请我去玩,一玩儿就是一暑假。我到现在都认为,笨笨最打动我的是当我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他会变魔术一样地拿出半个椰子,用小刀切下一片雪白的椰肉递给我,再切一片给自己,再切一片给我,再切一片给自己。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我们之间最浪漫的细节了。

            虽然我和笨笨很快就住在一起了,但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允许我们之间有比亲吻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为此笨笨曾经多次表示大惑不解,不过最终还是保持了对我的选择的尊重。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我实在是感到自己累了,从心理上到身体上,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让我疲倦。我希望笨笨可以不同,我希望我们不要太快地在彼此眼中透明,我希望当我们真正感觉到爱时再把它付诸行动。

            我希望有了爱的性是美丽的。

            于是当一些感觉有了些爱的形状时,我们终于做了。做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在床上,笨笨像把我的身体的一些部位偷偷贴上一二三四五的标签一样,每次按顺序依次光顾它们,温柔地、生怕把它们弄坏了似的光顾着它们,然后高亢地射精。我总是在他疲惫睡去后的平静里躺在他身边无聊地手淫,在大脑里努力勾勒出一些影像来填补这可怕的打着爱情旗号的空虚的黑洞。在这种时候我从不依靠回忆,我总是设想一些诡异的场面和一些神秘的人物,有时甚至设想一些女人,它们伴随着手指的翻腾带给我冰雹和海啸,它们与笨笨的鼾声融会成一个饱满的感官敏锐的角落,让我在黑夜中释放出白炽的星光。

            幸福十三(1)

            外婆回南京后我又去了Starry  Night,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我的二楼。那天晚上天气晴朗,一大把一大把的星星撒在漆黑的天空上,风是暖的,带着槐花的缠绵和柳叶的清香。因为不是周末,所以楼下客人不多,人物关系一目了然,二楼更是我一个人的天堂。在足够大的个人空间里我清醒地向自己承认,我还是想见到他。对于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我在恍惚之余感到有几分理所当然,好像这件事拦不住地就是要发生,只是命运在叙述中产生了时间上的错乱罢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舞台上有一种要了命的和谐,他的气息幻化为音乐向我靠过来。

            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现在我面前的。

            他在我的小桌旁站着,我们彼此看了一眼,然后他伸出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没有阻止他。

            Hi,他终于说,边说边嘟起嘴一下下随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两只手合在一起,两个拇指交替着上下。这个动作使他比我印象中更像个慌张的大孩子。

            我发觉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他对我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自然地打招呼,这反而让我一下子想起了我们上一次接触的极度不自然,我的眼里突然间热乎乎地涌上了一些泪水,我觉得挺丢人的,于是转过头去不看他。

            我叫老揣,他把一只手伸到我眼前说。

            我斜眼打量着这只手。我无法否认我喜欢这只手并且记得它在我身上的感觉,可这算什么!我发现自己其实很荒唐,竟然跑来和侵犯我的人握手认识,然后我还想怎么样?

            那只手在空中尴尬地僵持了几秒钟,被收了回去。我们之间摆了一桌子的沉默。

            隔了许久,他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停了停,又说,对不起小姐,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不说话。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只好猜了,他观察着我说。

            我还是不说话,心想你猜好了。

            好,那我可猜了,猜对了麻烦你点点头。你叫——他沉吟着——李英。不对,呃,王小红。要不就是赵芳芳。

            我听着这些没有个性的名字,气得嘴都撅起来了。

            他看见了我表情的变化,继续说,噢,这些名字太简单了。那肯定是夏大雪。不是,那——王靖雯?Cinderella?  Mozzarella?唐葫芦?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才叫唐葫芦哪,我说。

            他也笑了。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呀。

            干吗非得告诉你?我问。

            女主角得有个名字,故事才能继续呀。

            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把我的思维搅乱了。故事?好,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从这跳下去我就告诉你。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扶着栏杆向下看了看,我觉得他在装模作样地目测地面的距离。他看完了,回头再看看我,突然说了句好吧,人就不见了。

            我听到楼下传来一片尖叫。老天,他真的说跳就跳下去了,我冲到栏杆旁向下看,他正从下面笑着对我招手。很快地,他回到了我的小桌旁坐下。Hi,他又说。

            Hi,我说,边说边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下一大口胡萝卜汁,让充满了维生素C的液体填补我心里波动的缝隙。

            他选择这一刻再次伸出手说,我是老揣。

            我的右手还拿着杯子,只好伸出左手搭在他手上,伸出去才发现这像牵手,不像握手。我是扈蓬,我说。

            很漂亮,他认真地说,名字很漂亮。后来的一天他告诉我当时他真正的想法是,这女孩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可是奇怪得好听。我说还说人家奇怪哪,看看你自己的名字吧。然后他就给我讲了他小时候对“狐朋”和“狗友”的划分以及其他的那些话。

            对不起,我说,我刚才没听清,你叫什么?

            我姓揣,揣摩的揣,他们都叫我老揣。他说着用手指在桌面上写下这个方块字。

            幸福十三(2)

            我嘟着嘴轻轻地点头,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突然我发现我们两个都在做着这个小鸡啄米似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他仿佛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这一点,也笑了。

            回想起来我总觉得,我们相通的本性或者从那时起就被激活了。

            默默地坐了几分钟,他回到台上唱Nirvana的“About  a  Girl”和其他一些歌,唱完又回到我身边默默地坐着。

            当时我心里一部分觉得那样十分舒服,另一部分则在担心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担心会发生一些什么破坏这种舒适的安详。

            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看看表,他对我说,你该回去了吧。我点了点头。我送你出去吧,他说。

            酒吧的门在身后关闭时沉重地把全部嘈杂封死在里面,站在荒凉的街道上,我盯着他的领口和他面对面站着,心想接下来怎样,他却一步踏向路边替我拦下一辆出租车。看到他打开了车门等我走过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拖延与他告别的时间。难道,难道就这样了吗?

            在我上车的瞬间,他说,明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

            我抬起头看他。吃饭,我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了解你。

            因为我想了解你,他又说了一遍。

            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我看着别处低声说。

            他沉默。

            那就让我和你一起了解你吧,他终于说。

            我慢慢地让自己听明白了这句话,然后点了头。我们约定转天晚上七点在酒吧门口见面。车子要开了的时候我摇下车窗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会理你?

            因为你出现了,他回答。

            那一夜,我的大脑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说着,因为我想了解你因为我想了解你我想了解你想了解你了解你了解你了解你……

            如果说爱,也许是从那刻开始的吧。也许,是从更久远更古老的从前。

            幸福十四(1)

            看不到他,但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这栋楼里。

            教室、走廊、楼梯、图书馆、系办公室、电梯、大门口、食堂、机房,我正常地上楼下楼开门关门出出入入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我头上仿佛长出两根触角随时关注着另外一个生物体的靠近。

            终于在一楼机房的硕士生专用实验室里,我没有任何准备地(撒谎)碰到了麦克。

            我先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一台电脑前完成了要做的功课,然后信步踱到他的面前,他抬头看到我,笑了。

            “你回来了。”我做了一个欢迎的姿势。

            “是啊,实在是太热爱学校了,一刻都离不开,浑身想啊。”他做出一副酷爱读书的好孩子的夸张表情,只有那个坏笑暴露着他的真实想法。“你呢,怎么样,快了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毕业,突然间有点悲从中来,顺手拉过旁边的转椅,跨坐在上面,下巴搁在椅背上。没说话。

            “怎么啦?”他问。“也舍不得课本和考试吧。也舍不得奥本教授喷得到处都是的唾沫星子,还有诸弗斯浓浓的纽英格兰口音和突然跷到讲桌上的那条腿。”

            我边听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