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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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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书籍名:《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    作者:邦雅曼·贡斯当


                                    尽管有那些模仿怀疑精神的令人讨厌的矫揉造作,但并不是所有的宗教情感都被摧毁。尽管有那种公开赞扬自己自私的昏庸愚昧,但利己主义并没有独霸天下;而且,无论空中回荡着什么样的欢呼声,民族也不可能有受奴役的愿望。但是,波拿巴肯定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了自己,他的理智没有得到情感的照耀,他的灵魂不可能由于高尚的冲动而升华。他用法兰西自己的语言审判法兰西,用他所设想的未来的法兰西审判世界。因为僭主政治唾手可得,所以他相信它也能持久,而一旦他成了僭主者,他就把我们这个世纪的僭主政治责令一个篡权者去做的事情—一做尽。  

            必须窒息国内的一切思想生活:于是他禁止了讨论,剥夺了出版自由。  

            国民可能为鸦雀无声而震惊:于是他规定、逼迫或收买了听上去像是国民发出的欢呼声。  

            如果法国能够保持和平,那么她那些处在和平中的公民,那些悠闲的士兵,就会监视这个专制君主,对他作出评价,并将把他们的评价传达给他。真理将会传遍人民的各个阶层。篡权政治经不起与真理的长期对抗。因此,波拿巴不得不穷兵黩武以分散公众的注意力。战争把法兰西民族仍然有些真正活力的成员抛向遥远的土地。它鼓励警察折磨那些不能强行派往国外的胆怯者。它让人心中充满恐怖,在那里只留下了一种让命运去承担解救责任的希望。这是一种甘于恐惧和便于苟且偷安的希望。我不知多少次听到人们把反抗暴政的时间一拖再拖,从战时拖到和平时期的到来,从和平时期又拖到战争时期!  

            因此,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篡权者的惟一谋略就是连续不断的战争。有人会反对说:假如波拿巴一直爱好和平呢?假如他爱好和平,他就决不会维持十二年时间。和平会在欧洲各国的交往中得到重建。这些交往将使思想重获它的表达手段。海外出版的著作将被偷运到国内。法国人将会看到,他们并没有得到欧洲大多数国家的认可,他们的声望并没有得到承认。波拿巴非常清楚这一事实,所以他断绝了同英国的关系,以便逃避英国的报纸。即使这样还不够。只要还有一个国家保持着自由,波拿巴就永无宁日。能动、灵敏、不易觉察、不屈不挠的贸易活动,能够克服任何距离上的障碍并以千百种迂回方式进行渗透,迟早会把那些由于事关重大而被流放出境的敌人重新送回帝国。于是就发生了大陆封锁与对俄战争。  

            请注意,毫无疑问的是,要想维持僭主政治就离不开战争,这是我们时代的特点。一个半世纪以前的克伦威尔没有这种需要。各民族之间的交往既不频繁也不容易。英国人对大陆文学几乎一无所知。反对他们的篡权者的作品,都是用拉丁文写成的。那时不存在不厌其烦的报道会使每一天都变得更加危险的外国报纸,因此他也不会受到这种报纸的致命打击。克伦威尔并没有为了防止英国人的仇恨情绪得到外国人的同情而把战争强加于人,他没有像波拿巴统治下的法国那样,把他们同世界上的其他人隔离开。后者需要到处发动战争来制造奴隶:“Semotos

            penitus  orbe  Gallos。  

            如果我想对彼拿巴的全部作为加以分析,我会在所有这些方面提出一种类似的证明。他的许多残暴行为在我们看来似乎是枉费心机:但是,疑神疑鬼是僭主政治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那些本身可能毫无益处的罪行,会变成立本性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喧闹的赞成还是沉默的服从,都不会使波拿巴重新获得信心,他之所以犯下最令人发指的罪行,是因为他自信可以通过强迫他的代理人参与一件滔天大罪[10]

            为自己找到一种荒谬的安全感。  

            我就僭主政治的手段所说的话,我也可以用来谈论它的灭亡。我可以肯定,由于它需要战争,而战争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它的灭亡。有人反对说,若不是波拿巴犯下这样那样的军事错误,他不可能被推翻。他或许不是这时被推翻,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是会被推翻;今天不被推翻,就是明天被推翻。一个每天都要面对新风险的赌徒,总有一天会碰上一次灭顶之灾,这完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有些人非难我说,当整个欧洲已经成为一场巨大征服的战利品时,我却说这样的征服是办不到的,当僭主政治已经大获全胜时,我却说它在我们这个世纪不可能站得住脚。但这种非难话音未落,所有被征服的领土便都得到了光复,僭主政治土崩瓦解。  

            我已经说过,和平符合我们现代文明的精神,虽然所有的民族都参与了战争,但它们是以和平的名义挺身而起。团结和领导它们无须利用强制和威胁。而法国国民却是被迫不是为和平而是为征服去打仗,那些仆从、宪兵和刽子手们,好不容易才迫使公民拿起了武器。  

            由此可见,我并没有把一个特定概念变成一般性概念。我只是拒绝接受一种本质上排斥一切一般性概念的逻辑,因为总是可以设想一些情况,它们不同于已经存在、伪装成自然法则之例外的情况。坦率地说,我认为揭示这一点尤为重要,即法国蒙受苦难的原因就是波拿巴的权力堕落为僭主政治。因此,应当加以谴责的是僭主政治本身,而不是某个独特的、并非由于必然性或者利己心而作恶或犯罪的个人。第一个视角使我们在面对未来时记住一些重大教训;第二个视角则把历史变成了对孤立现象的无效研究和对无因之果的简单罗列。  

            3.以威廉三世为例可能会引起的异议之辨析  

            乍看上去,威廉三世的例子可以非常有力地反驳各位刚刚读过的所有论断。难道我们不应该把威廉三世看成是从斯图亚特家族那里攫取了英国王位的僭主者吗?但他的统治是辉煌而和平的,而且英国的繁荣与自由年代也产生于他的统治时期。这难道不能证明僭主政治在现代并非总是不可能,而且它的后果并不总是极坏吗?  

            然而,僭主者的名分决不适用于威廉三世。一个希望享受和平自由的民族向他发出召唤,来行使一种他已经驾轻就熟并已被另一个国家授予过的权力,他获得王位并不是依靠那些常见的篡权手段:阴谋或暴力。  

            为了更好地理解他那与众不同的有利地位,可以把他与克伦威尔作一比较。后者确实是一个僭主者。他原来并不具有能够给他以支持的显赫的荣耀地位。因此,尽管他有个人优势,他也只能赢得夺取来的短暂成功。他的统治具有僭主政治的所有特征。像僭主政治一样,他的统治也是短命的;幸亏死得其时,才使他免于亲身经历迫在眉睫的必然灭亡。  

            威廉三世干预1688年的革命完全不是一次篡权行动,它可能使英国摆脱了一个新的僭主者的控制,同时也使她摆脱了一个遭到大多数国民明确反对的王朝。  

            当正当的权力交替因剧烈的动荡而中断,中断的时间又漫长得足以使所有的利益脱离那种侵夺而来的权力时,我们便无需再去检验那种权力是否还有保留的价值:它的重建肯定是一种不幸。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民族将会面临不同的命运,其中有两种好运,两种厄运。  
            或者是权力失而复得,这是一种作出极端反应、复仇和剧变的机会。由此产生的反革命只能是一场新的革命。这就是英国在查理一世的两个儿子统治下发生的事情,而且非正义的现象在这两个时期随处可见,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教训,希望各民族都将从中受益。  

            或者,某个没有合法权利的人攫取了权力,人民将遭到僭主政治的所有恐怖行径的袭击。这就是英国在克伦威尔统治下的情形,在当代法国则以更可怕的形式发生过一次。  

            要么就是国民成功地为自己建立起了共和制度,有充分的智慧保证自己的宁静与自由。我们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瑞士人、荷兰人和美国人已经相继做到了这一点。  

            或者,最后,国民把一位已经在其他地方声名卓著的人召到王位上,他接受了王冠并服从某些约束。这就是英国人在1688年做的事情。这也是瑞典人在当代所做的事情。他们都对自己的选择。心满意足。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权力的受托人有着扩张他的权力之外的兴趣,他所关心的是确保作为权力保障的那些原则获得胜利,而这些原则就是自由的原则。  

            这样一场革命与僭主政治毫无共同之处。由国民自由选择产生的君主,他的新称号与他的古老封号一样稳固。他满足了人们的想像,因为记忆使它着迷;他也满足了人们的理性,因为他的权力是以国民的选择为依据。他决不会仅仅依靠新创造出来的手段行事,他能够信心十足地部署国民的一切力量,因为他并未剥夺她的任何政治遗产。过去的制度对他并无敌意:他和它们息息相关,它们则为他提供支持。  

            让我们补充一下,英国人非常幸运地找到了威廉三世,他正是一个民族在类似情况下需要的人物,一个不仅熟悉权力、而且习惯自由的人,还是一个共和国的第一位执政官。他的性格在暴风雨中成熟,而经验已经教会他不必担心总是与自由制度形影不离的那种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