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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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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跋扈将军斗正义 残忍君主菅人命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开合从西门杀出,被高渠弥拦住,走之不脱,只得与其厮杀。开合心虚,施展不出平生所学,战不十余合,被高渠弥用戟上月牙抹破喉咙,当场毙命。刘劲突出北门,迎头遇上公孙阏和枣高,刘劲独敌两将,死战不能脱,遂自吻而死。南宫牛与云飞驱兵士在前,开东门而出。夷仲年知二人勇猛,只任手下军士与宋军混战,自己却亲自指挥齐国勇士把二人团团围住。二人同样脱身不得。厮杀有两个时辰,二人已经伤痕累累,遍体流血,已然辩不出原来衣甲的颜色。云飞因骑着千里追风驹——那马虽然已饿的瘦骨嶙峋,威风却自未减,所以他人虽受轻伤,境况比南宫牛要好的多。而南宫牛就没有他那般好运。他的马和他的人一样,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云飞百忙之中,回头去看手下军士,却也已经死伤殆尽。云飞眼见再战下去,二人谁也走脱不得,于是奋勇杀退齐将,拦腰抱过南宫牛,呼道:“小将军快坐我马突围,我自会在后掩护。否则再过片刻,你我尽死于此地矣。”南宫牛杀的红了眼,突觉有人抱他,便空出一只手,在云飞身上乱打。只到云飞连叫“是我,是我,”方才不打。云飞把南宫牛放在追风驹的马背上,自己飞身上了南宫牛的马,大叫:“小将军快走。”言犹未毕,齐将又涌上来。南宫牛头脑不清,却自浑浑噩噩的站住不动。云飞又叫:“小将军还不快走?!”说罢在他马臀上猛剌一枪。那马仰天长嘶一声,往前就窜。南宫牛被马一颠,清醒过来,流下两行热泪,打马从侧面突出。云飞在他身后左右摭拦,且战且走。齐将敌住云飞,便分不出人来对付南宫牛。余下的齐兵追来,都被南宫牛杀散。

        南宫牛突出重围,奔走有十余里,见齐军大队人马并未追来,便于一处高岗上居高临下,观看来处战况。他见自己一走,云飞立刻被齐将围住厮杀,已经看不清云飞在什么地方,只见齐军如潮水般涌向战阵中心。他泪眼模糊,再弄不清云飞是死是活,欲回去再战,情知只能是送死。此时战场四面不是郑军,就是齐军,有两名郑将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将立于此处,便引兵杀来。南宫牛施展浑身解数,砍死两将,杀退郑军,只在战场的缝隙中穿插,惶惶然逃向卫国去了。也亏他武艺高强,脚力又好,沿途所遇齐郑之兵,都未能拦得住他。

        郑庄公进得防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贴出告示安民,而是下令屠城。颖考叔事先不知道此事,当他与叔詹联车入城,见公孙阏手下的军士屠杀城内军民,不禁勃然大怒,上前喝道:“你们好大的狗胆!是谁让你杀人的?”那领头的人见是颖考叔与叔詹二人,便拱手回道:“回禀大元帅,叔司马,是征北将军的命令。”考叔怒道:“征北将军好生无耻。在这里杀害毫无抵抗能力的战俘,算什么英雄?我当取你狗命,去见主公分辨。”说罢不待那人回答,一剑砍下头颅,让随从拾起,便来见庄公。

        公孙阏正在催督军士残杀战俘,忽见一军校前来报称:颖大元帅见我部杀敌,动怒砍了一个头领的脑袋。公孙阏大怒道:“吾奉主公之命屠城,他却来杀我军将,简直欺人太甚。”说罢绰刀上马,引枣高等人迎考叔而来。

        颖考叔行至中途,见公孙阏迎面而来,面色不善,却不等他开口,就质问道:“公孙将军,是谁让你屠杀战俘的?”公孙阏怒道:“你别管是谁下的令,我想杀谁就杀谁。你杀了我的人,我必须来讨个公道。”颖考叔冷笑道:“你别仗着主公宠信于你,就无法无天。你今天不与我分说明白,休怪我手下无情!”公孙阏见颖考叔的画戟没了,欺他没有称手的兵器,大叫道:“我正要与你分说分说,不过不是动口。你若有胆,在兵器上见个高下。”说罢赶上几步,挥刀便砍。颖考叔不再答话,从背后抽出风雷剑敌住。一霎时,便闻风雷之声大作,天地为之变色。那把超长超宽的重剑,攻势凌厉,犹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而来。公孙阏大惊失色,连连败退。原来晏珠虽然不会风雷剑法,但却知道那篇口决,吴琼死后,她便传给了颖考叔。此时果真派上了用场,不然他今天难免一场尴尬。

        叔詹见公孙阏恃宠生骄,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与大元帅动手,心中亦不胜忿怒。他早知公孙阏绝非善类,每每寻机暗害考叔,因此巴不得让他死于颖考叔的剑下,不仅为国保住一个栋梁之才,亦可为民除一大害。因此便高声叫道:“大将军息怒。如果不是主公下的令,你二人亦可到主公面前分说;倘若真的是主公下的令,你饶公孙将军这一次,主公因你事先不知内情,亦不会怪罪于你。还请大将军看在我的面上,快快——住——手!”他说“不会怪罪”等语,是暗示颖考叔不知者不罪,尽管放心大胆的杀死对手,而有意把“快快”两字语音加重,把“住”字的音节拉长,也是怕迟则生变之故。颖考叔何等聪明?他虽忠直,却绝非愚钝,早知叔詹话里有话,因此攻势更加凌厉。

        眼见公孙阏被颖考叔的风雷剑笼罩在一片眩目的光波之中,再过一二十合,性命便不能保。枣高心中大急,他清楚自己跟着公孙阏干过不少坏事,又曾经参与谋划暗害颖考叔,情知失去了公孙阏这个靠山,自己性命也就不保,所以硬着头皮,也挥刀参加战团。颖考叔见枣高狗仗人势,竟也跟着公孙阏来对付自己,遂大喝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连你一并除了,也省却日后许多麻烦。”喝罢攻势陡增,剑气暴涨,连枣高一起都罩在剑网之中。

        也是公孙阏命不该绝,正在危急关头,却忽见远处奔来一骑,马上那人手捧太阿宝剑,正是庄公近侍。叔詹一见那人,暗暗叫苦,为给考叔争取时间,急忙迎上前去,“扑通”一下,跪倒在那人马前,高声呼道:“臣,行军司马叔詹,叩见我主。”那侍卫被叔詹冷不丁的跑来拦住,连忙一拉缰绳,那马一声咆哮,前蹄扬起,硬生生的停止了前进。那人看见拦路的人乃是行军司马,只得把一肚子火憋在心里,扬起太阿宝剑说道:“叔司马恕末将不敬之罪,吾奉主公之命,前来阻止他二人争斗。还请叔司马让开道路,否则迟了,闹出事端,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叔詹不敢有违,只得闪身让开,让他过去了。

        诸位看官,你道叔詹为何忌惮那把太阿宝剑?原来古代君王行使权力,都是从上至下一级一级的传递命令。但如果碰到一些紧急事件,要是仍然照章办事,须是误了期限。因此古之人皇轩辕大帝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聘请名匠打造一件神兵利器,并在剑柄镶上极其名贵的宝石,用以显示帝王的权威,有“神兵现身,如朕亲临”的效用。但也有一些君王贪恋虚荣,不惜损坏神器自身的攻击力,而把宝石镶嵌在剑身上的。这种从某种程度上代表君主特权的兵器,本来只有当朝天子才可拥有,但在东周战国时期,天子暗弱,天下纷争,各诸侯国的君主便争相把这一特权据为已有。象宋殇公的尚方宝剑和郑庄公的太阿宝剑,都属于这种象征权力的范畴。只不过郑庄公别出心裁,依事情的大小,轻重和缓急而设出太阿宝剑,虎符和金牌令箭三种行使特权的物件。太阿和尚方宝剑一样,它所持之人所享有的特权,有着先斩后奏的功效,看过本书第一卷(见本书第一卷《太叔之乱》的相关章节)的朋友都知道,虎符行使的是兵权,金牌令箭行使的是任免权,其中太阿宝剑的权力之大,又在虎符和金牌令箭之上。这三样东西,都是郑庄公的随身至宝。

        道清了叔詹忌惮太阿宝剑的原因,鄙人肯请读者朋友们再把思绪转回到颖考叔和公孙阏等三人的打斗现场。且说那捧剑侍卫喝开叔詹,又打马奔来,连声大叫:“二位将军且休动手,有太阿宝剑在此!主公有命:着二位将军到主公面前分说。”颖考叔不敢不从,住手不攻。公孙阏和枣高逃过一劫,吓出一身冷汗,也顾不上喘口气,就与颖考叔一道跪在黄尘之中,俯首叩拜。那侍卫长吁口气,“呛”的一声拔出太阿宝剑,只见那剑柄上七颗颜色不同的宝石与寒光闪闪的剑身,映着日光迸射出霞光万道,瑰丽之中又带着透入骨髓的杀气。颖考叔处之泰然,神色庄重,公孙阏与枣高两人却吃这一吓,把刚才吓出的冷汗又收了回去,不觉身上燥热,只感后背发凉。耳边只听那侍卫道一声:“三将可随我去主公面前交旨,”便收了宝剑,自在前行。公孙阏与枣高都收了兵器,上马随那侍卫而走。颖考叔亦从随从手中接过乌龙马的缰绳,上马走在三人后面。叔詹自和王学兵,张大川及张小山等人催着颖考叔的空车,尾随在后。

        宋将云飞送走了南宫牛,心中了无牵挂,只欲舍身殉国,拼死抵抗。齐国勇士与其一战,多有伤亡。无奈那齐军越围越厚,云飞纵有不世之勇,亦再难存生还之望。他于争战之中,战马被砍去一蹄,于是弃马步行作战。不移时,又被齐将剌中左腿,红缨枪借不上地力,施展不开,云飞便弃枪拔剑,只望周围乱砍。连连砍翻十余名勇士,云飞也身被数十枪。力气渐渐消乏,血水与汗水混为一处,从云飞额头如瀑而下。伤口不住地流血,新伤也越添越多,他的双眼渐渐模糊,只见刀枪人影在面前乱晃。云飞情知不妙,便把手中剑往颈中一横,就要自吻。连割十余下,竟然不能割破喉管。此时齐军将士知他力尽,被擒只在弹指之间,都住手不打。云飞却无暇顾及这些,只把那剑拿近眼前,见那剑身不是缺了口,便是卷了刃,遂仰天长叹一声,丢下残剑,束手就擒。

        夷仲年拥着五花大绑的云飞,前来庄公面前邀功。庄公大喜,夸奖道:“郑将虽勇,只堪争强斗狠,防城之战,不曾活捉一人。唯将军擒得此将,胜杀十万宋兵。只此一举,为将之道便分高下矣。”夷仲年逊谢不已。正欲处置云飞,却忽见高渠弥满头大汗地闯进来跪下,纳头便拜。庄公奇道:“护国大将军何事惊慌?”高渠弥奏道:“末将正奉主公之命屠城,忽有手下向我报知,说是大元帅因见征北将军于路杀人,气愤不过,要斗杀于他。末将自忖不能劝止,特来禀报主公。”庄公惊起道:“不好,颖考叔不知寡人命令,恐其直莽,伤了子都性命。”说罢呼道:“捧剑侍卫何在?”旁边转出一人,手捧太阿宝剑,正是前往争斗现场的侍卫,应声叫道:“末将在!”庄公急忙吩咐:“你立刻奉寡人宝剑至彼,务要阻止二人厮杀,并把他们带到寡人这里。”那侍卫答应一声:“遵命!”即后退而出,骑马往现场奔去。庄公无心继续处置云飞,在坐位前来回走动,显得焦躁不安。

        过不半个时辰,颖考叔等人带到。枣高因职位不高,没有资格进入这种场合,所以留在外面。庄公满脸堆笑,向颖考叔分解道:“大将军息怒。屠城是寡人的命令,因爱卿于南门斗杀虎劳,次后围歼宋军未至,所以不明就里,”又问公孙阏道:“征北将军,你见大将军的时侯,可曾告知屠城是寡人的命令?”公孙阏情知理亏,不发一言。颖考叔看了公孙阏一眼,从容说道:“微臣见公孙将军的手下杀人,前去询问,那人回答是公孙将军的军令。微臣不忿,就杀了那人,欲见主公分说。不期公孙阏在中途拦住微臣,定要与他的手下讨个公道。微臣又问他这是何人的命令,他却不说,只欲和微臣动手。”庄公笑道:“不知者不罪。你见他胡乱杀人,讯问明白,却也是正理,只是不该杀他的手下。公孙阏,你既奉命屠城,却不对大将军言明真相,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二将各有越礼之处,但寡人念尔等杀敌有功,就不再追究责任了。你二人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不可为一件小事,伤了和气,徒令外人笑话。”

        公孙阏哼了一声,爬起来和高渠弥一起,立于庄公身后。颖考叔却不起身,问庄公道:“主公可否告知为臣,既已取得此城,为何还要下令屠城?”庄公答道:“那召之济杀我五万将士,吾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将其挫骨扬灰,使其永不超生。如今他虽侥幸得脱,寡人便杀其五万居民,以抵其罪。”颖考叔厥然答道:“主公此举,非仁君所为。既占城池,已觉过分,草菅人命,更属残忍。只因主公一战,宋国军民战死饿死的不计其数,老人失子,妇人失夫,小儿失父,为臣进得城来,但见财损物毁,家破人亡,心中亦不胜凄惶之至。此时此刻,主公还要下令屠城,于心何忍?”庄公不悦道:“宋国军民财物,与我国等同,他伤人物,那郑国五万豪杰,难道是纸做的不成?”颖考叔不知进退,仍然说道:“挑起战事的,由郑不由宋。我军仅防城一役,就杀掉二十余万生灵,造孽之深,尤恐天遣。如今又令屠城,更是罪无可恕。臣请主公怜苍生造人不易,收回成命,禁止屠城。”颖考叔此一番话,惊天动地,有与颖考叔有深交的人,都吓的一身冷汗,而那些与公孙阏一派的,却都暗暗欢喜,至于那些中立派,也被他这石破天惊的直言强谏说的惊心动魄。云飞到目前为止,一直闭目不言。他始听郑将窝里反,便有些看不起二人。后来听说颖考叔为了阻止屠城一事,与公孙阏相斗,思想便有些变化。此时他听了颖考叔这番话语,却开始佩服起颖考叔,鄙视起公孙阏来。他先前听说颖考叔文武双全,性又忠直,深得郑国百姓喜爱,甚至连周天子都曾眷顾,自己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果是盛名之下,其言非虚。

        郑庄公脸色瞬息万变,等颖考叔说完,怒极反笑,语气略带讽刺的说道:“好个惧天遣,好个怜苍生!寡人奉天伐宋,何惧之有?只是怜苍生一说,还勉强站得住脚。好吧,寡人看在你的面上,就收回成命,不再继续屠城了。”说罢转头问公孙阏和高渠弥道:“现在已杀多少战俘?”高渠弥道:“末将已经完成斩杀两万五千战俘的任务。”公孙阏见庄公就这么轻松的放过了颖考叔,心中不忿,见庄公动问,似有不甘的答道:“末将因大将军阻挡,只杀了二万人。”郑庄公道:“传令下去:从即日起,有谁再杀一名宋国军民,便以其人性命相抵。如杀多人的,回国后以家人相抵。家人不够相抵的,以族人相抵。”指令一经传出,郑军将士悚然,于是便无人再敢胡乱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