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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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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大僻孤烟楚熊赀 长河落日郑寤生

书籍名:《乱世枭雄》    作者:马赛


        文夫人自从顺了楚文王,先后为文王生下两子,长子熊囏,次子熊恽,都曾为楚君。息妫郁郁寡欢,终日没有笑容。因汉阳城外有一山,山上多种桃花,号为桃花山。息妫便向楚文王请命,让其在桃花山隐居。楚王宠爱息妫,无不从其所请,便于挑花山辟一洞天府地,名曰桃花洞,使其居之。

        楚王虽然答应息妫不绝息国宗庙,却怕息侯归国之后纠合中原诸侯报仇,遂把息侯软禁在汝水,仅赐以十家宗族为其封邑,以守息祀。后来中原诸候同起伐楚,楚文王迫于压力,赐息侯死。于是息侯遂为楚王所害。息妫闻知息侯已死,也便于桃花山寻一危涯,投谷而死。楚王自是婉惜不已。

        北戎在历下一战,全军覆没,缺失巨大。北戎主怒不可遏,又禁不住西戎的再三挑唆,早有复仇之意。近日听得楚国北下中原,以王命讨伐郑国,北戎主认为齐侯念同盟之谊,必会同兵抗楚,国内亦必定空虚,因此便尽起北戎之兵,亲自率领,大举进攻祝阿。所以,当齐僖公收到庄公盟主令的时候,齐国北疆确实正闹兵灾。然以齐国之大,即使齐侯不能亲来,也尽可以派兵响应。而之所以婉拒郑侯号召者,乃是齐侯不耻于郑庄公的行止,并非是真的分不出身来。

        齐僖公与北戎战于祝阿,双方互有胜负,僵持不下。北戎主没有料到齐侯竟然没有派兵抗楚,无机可趁,暂时退往北方去了。

        及自戎兵退去,僖公便派人打听楚军的去向。探官回报:楚军尚在大陵与郑兵相拒。齐僖公遂与众臣商议道:“齐郑向来交厚,情同兄弟。先者北戎做乱,寡人曾向郑侯借兵。郑侯遂派世子领兵响应,献计策,奉钱粮,先于鲁宋之兵到来,大破贼兵,有恩于我国。后来楚兵犯郑,郑侯也来向寡人借兵,只因贼兵做乱,所以未能响应。如今贼蛮已退,楚军尚在大陵,我意派兵相助,众位爱卿以为如何?”其时齐国上卿夷仲年带病上朝,僖公命赐其座。他权位在身,遂于座上起而谏曰:“郑侯骄横,以致失去天下人心,盟主一位,名存实亡。此所以招诸侯不来之因也。如今楚王奉命伐郑,名正言顺,君上若派兵往助,是逆周王之命也。臣意以为不可。”僖公道:“我岂不知郑侯行止?只是我若不派兵往助,是背义于郑侯。周室暗弱,已不足以依靠。再说楚君虽有天子之命,焉知不是假借的?齐国将来若遇大事,还得倚助众诸侯之力。而众诸侯真正与我交厚的,也只有郑君了。我意派兵前往相助。众臣可在此主张之上,各出善言,寡人当择而从之。”世子诸儿向前进言道:“父侯自继位以来,不避风霜,南征北讨,辛苦备至。如今儿臣年纪已长,欲待与父侯分忧。此次合郑抗楚,儿臣愿意率兵前去。”齐僖公喜道:“我儿此心可嘉。先前往来列国,都是你叔父亲为。如今他上了年纪,又有病在身,自然不能前往。你将来是经继承君位的,正要出去历练。只是你到大陵之后,凡事须听郑世子指挥,不可莽撞。”诸儿只欲请得君命,余不皆虑,唯唯领命。于是齐侯便以诸儿为将,率领石之纷如,公子彭生等将引兵五万,前往郑国合兵抗楚。

        诸儿初次离国,凡事都觉新奇。他不忙于进兵,却一路游山玩水,行进速度甚是缓慢。及至赶到大陵,楚军已然退去多时。诸儿玩兴未足,不愿回国,兼之又探听到楚文王先后伐息,俘蔡和擒息妫的消息,便以永绝后患为由向其父上书,要求齐侯传檄天下,同众诸侯共同伐楚。齐侯回信道:“我儿此言甚善!俗话说唇亡齿寒,楚君无道,虏蔡灭息,殊为可恨。为父已经传下令去,仍以郑公为首,号召天下诸侯共相伐楚。”随信更有密书一封,嘱其凡事须听郑国调遣。诸儿略略看了一翩,全然不放在心上。

        郑庄公接到齐僖公的书信,大喜道:“齐侯到底没有忘记郑国,既如此,寡人须亲自前去。”说罢便作书约会鲁,宋,陈,蔡,卫,纪,随等国,都到郑地大陵取齐,一同商议伐楚。众诸侯因有齐侯居中牵线,为了自身的利益,有交情的欣然愿往,有仇怨的也暂时捐弃前嫌,各各应邀而至。其时中原诸侯兵势之盛,空前未有。然而等郑庄公到大陵一看,却见众诸侯之兵除了纪随等小国的国君亲来之外,其余等国都是派遣大将来助。其中鲁国派的是公子翚,宋国派的是南宫长万,陈国派的是伯谖诸,蔡国派的是蔡季,卫国派的獳羊肩。庄公心生不乐,却只得强颜欢笑,杀牛宰马,款待诸国之兵。

        席间论及伐楚之计,众将都无异议,却唯独因谁做大先锋一事,齐宋两国争执不下。正商议间,忽听帐外人声嘈杂,众人不知何故,都闭口不言,用眼看着庄公。庄公使原繁前去探听。众人亦都在帐中等候消息。

        原繁来到帐外,就见宋将猛获与齐将公子彭生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互相扭打。猛获一边扯住彭生的耳朵,一边大叫:“我力大无双,正好做先锋。你有什么本领,来抢大先锋印?”公子彭生却拽住猛获的头发,也大叫道:“你力大,我未尝力穷。大先锋印须是我的。”两将在边打边说,纠缠不清。原繁上前相劝,二将拒不听从。原繁遂向跟在身后的暇叔盈使个眼色,暇叔盈会意,遂大喝一声,犹如平地起了一个炸雷,震的围观的众人耳膜生疼。喝罢上前捋起袖子,露出盘根错节的双臂,用力将两人一扯。两将吃他一吓,手本松动不少。被他用尽全力一扯,也便分开了。原繁与暇叔盈一人拉住一个力劝。两将分开多时,尚在互相踢打不已。及自两人被带到庄公面前,身上所穿衣甲俱都扯的粉碎,全然不成体统了。

        庄公脸色十分难看,却强装欢笑,问道:“二将为何争执?”两人便互相指责,都说因争大先锋之职起了口角,对方先下的手。庄公劝道:“此次寡人应齐侯之邀,主持诸侯之师,同力伐楚。当此紧要关头,大家应当戮力同心,何必为了先锋一职而互伤和气?”二人不语,互相怒视对方,都无悔过之意。庄公不知如何是好,遂把目光移向伯谖诸。伯谖诸遂站出来揖首说道:“盟主说的极是。但不止是两位将军为先锋之职争执,我等不也正在商议此事?以末将浅见,盟主可以拿出一个公平之法,先把大先锋之职商定下来。否则伐楚一事便无法再商议下去了。”庄公点头称是,沉默不语。众人一时无话。

        公子翚皱眉沉思良久,遂也站起来揖首道:“末将以为,可以由列国各选一将,用揣拳之法定输赢。谁赢了即可参加下一轮的比赛,输了的也不得有怨言。大先锋之职,可由最终胜出的那位担当。”庄公听了,觉得此法甚是不成体统,但他又无奈何,只得同意公子翚的意见。于是各国都选一将,参加竞选。可巧的是,比赛进行到最后,对决者正是猛获和公子彭生。公子彭生最终胜出,为齐国赢得了大先锋印。齐世子诸儿面带傲倨之色,南宫长万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中到底不甚不服气。于是伐楚大先锋一职,就这样如同儿戏一般定了下来。

        伐楚大先锋既定,庄公便嘱咐众将道:“如今先锋之职既定,众将不可再行争执。军中有法:击鼓要进,鸣金须退,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令行禁止,不得有违。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须知军令如山。本盟有言在先,谁若违抗了军令,凭他是一国之主,还是一方名将,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斩。”众人唯唯听命,心中却都不以为然。

        庄公又道:“寡人现在开始分派各将任务,请诸位务必听命而行。先锋大将军何在?”公子彭生应声而出,道:“末将在!”庄公闻言,拔出一支令箭掷在地上,说道:“你既为伐楚大先锋,理当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打探消息,突击敌阵。现本主命你引本部军于三天之后的深夜子时,趁夜黑风高,当先过汩罗江冲击对岸。若能牵制正面敌军三个时辰,便算大功一件。三个时辰之后,进即加功,退亦无罪。”公子彭生拾起令箭,领命而去。庄公又道:“虎威将军何在?”猛获亦出,应声道:“末将在!”庄公又掷下令箭,道:“你可引本部军,亦于三日后的深夜子时冲击楚军左翼。同样须要抵住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进退视战势而定。”猛获亦领命去了。庄公眉头攒动,喝道:“招讨大将军何在?”原繁高声应道:“末将在!”庄公面无表情,道:“将军可引本部军,同两位将军一样,亦于三日之后深夜子时渡江直击楚军右翼。三个时辰之后,功过由你裁定。”原繁亦听命去了。庄公又向余下的众人分派道:“鲁国上卿公子翚,宋国元帅南宫将军,郑之护国将军高渠弥三将听令。”此言一出,除高渠弥以外,那两人都觉不平。公子翚心想:我好歹也是公族中人,又是鲁国上卿,却把我分于两个将军行列,真是好生别扭。南宫长万也思忖道:“我乃大宋名将,英雄无敌,名扬天下。却让我同两个无名下将并肩作战,好没主张。”虽然如此,两人却不得不拱手听命。

        只听庄公说道:“三位可各引本部军,即刻拔营出发,以急行军的速度迂回到楚军后方,亦分左中右三军从后击之,务必在三日之后的深夜子时,对方援军到来之前,打垮对岸守军。”南宫长万还算规举,听毕命令,施了一礼。公子翚却略一拱手,算是见了礼。庄公心中不悦,只当没有看见。当下三将领命而去。

        庄公便又分派陈蔡两国主将道:“陈国大夫伯谖诸和蔡国上卿蔡季二人,可各引本部直趋汝水,营救息侯,亦与三将立时出发,不得有误。”两人拱手听命,也引已国军马去了。

        庄公长吁了一口气,向诸儿笑道:“世子可与寡人在此处坐镇四方,专候捷报。”诸儿施了一礼,道:“谨听盟主号令。”

        庄公又向獳羊肩说道:“大夫可引卫国军马,为八方救应使。往来打探消息,顺便策应各部。”獳羊肩亦拱手答道:“不敢有违。”

        庄公随即向纪随二侯说道:“两位可为盟军守住粮草。谨防对方绝我粮道。”二位也都答应了。

        当下分派已毕,庄公自是坐守大营。此时盟军大营军马止有三万余人,却要守住连绵上百里的大寨。但郑庄公身边有瑕叔盈和曼伯两将守护,齐世子身边又有石之纷如和孟阳等人,因此庄公并不怎么担心。于是郑侯只是坐镇中军大寨,坐等三天之后,各方传来好消息。

        入夜,郑庄公与齐国世子,纪侯及随侯等议论一番伐楚细节,即便昏昏欲睡。众人见此,遂告辞而去。左右扶郑侯上了行军卧榻,庄公遂浴足而眠。梦中庄公来到一地,渺渺茫茫,荒无人烟,正是知是何去处。庄公心中惊惧,慌叫左右,却又不见。庄公回头欲走,忽见颖考叔伏于地上拜道:“主公在上,请受考叔一拜。”庄公大喜,上前欲扶考叔。考叔摇手示意他不必来扶。庄公止步,笑道:“众臣以为爱卿已死,寡人却于糯葛亲眼见过你。却不知你为何不肯和寡人相见。难道是怪罪寡人吗?”考叔回答道:“微臣与君上相见有日,此言不及细说。如今军情紧急,臣特来禀报主公:楚不可伐也!请主公速速退兵,否则必败无疑。”庄公惊道:“爱卿如何得知盟军必败?”颖考叔道:“君命属虎,楚国有将名斗谷於菟者,亦属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楚国气数正旺,因此臣知主公必败。”庄公沉思道:“寡人于伐楚之前,曾命祭足多方打探,楚之文武,吾已尽知。却不曾听闻斗谷於菟为何人。”考叔再拜而奏曰:“此人乃楚将斗伯比与郧女所生。因其年岁不及十五,所以祭足不曾探得。”

        庄公笑道:“量此一小儿,能奈我何?”考叔又奏:“此人年纪虽小,勇略过人,主公万万不可轻视。”庄公惊奇,问道:“吾见爱卿视天下英雄如草介,虽勇如长万,智若召之济者,亦终生不曾赞他一句。今日爱卿却对一无名小儿其称誉有加,寡人实是不解。爱卿既然说他文武双全,试问其才与爱卿相比如何?”考叔正色道:“以臣之意度之,其才不在吾之下。”庄公惊道:“竟有此事乎?”又问考叔道:“以汝之见,子衿可胜之否?”考叔道:“不能!”庄公又问:“高帅呢?”考叔亦回:“亦不能!”庄公不死心,又问:“中原各诸侯所派的大将呢,又如何?”考叔不言,只是摇头。庄公惊骇,说道:“即如此,爱卿可回来助寡人一臂之力。”颖考叔道:“且不说臣与主公有天人之隔,就算是有臣在,亦只能与此人平分秋色。主公可速退,否则后悔莫及。”言讫,化做一阵清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