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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书籍名:《梆子井》    作者:步涛


        第二十五章

        三月,我们开学了!这一个月来,我把以前的行为认真检视了一下,觉得跟三娃子争那个短长实在没什么意思。他骂大舅是反革命就让他骂去吧,嘴在人家身上长着,我又能怎样呢?就是奶奶说的:“骂又不疼,他累了就不骂了。”这个阶段我最大的感受和进步就是:遇事能忍。我觉得“忍”,实际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也感到猛子他爸说的话是至理明言。“今后遇啥事都要忍呢。不要屁大个事就跟人吵跟人闹,那不是强大是弱小!就像水和火一样。火看起来非常强大,人都不敢到跟前去,但是,水却能把它扑灭。这说明,真正强大的是水不是火。你们和三娃子的情况就好比水和火,三娃子有他妈支持你们不能惹人家。他现在是火,你们只能躲得远远的,不然就会被火烧死。但是要扑灭它就必须变成水,而要变成水就要变得柔和些,温顺些……”可不是吗,以前和三娃子硬对硬,结果烧得眉毛胡子全没有了。倘若能温顺一点,柔和一些,何至于遭此劫难?由此我也感到,红仔的那种处世之道是根本站不住脚的。“打,非打得让他害怕不行!”对,就算三娃子害怕了,张凤莲能害怕吗?况且张凤莲背后还有工宣队和办事处,张凤莲正是基于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害怕。而红仔本人的遭遇也说明了,他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力量。在强大和弱小之间,弱小者的生存方式只能是忍!

        所以也像邵主任一样,我变得深沉了,甚至比邵主任还要深沉。三娃子骂我我沉默不语,我想,他也有个累和无聊的时候。终于,三娃子厌烦了:“骂他也不吭一声,跟个木头人一样,没意思!”我的“忍”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我感到很欣慰!我深居简出,尽量让孩子们忘却我。既然是渺小的,就应该渺小得让人看也看不见!猛子他爸说:“翘翘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何必要做那个出头的鸟儿呢?就是跟在孩子们后面的那些恶作剧我也不屑为了,我在梆子井完全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今年以来,和苏联的战事不断趋紧,大街小巷到处贴着“突然袭击”的战例,防空洞也铺天盖地地挖了起来。一时间,战争的阴云密布,仿佛某天早晨苏联的飞机就会出现在头顶。据说在边境,我们已和苏联军队发生了多次冲突,规模最大的当属珍宝岛反击战。看来苏联亡我之心不死,随时都有可能挑起战争!而在国内,“九大”即将召开;当年革命的中坚力量,大中学生,也复课的复课,下乡的下乡。种种迹象表明,“*”有望结束。如果没有其它因素的话,国家有可能走上正常发展的轨道。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复课了!

        今天就是中学生了,昨晚我彻夜未眠。想来世界上的事情变化也真快,一个月前还是夜大,不,“少管所”的一名少年犯,今天,却要踏进中学的校门了!两年前还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懵懂顽童,现在却突然间就是中学生了!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我,两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是你,还照样升你的学去吧。不是吗,我仍然要经过这条泥泞的小巷,小巷里那个钉茶壶钉茶碗的老汉,仍然要拉着我的手说:“叫爷爷。”

        学校也还是原先的学校,只不过小学变成了中学。来的时候,奶奶一再叮嘱我:“你现在是中学生了,再不敢淘气了。上了学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加入红卫兵。”可在我的眼里,中学生和红卫兵,不过是一些臂戴红袖章,嘴里喊着“打倒”“砸烂”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他们的知识和涵养比我也高不了多少!记得还是前年吧,听说一些被抄户的东西要返还,张子道把他精心收藏的字画也要回来了。于是我和奶奶来到了那所中学,当年那些“不速之客”就来自这里。

        门柱上依然贴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标语,历经一年的风吹雨打,它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微微泛黄的纸,在凄风苦雨的侵蚀下,已破烂不堪。那“有理”二字,早已脱离了墙面,带着斑驳的墙皮无力地耷拉着。瑟瑟秋风吹过,它就像一条狗尾巴似地抖颤不停。“抄家办公室”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狂躁和喧闹,显得安静了许多。张晓文趴在桌上,把百无聊赖的头枕在手上。那个抄我家的女红卫兵站在其后,正准备把脸倾下来。我和奶奶的闯入使他们感到突兀,但也造就了一个审讯的场面。

        “跑来干啥呢?”张晓文问道。

        “张队长……听说……,”奶奶嗫嚅了半天终于说道:“俺巷子有几家的东西都退还了,我……”“你不要管别人的事情,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俺家那些东西也不能算是四旧呀?”“不算四旧,你说算什么?”“绫罗绸缎还不算四旧?”那个女红卫兵一旁插道。而在我的记忆里,那天他们拿走的那两个箱子装的是我和奶奶冬天的衣服,那件皮袄是奶奶的,棉袄棉裤是我的,还有一些舅舅们穿的衣服,而绫罗绸缎早在奶奶游完街后就被孙喜凤和李翠仙卷跑了,为这事他们俩个还闹得不愉快。我一直不明白,抄家要的是金条金砖,要那些衣服干什么?而现在,已经到了冬季,我的身上还穿着单衣单裤。奶奶今天带我来,一是让我给她壮胆,二来也是为了我。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说话了。“根本就没有绫罗绸缎!”“你咋知道没有绫罗绸缎呢?”张晓文和那个女的问我。“我拿眼睛看着呢!”“你小小个眼睛还看得清噢。”那个女的用一种揶揄的口吻说道。我觉得她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遂没好气地说“当然看得清!”停了一会儿奶奶指着我说:“娃到现在还没穿棉衣棉裤,能不能让我拿两件回去……”“噢,你还想拿两件回去!”又是那个女的。“还想继续当你的地主婆!”“我不是地主呀?”“资本家太太和地主婆也没有什么两样。”张晓文说:“你还是赶快回去,那些东西早都上交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怒不可遏地喊道:“你们执行的是资产阶级路线!”。

        这句话在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如果他们顺顺当当地把东西给奶奶,我也就不说这样的话了,因为这几年革命的实践已经证明,他们当初执行的的确是一条资产阶级的路线。*之初,毛主席就说得清楚:“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红卫兵的行动完全转移了斗争的大方向,也正因如此,他们现在才灰溜溜的,所以张晓文在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反应。可是那个女的却说:“你奶那坐飞机的路线好。呜——一下,就从咱这儿飞到重庆了。”她用左手在空中画了个弧线,身子还微微侧了一下。那年抄家时,他们抄出来一张奶奶在飞机旁的照片。张晓文如获至宝,比抄出了金条金砖还高兴,当下就让邵主任和张凤莲看了。现在这个女的又以如此轻薄的态度搬出了这件事,似乎它是我们的一个致命弱点,足以击退我猛烈地进攻。而我也确实很懊丧,我本来是准备和他们辩论的。当初看到张晓文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感到很满意,觉得收到了预期的效果。谁知,现在却被这个女的以一种非常原始,非常简陋的武器击溃了,我认为他们没有按照辩论的规则进行,由此感到很恼火。而那个女的却乜斜着眼睛望着我,头还微微的晃动,得意之情溢与言表。最后,我和奶奶悻悻地回来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中学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而红卫兵我更是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早已经领教了。

        猛子和天财上了另一所中学,我和三娃子喜子又呆在了一个班!三娃子我敬而远之,不理就是了。喜子是个小人,阳奉阴违,这种人最可怕,即不可深交也不可得罪,今后须多提防才是!除了三娃子和喜子,其它的同学全是生面孔。我知道他们来自另一所小学,和我一样,也有着小学三年级的学历和两年辍学的经历,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顽劣之气。班主任是一个瘦瘦的青年男子,清癯的面孔,长得很潇洒。他操着悦耳的男中音说道:“同学们,你们已经迈进了中学的大门,坐在中学的教室里了。中学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意味着你们将进入少年和青年的行列,幸福的童年已经过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一阵掌声后,他作了自我介绍:“我姓邓,以后你们就叫我邓老师好了。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请站起来一下。”我对邓老师颇有好感,认为他与以前的老师截然不同。以前的王老师见了我就是:“你要努力呢,别人都当上红小兵了你还没有。你家的成份高,别人付出一份的努力你就得付出十分。”我半分也不想付,我最烦听她这话了!可是红小兵我还是想当,为了少付点“努力”我就说:“我爸是革干,成分并不高。”“啥革干些?”她听后鄙夷地问道:“你家不是被抄了么。”结果是,红小兵我没当上,对她的成见却加深了。

        邓老师点完名后我和同学们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现在,就像小学时一样,我端坐在那里只等着发书了。课本离开我已经两年了,真不知它现在是什么样子?

        书,终于发了下来。与小学不同的是,增加了两门新课程,物理和化学。算术也改了名,数学。翻开语文书,毛主席著作占了大幅的篇章,再下来就是八个样板戏的剧本。相形之下,倒是数学书编得有点水平:既保持了书的性质不变,又突出了政治抓住了阶级斗争这个纲。其中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贫农张大爷租了地主一亩三分地,讲好每年收成的百分之十作为地租。谁知这一年大旱,庄稼歉收。地主将地租改为每亩收十担谷子。问,如果按原先的租息,张大爷应上交多少担谷子?”实际上,这个题小学课本里就有,只不过叙述方式不同罢了。由此看来,我从小学三年级升到中学也不算跳级!

        下午,邓老师来梆子井家访,奶奶介绍了我的情况。

        “这娃他妈他爸离得远,从小是我看大的。俺家的情况你想必都知道了,但是这娃还是个好娃,小学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你家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你不要让娃有思想负担。现在全凭个人表现呢;再说,他也是不得已才住到这里的,这些,我都清楚。”接着,奶奶又让邓老师看了墙上二姨的照片,以及领抚恤金的小本本和民政局送的那些慰问品等等。“烈士的家庭怎能遭受这样不公正的待遇呢?”邓老师不能理解,但是奶奶却没有说什么,似乎也无法说清。

        邓老师走后奶奶说道:“你看,邓老师都说了,重在个人表现呢,你积极表现,把红卫兵当上,三娃子他妈就不敢欺负咱了。”原来奶奶让我当红卫兵就是为了这个!但是我却觉得,我当不当红卫兵和三娃子他妈也没有多大关系。张凤莲只是想占我家的房子。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的话,她也许不会欺负奶奶。“*”前她不是和奶奶的关系挺好吗?就是现在,由于占房已经不可能了,她对奶奶的态度也有所改善。总之,不能把人都看得太坏,再说,有好多事情也不是出自张凤莲的本意。但是奶奶还是说:“你把红卫兵当上就给我把气争了!”我真不明白,红卫兵把奶奶整得呜呼哀哉,奶奶为什么还对她情有独锺呢?

        单调而枯燥的中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它单调得就象冬天的原野,枯燥得恰如夏日的农田;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一丝色泽,令人无法忍受!灰暗的天空总是覆着沉重的云,天空下那一堆堆隆起的黄土,那一个个凹下的洞穴,黯淡而无光。教室里死气沉沉,课本的内容令人窒息。邓老师那优美的声音再也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同学们恹恹欲睡,毫无生气。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下面你们自习。”我们自习的时间总是多于听课的时间,而听课又无异于一种折磨,自习恰好放松一下,把那些的压抑的情趣表现出来。邓老师一走,教室里马上一团糟,象被捅了马蜂窝似的嗡嗡响,各种恶作剧层出不穷。后面一个同学用本子纸折成子弹,把猴皮筋套在手上,专打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前面的人回过头来了,他却若无其事,似乎压根就与他无关。被打的人则仔细观察后面人的表情,这种情态令人忍俊不禁,于是,你也就成了他泄愤的对象。而那个始作俑者竟然能如此地不动声色,这点我永远也做不到,但是无端地替人受过,我又感到委屈和愤懑。我只有离开这个龌龊的教室,心绪才能好点儿。

        街上是漫天的红海洋,但也有离奇的事情发生。

        法院门口围了一堆人。

        “我非跟他离婚不可!他都成了反革命了,我还跟他过什么?”一个青年妇女站在门口,挥舞着手说。距她不远,一个青年男子拉着两个孩子;男孩子稍大点,在十岁左右,他显然对眼前的事情懵懵懂懂,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女孩子六七岁的样子,嘤嘤啜泣,用一双小手揉着稚嫩的眼睛。那青年男子自称是孩子的小叔,那个女人无疑是孩子的母亲,那么他们的父亲又在哪里呢?

        “他都关进监狱了,你说我还咋跟他过吗?”女人向一个上前询问的男人说道。

        “不管咋说,你也该可怜可怜这两个孩子。”“是的,娃还小,你真忍心丢下娃不管了!”围观的人纷纷符合。

        女人没有了支持者,站在那里一言不吭。

        “你把娃丢下,怕是要跟别人跑吧?”有人这样问了一句,那女人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毅然决然地向门里走去。

        “妈。”那男孩子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可在场的人几乎全听到了,皆注目看那女人的反应。女人显然也听到了——回头怅惘地望了一眼。但是却马上被一个人拽了进去。

        “这人是谁?”“是她哥。”小叔说道。男孩子也说:“是俺大舅。”“她哥咋还管他妹子的闲事呢?”“离婚就是她哥出的主意。”小叔说道:“她哥没对他妹子说好话。”实际上,这也没有回答人们的问话,因而围观者的好奇心有增无减。“她哥看样子跟法院挺熟的?”“她哥是个干啥的?”见小叔不回答他们的问题,旁观者就相互议论了起来。“哪个男的很有可能和她哥认识。”“说不定还是她哥给牵的线呢!”“管她哥的啥事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看这女的不是个好东西!”“也是也是,跟那个男的说不定早都好上了。”这个过程中小叔一直保持着沉默,看来他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起初人们很想从他那里了解一些内幕,现在看来只有发挥想象了。

        “那男的肯定是个当官的。不然她铁了心要跟人家,连娃都不要了。”

        “他哥也想跟着沾光呢,戳弄着他妹子离婚呢。”

        “也可能她老汉打成反革命还跟那男的有关呢。”

        “这二年打成反革命的人多着呢,也没见个个都离婚。”

        “不然怎么说呢,主要还是那女的不好,你没看那样子,嗨,****一个!”

        照此推理下去很可能就是一部中篇小说了。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的年月尤其如此!

        “现在就看法院咋判了,真要是判离,就成全了奸夫****了。”中篇小说继续往下演绎。

        “法院能咋判吗?《婚姻法》明确规定要维护妇女的权益,何况她男的又是个反革命。”

        “《婚姻法》还规定要维护儿童的权益呢,就算他爸是反革命,娃总是无辜的吧?”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法院的人走了出来。

        “真理来了”。有人欢呼。

        “大家都不要在这儿围观了。”“真理”说道:“离婚是公民的自由,我们会依法办理的。”

        人们陆续散去。中篇小说终于划上了句号。不,它似乎还留置了一个悬念,让人们尽情想去!

        “你跑到哪儿去了?”刚进校门就碰上了邓老师。他的脸色很难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跟着他,到了学校的一角。

        “站到那儿!”一进屋子他就指着墙说,声色俱厉。

        我靠墙站定,两手背后,一只脚却分得很开。

        “站好!”他上来踢了一下我的脚,又指着我说:“你看你,吊儿浪当,衣服扣子也不扣,哪儿像个学生?你说,你跑到街上干什么去了?有什么好看的呢?正在上课,你却跑到外面去了。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学校不是旅馆!”我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看来在教室打打闹闹,搞一些恶作剧都是可以允许的,唯独逃学是不能容忍的。

        “你说你究竟在街上看到了什么,使你留连往返。”无奈,我只好把看到的那一幕告诉了他。

        邓老师的态度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摸着我的头说:“这些事情你最好不要去看,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不幸的孩子,从小父母就离你去了,是外祖母把你养大的。她老人家总是希望你上进,希望你今后有出息,你一定要给她争气呢!”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了地上,刚才的满不在乎全然没有了!

        “好了,你回去吧,今后要积极上进。也许学校有些事情不能吸引你,但你毕竟还是个学生呀。”

        走在路上,我忍不住还是要想街上那一幕。那两个孩子的影子老是在我的眼前晃动。他们那无助的呼喊、绝望的哭声久久地萦绕在我的耳边。

        “你这娃,现在还学着逃学,越说越来了!”奶奶怒发冲冠,显然邓老师已经来过了。

        “上学的时候我给你咋说的?让你好好表现,赶紧把红卫兵当上,你咋就不听我的话呢?”“奶,你老让我当红卫兵干什么?”“你这娃,咋就不上进呢?三娃子他妈整天说你坏得很。说你爱打架,说你是你大舅,你就不能做出个样子来让她看看。你要是加入不了红卫兵,人家三娃子加入了,他妈就更有说的了……”看来我还必须在三娃子之前加入红卫兵!

        “巷子的人现在都拿眼睛看着呢!你加入了红卫兵,巷子的人也会说,‘人家娃在学校好着呢,不是她说的那个样子。’到时候你看她的脸往哪儿放着。”想不到奶奶让我加入红卫兵,还有着这样深层次的含义

        不久,学校也开展了挖洞运动。校园里到处贴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样一来,我们上课的时间就更少了!想不到我十岁就和奶奶挖防空洞,去年又到夜大挖,现在回到学校仍然挖,我回忆了一下,几乎每次挖防空洞都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十岁我辍学了,去年我进了“少管所”,现在我上了中学——防空洞已经成为我人生的里程碑,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

        挖防空洞也确实是一件大事。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边境上每天都在发生着冲突。“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已名扬海外,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全民皆兵,随时准备应付帝国主义的战争威胁。既然战争已迫在眉睫,我们的学业当然是次要的了,况且学业本没有什么内容。于是,带着一种好奇,带着对上课的厌烦,我们投入到了旷日持久的挖洞之中。

        “长安城都快让掏空了,咱这房子不定啥时候就塌下去了!”这天挖洞回来路过张凤莲门口,见张害怕唾沫星子乱溅,正在那儿耸人听闻呢!一堆人围着他,不知他能说出什么高论来。张害怕平日里爱喝点酒,喝完后嘴上就没有了把门儿的。而人们也总爱在这时侯围着他,知道他必定有惊人的见解“问世”。相比张凤莲而言,张害怕还不算是一个坏人。虽然以前有点小偷小摸,但那也是生活所迫,由不了他自己。前二年张害怕进了一家国营公司,吃穿不愁,也用不着偷偷摸摸了,但是爱喝酒的习惯还是不改,喝完后就吐露点真言。他这种性格人们也喜爱,因为要听点真言也确实难得。

        张害怕正说得起劲儿,张凤莲从门洞里走了出来:“我把你个天打五雷轰的,嘴里胡交代啥呢?还不快滚回去!”张害怕被大娃子揪了回去,张凤莲对人们说道:“这今儿酒喝多了,胡说八道呢。”实际上,人们也没有把张害怕的话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喝多了酒就爱说几句心里话。说起来,人们从心底还同情张害怕。张凤莲和毛老三好,他明明知道却连个屁也不敢放。在为人处世方面,他和张凤莲也截然不同。张凤莲有些做法他也不满,但是又不好说她,只有恪守着自己的做人原则。

        “************”时,张凤莲为了生存重操旧业,试图以她的肉体渡过那艰难的日子。可是张害怕却干了一件事、一洗他污垢的名声。那天,一个老婆从粮站买了一袋面,正等着儿子来扛,忽然一个人走过来,主动要帮她扛。她跟在那人后面,距离却越拉越大,眼看那人没影儿了,老婆坐在地下放声大哭。张害怕走上前,问清了原委就去追那人。最后倒是他,帮老婆把面扛回了家。

        张凤莲对这种行为当然是嗤之以鼻。她认为在这个非常时期只要能生存,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采取。每天晚上,她仍然像在怡春院一样,浓装淡抹地去巷口拉客。凡是那些心猿意马的男人,马上就被她拉到家里来了。对于张害怕她不害怕,派给的任务是:望风,放哨,把三个娃子管好。张害怕蹲在门口,里面的情形因人而异:有的时间长,有的时间短;有的很快就出来了,有的大半天还不够。张害怕忍受着寒冷和饥饿,一蹲就是几个小时,这天他突然睡着了。

        “你个没球本事的东西,连个老婆也养不活,滚到一边去!”张害怕挨了一脚,揉着惺忪的眼奔进了屋。土炕上,张凤莲的大腿还露在外面,半截手指头却含在嘴里,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小心冻着了。”他给她盖好被子。当看到床上的斑斑液体时,他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说起来,张风莲和奶奶的怨结也源于此。“************”时,有一天,奶奶给张风莲前来送豆渣。这天,张害怕竟然没在门口守,也许是实在受不住了?奶奶听到屋里一阵啊啊的声音,以为是三个娃子又饿了,急急推门跑了进去,却见床上两个翻滚的肉体!事后她见了张风莲说:“娃都这么大了,再甭干那些事情了。”“我的事你今后少管!”从此,她对奶奶的态度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