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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书籍名:《梆子井》    作者:步涛


        警察来抓喜子的时候,喜子的哥哥正在擀面,提着擀面杖就追了出来,小马竟然掏出了手枪:“你想干什么?不要妨碍公务。叫他去问一下情况,很快就会回来。”于是喜子被带上了警车,一溜烟走了。

        喜子被传讯的原因是:他曾经在游泳池撕破了女娃的裤头,还在水底对女娃有轻薄行为,并且屡次偷看女孩子洗澡!喜子在这方面是一个早熟儿,说起来这也与他爱看书有关。凡是他借给我的书,那些描写性爱的章节全被撕去了。他在孩子们中间经常散布一些低级下流的言论。有一次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古时候有一个秀才上京赶考,晚上投宿在姑姑庙里。姑姑庙的掌门人有个癖好,睡觉前必须与人蹭屁股、方能睡着,姑姑们谓之“磨瓢”。这夜,秀才与掌门人同眠。夜阑人静之时,老姑姑将她那肥大的屁股不断往秀才身上蹭,秀才不能自已,遂将身子翻转了过来,老姑姑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伸过来急问何物。“瓢把、瓢把!”秀才在后面蹭得更加欢快了……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因而警察推断,喜子有作案动机!

        喜子在公安局呆了整整三个星期。这也难怪,我有老刘,他有谁呢?这个期间,喜子他妈到处求人,听说还求到了张风莲那里。“咱巷子的娃们都要过呢,不光你娃,俺娃也要过呢。”可是她的三个娃子却一个也没有过。眼看就要开学了,喜子他妈象热锅上的蚂蚁。她来找奶奶,想问一下我是怎么出来的。我觉得生理鉴定那样的事不便向喜子他妈说,所以只说了比对血型。于是喜子他妈强烈要求比对血型,但是小马说,“血型已经比对过了,你娃的血型和凶手一致。”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莫非喜子真是凶手?但据我对他长期的了解,他不可能是凶手!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救喜子呢?喜子现在肯定被小马折腾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但是喜子,既然那么热衷于那些事情,他会不会真的有性功能呢?如果这样,按照小马的逻辑,喜子可就是“凶手”了!犹豫再三,我决定去找老刘,但是舅舅说:“喜子是不是凶手,公安局会搞清楚的,你还是不要再管这些事情了,我会把你的想法向老刘说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喜子还没有出来,他妈急得四处托人,可一个家庭妇女又能认识谁呢?于是,我就把医学鉴定的事向她说了。可是喜子他妈要求做医学鉴定公安局却不予理睬,这当然还是她没人的缘故。无奈,她又来找奶奶,奶奶带她去找了老刘。为这事,舅舅还说了奶奶一通:“老刘是我的朋友,给咱家办的事已经不少了,你还去麻烦人家,又不是咱的事情。”“人家来求我了,我能不管?”“你就是这,只要有谁求,你必定是有求必应!”最后还是老刘发挥了作用——喜子也没有性功能。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你没有性功能,又为什么要撕人家女娃的裤头呢?真是变态!

        喜子出来后对我和奶奶感激涕零,几乎要给奶奶下跪,并发誓,要和我做一辈子好朋友,再也不理三娃子!紧接着,梆子井的孩子们全被摸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结论是,此事不是孩子们干的!那么成人又是谁呢?但是很快,此案就被搁置了下来,梆子井又发生了一桩案子:在毛老三的茶馆附近发现了反标!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吧,这一天,毛老三的茶馆突然被警察包围,里三层外三层地涌满了人!警察们如临大敌地站成一排,把围观的人堵在场外。毛老二没见过这阵势,浑身乱颤。毛老三却从容回答警察的问题,并不时提供一些新的情况。据说那张反标是用毛笔写的,内容极其反动!于是,梆子井会写毛笔字的人被集中到吴家大院比对笔迹,张子道和吴茂山还分别用左右手各写了一遍,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与反标的字迹相似。这时毛老三反映了一个情况,引起了小马的重视。毛老三说,那天晚上,他看见个黑影影子在他的墙根儿站了半天,问是谁,说有点象三噱,于是三噱被叫到了吴家大院。

        “冤枉!”一进院子他就喊。“你先甭喊。说说那天晚上你在那干啥呢?”“尿了泡尿么,还能干啥。”“尿尿为啥不到公共厕所去?”“厕所远么。”小马让三噱写几个字看看,三噱却抖着手说不会写,小马一挥手让他回去了。可是在了解了三噱的历史后却重视起来。三噱在旧社会当过县太爷的保镖,解放战争时还参加过还乡团。解放后,他经常散布一些对社会不满的言论。毛老三还反映,三噱有时候还偷听敌台。小马把这些情况向专案组作了汇报,兼任组长的李局长说:“大凡这些人都是社会的渣滓,不抓起来只能使案情更复杂!”于是三噱被“请”到了公安局。他喊了一路的冤枉,进了公安局,审他的时候他喊,不审的时候他还喊,气得小马收拾了他一顿老实了,可是让他写字时他的手却抖得象筛糠,根本拿不住笔。小马说:“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为啥连个字都不敢写?”“你让我回去我就能写出来了。”“回去?从现在起你就回不去了!”毛老三又把三噱对莲芬非礼的事向小马说了,于是三噱又被牵连到小余的案子中。小马认为三噱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并且认为以前的侦破走了弯路。

        “那现在究竟以哪个案子为主呢?”听老刘讲完案情的发展后舅舅问道。

        “目前看来,还是以反标案为主,但也不排除并案的可能。”

        “并案!这两个案子有共同点吗?”

        “当然,这是两个性质不同的案子,但两案的作案者既然是一人,也就有可能并案。”“你也认为三噱是凶手?”“没有充分的证据现在还很难说,但根据这个人一贯的表现,他有作案的可能,这一点是无疑的,现在就看其它方面能不能对上了。”“其它方面都包括哪些?”“主要是作案时间。他必须提供那段时间他不在现场的证据,人证或者物证。”“他如果提供不了呢?”“那就说明他具备作案时间,他的嫌疑就更大了。”“嗳,老刘,这我就不懂了,人在那段时间大部分都是独处,不是睡觉就是干自己的事情,谁又能证明呢?”“这就需要通过审讯,问他在这段时间的做为,看他说的和别人说的、还有他前后说的,是否一致。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证明心中有鬼,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老刘,我现在明白了,你们公安局审讯人犯,对人犯来说实际也是一次测试,心里承受能力差一点都不行!”“你只要没有作案也无所谓。就是咱们常说的,‘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怯怯。”作了案的人一到那种场合,往往是神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最终必然露马脚!”“你们不到下面去取证?”“唉,要找证据难那,要找铁证就更难了!所以,一般都把功夫下在室内。”“不是说要依靠群众吗?”“依靠群众也是让群众主动来提供情况,群众不来又有什么办法呢。所以这一次为什么相信毛老三,就因为他是群众,况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三噱就是在墙根儿站了半天,而且也确实对他的侄女有流氓行为,三噱本人对此也无话可说。”“看来这个人是必死无疑了?”“如果仅仅是反标案还不至于死,但也难说,就看上面的意图了。”“办案还得遵照领导的意思?”“刑事案也可能会例外,政治案可就不同了。”“三噱如果死不承认呢?”“不承认就得拿出证据来,光喊冤枉是没有用的。审讯的过程,实际就是让嫌犯自己提供证据来洗脱自己。你能洗脱自己更好,我们离真正的罪犯又近了一步。所以,如果你没有犯罪的话,就应该和办案人员主动配合,共同把事情澄清。”

        说到这里舅舅问我:“你向你刘叔提供的那个情况呢?”我趋步向前说道:“刘叔,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是个脚后根骑车子!”“有多大年龄?”“当时是十六七岁,现在有二十岁了。”“那不是三噱呀?”老刘沉吟着问舅舅。“三噱都五十岁了,他抢小孩子帽子干啥呢。”这时奶奶在一旁说:“我就没见过三噱骑车子。”三噱不会骑车子,这是一个重要的情况!

        老刘把它告诉了小马。“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帽子最后辗转到了三噱的手里。”帽子被抢去三年,也存在这种可能,可当老刘又说到年龄时,“他当时不是说没看清么,现在怎么又看清了?看来还得把他叫来问问。”于是喜子对我说:“你再不要管这件事了!好好上学,马上就要毕业了。”可我还是关心着三噱的命运。最后,听说还真的并了案!三噱被昼夜审讯,不马不许他喊一句冤枉。结果在审讯笔录上签字的时候,三噱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里面坐了一个人,那意思他还是冤枉的。小马说:“不是你干的你拿出证据来呀,你又拿不出,你冤枉什么?”无奈,三噱承认,反标是他写的,但杀人案与他无关。“能写反标就能杀人,象你这种人,什么事情不能干呢!”三噱又跪在地下,赌咒发誓说他没有杀人。并且说:“你不是说,两个案子我承认一个就行了么?”于是小马笑着让他在审讯笔录上画了押。

        三噱的想法很清楚,写反标的罪过比杀人轻,不至于枪毙,但是他错了!此时正值“一打****运动”时期,公安局为此成立了专案组,局长又亲任组长,限期破案!听说“反标案”破获的当天,专案组还庆贺了一番。小马荣立了一等功,局长拍着他的肩说:“好好干,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但却只字未提杀人案,至于会给三噱个什么刑罚,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后,老刘来我家说了案情的经过。奶奶问:“既然人家没杀人,咋还不放呢?”“反标是他写的呀,他已经供认不讳。”舅舅问:“难道就没有一点逼供的成分?”“审讯就是我说的那个过程,你没有作案就应该主动和我们配合。而三噱呢,始终和办案人员处于一种对立的状态,那么办案人员也就难免带一些个人的感情色彩。”“看来三噱是自己把自己推到墙角了?”“总之那种状态对谁都不利。”“老刘,你们公安局就没有能人了?”“当然有了。象那个老王就是刑侦专家,但是这二年,这些人都靠边站了。原先的局长还是公安大学的名誉教授,现在在‘五七干校’劳动呢。”“小马原先是个干啥的?”“小马最早是个户籍警,调到局里来一直搞政工。前二年跟着现在的局长造反,就当上了刑侦科科长,实际对刑侦也是个门外汉。”“不是说让老王侦破杀人案吗?”“老王也到‘五七干校’了,下午就走,我现在就得去送他。”老刘看了下表,起身走了。

        就这样,反标是三噱写的,已经无“疑”,但杀害小余的凶手却没有着落。我有时觉得,他就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小马和这一切。他时而窃窃私笑,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惶恐,时而又释然得无法形容。总之,我们都是演员,他却是观众,看着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幕剧,他不禁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发生了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后就到了开学的日子。这个学期,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学期。薛校长说:“你们是毕业班,一定要在各方面做出表率来!”于是,除了学工学军外又增添了一项活动:参与揭发反革命分子。“要把他们深挖、深揭、猛批、狠打,让他们无藏身之地!”老陈在大会上说:“谁有反革命言行都可以揭发!学生可以揭发老师,也可以揭发自己身边的人,一定要本着高度的革命觉悟来对待这项活动!”于是,校园里人人自危。老师见了学生匆匆而过,学生见了老师也瞪着茫然的眼睛。老陈天天坐在工宣队部,等着谁来反映情况,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他天天都坐着冷板凳。“不要以为咱们学校没有反革命分子,我敢断言,要不了多久就会蹦出来一个!”他还说得真准,过了一个月真的“蹦”出来一个!实际上,也不能说反革命分子就没有,但是不在我们学校也不在民间,在哪里呢?没过多久,事实就作了响亮的回答!

        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有那些铜钱般大小的榆树和槐树叶,也有那些硕大的枫树和梧桐树叶,还有那些菱形的、带状的,以及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树叶,全在一阵疾风、数日苦雨后,倾泻了下来。稍小的,纷纷扬扬向下飘洒。硕大的,则如绅士般徐徐落下——天,一天一天地凉了起来。

        最近,凡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有好多反常现象:忠字舞不跳了,语录歌不唱了,早请示和晚汇报也不做了,三忠于四无限似乎也不提了。就象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突然发现走错了一样。种种迹象表明,上层集团内部一定发生了什么巨变!果然,不久社会上就流传着一个消息,一个未经证实而惊人的传闻:*出事了,很可能是叛逃!*是党的副主席,党章中规定的接班人,毛主席的亲密战友,他能出什么事呢,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可是联想到这个阶段,*也就是没有出来!于是,一种不祥的阴云在人们心中弥漫。

        随着时间的推移,迷雾渐渐散去,事情逐步明朗,人们的猜测和担心也终于成为事实:*叛逃,折戟沉沙,坠落在温都尔汗!舆论哗然,社会哗然,举国上下陷入一片迷惘和惊骇之中!

        人们迫切需要党中央就此事给个说法,因为人们的思想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可是在我们学校却出现了一个老太婆,据说该人对此事有很深的见地。于是全校大会上,师生们屏声静气听老太婆发表高论。“*是一个苹果!”老太婆的手一举又挥了两下,仿佛*真是一个苹果。“这个苹果里面早烂了,但是外面却看不出来,既然它里面烂了,外面也迟早要烂!现在它外面就烂了,他逃跑了,他摔死了,他罪有应得,活该!”呱呱呱呱!老陈首先站起来鼓掌,并且把身子转了转,姿势就和*一个样。“大家听见了没有?工人阶级、贫下中农对这个问题见解最深了!只有旧社会受过苦的人,才能把这个问题看深看透,才最能体会到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嘴里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表面上拥护毛主席,背地里又下黑手。*想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绝不答应。打倒*!”老陈现在的样子和他以前喊“永远健康”的形象,真令人难以相信是一个人。

        又过了一个阶段,我们学习了中央文件,得知了*叛逃的全过程,以及他的政变纲领《五七一工程纪要》。真没有想到,*身为党的副主席,军委副主席,竟然还要夺权!毛主席已经钦定了他为接班人,他却迫不及待地要接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不仅我们不能回答,就是那个老太婆也未必有什么“高见”。

        我对此事仅有一点浮浅的看法,我认为*搞的那一套,让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初期,他助纣为虐,使多少老帅含冤致死。现在,他又投靠苏修,他和潘仁美、秦桧有什么不同!这两个奸臣,不是一面勾结北辽,一面又迷惑皇上、残害忠良吗?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钻进公鸡的脑壳里,却一头栽进了异国的沙漠!学习完中央文件后,桂老师让我们谈点看法,我就把上述观点说了。“你怎么能把*和秦桧扯到一起呢?我看你是古书看得太多了。要从********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不能想当然!”

        我沮丧地坐下后,听张文庆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毛主席和*,代表的是两个不同的阶级、两种不同的路线。毛主席代表的是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是正确的。*代表的是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是错误的!这两个阶级、两种路线的斗争,必然要反映到我们党内来,*不过是资产阶级在我们党内的代理人,是历次********的头子之一罢了!”李大军对这个问题的见解也比我深刻。他从政治和军事两个角度,剖析了*路线的反动性。说*在军队中推行的那种政治挂帅的思想,实质上削弱了我们军队的战斗力,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其目的,是要把我们国家变为苏联的殖民地。所以,*的险恶用心就是要卖国!而最后,我们党给*下的结论也是:叛徒、卖国贼!

        在梆子井,吴家大院里,邵主任组织居民也讨论这件事。张风莲说:“我就说,前一个阶段可让咱老婆子跳啥舞呢,毛主席可看咱老婆子跳舞干啥呢?弄了半天,是*让咱跳呢!咱在前头给毛主席跳舞,他好在后头给毛主席下手。唉,早知道我就不跳!”孙喜风站起来说:“还不是你拉着我一块跳呢!你是给*跳呢,我给谁跳呢?你比我年轻,*还爱看,我老了,谁都不想看!”大家哄堂大笑,不知她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的政变纲领为什么叫《五七一工程纪要》呢?他究竟要建设什么工程,他未来的王国又是个什么样子呢?从《工程纪要》中看,除了对现行的一套大张挞伐外,并没有提出新的措施和制度。由此可见,他要建立的王国,不过是一个新的王朝。正如毛主席曾经所说,“以一个封建王朝来代替另一个封建王朝。”所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人会对他寄予同情!但是不久,学校却有一个老师为*鸣冤叫屈,被揪到了会台上。也就是老陈说的,蹦出来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