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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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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排风,即便你天性爱说谎、天性容易忘情弃义,我始终不忍心杀你。”眼眸深邃地凝视我,他温柔吻上我鼻尖,轻轻低叹,“姝儿,我明明只离开半年……  才短短六个月,你怎能彻底遗忘我?”

        记忆深处,早已忘怀的名字,因为昭平无忌的喟叹而重归鲜明。逝去的记忆,正以勃发之势苏醒,我聆听着他毫无保留的轻唤,瞠目结舌。

        欲证实猜想,我探出手急切地抚上昭平无忌的面颊,想要从他五官轮廓看出蛛丝马迹,“你、是……  杨延光?!”

        “是我,是二哥。”心有灵犀地,他大掌伸来握住我游移摩挲的手,暗哑嗓音里糅杂了诸多苦涩,“姝儿,我回来了……  ”

        “战前军报说,征西大将军杨延光以身殉国……”  难以置信摇头,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抑或额手称庆,“你既然平安回归,为何刻意隐瞒?”

        “平安归来?”嗤笑,杨延光冷然道,“我历经了太多生死磨砺,今时今日能出现在你面前,实属不易。”

        话罢,杨延光竟动手褪除自己的外衫。

        藉着床榻旁侧一盏幽黯灯烛,我清楚看见,他肌肤上纵横交错了许多狰狞伤痕,甚至有一道长长刀疤,自胸前沿伸至腹部,而被火灼烧之处,余有扭曲不平的突起,触目惊心。

        一遍又一遍,我轻轻触碰硝烟战火遗留在杨延光身上的丑陋印记,潮湿了嗓音,“为何会这样?”

        “或许,你该去质问拓跋平原。”  低沉的嗓音带着忿怨,杨延光毫不掩饰他的愤慨,“永兴堡一役后,我与风三弟兵分两路退撤。他先行抵达锦溪,我在前往合川镇的路途,遭逢到的突袭、围歼不计其数……  日趋一日,军中粮草短缺,我亦多次传书稗将,亟需怀王手谕补足弹药火器。然而,好不容易盼来的军需,却为炭粉哑药,根本无法引燃!”

        “最后一次围歼战役,程玄佑率领两万左翼敌军,气势汹汹追赶而至。我麾下战骑仅余八千人。前前后后我突围六次,均以失败告终。”言及此,他幽幽黑眸蒙上一层浓郁悲哀,“姝儿,你能感同身受我当时的无可奈何么?粮草已缺,增援救兵始终盼不到,弹药火器亦无法引燃……  追随我的三万雄师,到最后只剩八千。而这八千人,即将成为程玄佑铁蹄下的亡魂!”

        起伏不定的暗哑嗓音,连同他的身体,轻轻颤栗。

        倾过身,我把杨延光揽入怀里。吸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流泪,“其间是不是有误会?仰仗你与风三哥的军功,拓跋平原才得以升任左监国……  况且,他是惜弱姐姐的夫君。杨家即为他器重的力量,亦是他可以信任的靠山。不会的,他不会暗中偷换火药……  我绝不相信是他所为。”

        “我也不愿相信是拓跋平原所为……  然而,我请求援兵、请求火器补给的公文,仅仅传书给了拓跋平原安插在军中的稗将。”略微迟疑,杨延光苦笑,“若不是他别有盘算,援兵岂会久盼不到?火器弹药里填充之物,岂会是炭粉、而非硫磺??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一时无言。

        “我听闻,【渭水泱泱】开铺当天,你与拓跋平原遭遇刺客。而同一天,将军府遭奸人洗劫谋害……  或许,是拓跋平原雇凶自伤、以证清白。此举,既可推脱至韶王、亦可体现他对将军府的关怀。”杨延光哑哑地补充,“傻丫头,你有没有想过,拓跋平原在利用你的证词,为他开脱嫌疑?”

        “不会的!”蓦然闭上眼,我将止不住的一滴清泪,洒落在杨延光怀里,“我相信拓跋平原!他没道理这么做……  与人于己,毫无益处。”

        “隐藏在暗处的利益,虽暂时避人耳目,不代表它们不存在。”嘲讽回应,杨延光垂下眼仔细凝视我,“皇子们的心思,你我岂能揣测得十拿九稳??正如,我想不到拓跋平原会偷换火药、迟缓援兵……  正如,你想象不到拓跋平原害你右腿骨折,以验证【凶谶】所言非虚、意图自封玄武。”

        心,蓦然抽痛。

        停顿了许久,杨延光才娓娓道来,“姝儿……  我虽藏匿于床底,却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是拓跋平原在你胭脂里掺入软骨散,也是他的随行侍从害你跌倒骨折。韶王拓跋信陵仅仅验证了【凶谶】前两句,而他无心实施的后两句,怀王拓跋平原全为自己筹谋完整……  平心而论,他比韶王更心狠、更痛下决断、更懂得割舍背弃。”

        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我慢吞吞睁开眼,直视昭平无忌的面容,“二哥……  你诉说了很长时间,不累?让我看看你的脸罢。记忆里的你,相貌早已模糊。”

        他怔住。

        莞尔浅笑,我以手指摩挲他的面颊,却被杨延光慌忙避开。紧紧握住我欲挣脱的双手,他清澈双眸快速闪过一抹犹豫。

        “别躲。”我笃定道,“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容……  放宽心,我绝不会害怕。”

        “不行。”毫不犹豫拒绝,他倏然勾弯了唇角。眉宇之间的神采少了几分‘光少’的沉重,却多了一抹‘昭平无忌’的放浪不羁,似自我戏谑,“女人的衣服,如同男子的脸皮,不可轻易褪除。”

        囧,沉郁时刻,他居然有心情说笑?

        “我是你的亲表妹,何须避讳?”加重语气,我虔诚地恳请,    “让我看看。我不害怕,更不嫌弃你……”

        “妄语!”唇边流溢而出的嘲笑,愈发明显,杨延光不动声色后撤了身子,“你童年时,一字一顿愿意嫁给我的誓言,我始终不敢忘怀。事到如今,你还不是背弃我?与杨延风欢爱缠绵、与拓跋平原柔情蜜意……    漂亮女子,始终都爱说谎成性、都爱左右逢源。何况,你早已不是天真烂漫、纯洁无邪的姝儿表妹,而是……”

        冷然讽刺,猝然歇止于我褪下衣衫,露出裸肩。

        咬咬下唇,我厚着脸皮兼硬着头皮,艰难启唇,“二哥,这是我能够纵容你的极限……  你方才说,女人的衣衫如同男子的脸皮,不可轻易褪除。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应该让我亲眼目睹你的真实面容?”


        气氛,随着最后一句恳请的脱口而出,猝然沉闷。

        薄凉嘲讽,慢慢从杨延光眉宇间散除,随之而来的,是复杂难喻的肃穆、沉重。默无声息的尴尬,正慢慢弥散开来,直至我被他炯炯眸光盯视得脊背僵硬、打算放弃之际,他却倏然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触摩挲着,慢慢掀开一张□□——

        硬生生倒抽一口气。

        俊美潇洒的五官,挺拔的鼻梁,细长丹凤眼……  没有了刻意伪装的疏远,他唇边泛起的笑靥,有着我最熟悉的亲切暖暧。柔和静谧的眸光,宛若一潭掩藏了诸多柔情的深泓,至于眉毛,依然如此漂亮,而微微上扬的剑眉,更透露出勃然英气。

        “杨延光!你……”气得只想吐血三升,我一巴掌罩上去,却被杨延光轻易闪开。

        乱不正经笑弯了眉眼,杨延光镇定自若的同时,亦笑得傲然。轻咳两声,他下一瞬道出口的话,透露出昭平无忌的惯常痞气,“姝儿,小美人,我何时说过自己被毁容?是你自己猜想错误。”

        啊啊噗第二口血,我真想一棒槌敲昏自己!认识你,尊TM算我狠==#

        一巴掌要不了你贱命,我就不信第二巴掌沾不到你毫毛!!

        火大不已地使出佛山无影掌,准备再次暗袭,杨延光却轻而易举地扼制了我的双手。

        欺身逼近于我,他俯下俊脸,大咧咧凝视着我的胸前□□肌肤,亦弯出抹绝对迷人的英俊笑容,灿烂无比,“美人儿,你就是以如此尊容,□□杨延风?”

        我愣了愣,大脑反应跟不上他跳跃节奏。

        “怎么不说话?六个月……  仅仅六个月,夫君尸骨未寒,你便按捺不住闺中寂寞、勾引风三弟?”  揶揄轻叹,杨延光眯了眯眼,丹凤美眸倏然闪出一抹阴狠,“抑或,你希望我战死沙场?!若非最后一次突围前,怀化中郎将穿上我的铁胄铠甲、以剑划破面容从容赴死,我亦成为程玄佑铁蹄下的亡魂。”

        “我活生生出现在你面前,此刻,你有无懊丧之情?”  阴森森盯着我,他冷漠道,“我撑着半条命,长途跋涉历经重重险阻回到盛京城,只想尽早见你……  不料,却听闻杨家惨遭劫匪的噩耗。而你,亦入住王府西厢院、颇受拓跋平原宠爱。  ”

        “有家不可回,有妻不敢寻,有怨无处诉……    困窘于长街冷巷好几日,万般无奈,我只得前往【延静堂】,寻求叶静芸的帮助。”杨延光似笑非笑,语意玩味,“我从未料到,落魄如斯,竟是烟花女子倾力相救。”

        “叶静芸请求旧识姐妹,趁茶商昭平无忌前往【暖香阁】寻欢作乐时,在他的酒水里偷偷掺入迷魂散……  亦因此,我方可斩杀昭平无忌,剥下他的面皮,完美无缺地扮演他。继而接近德妃,取得她的信赖和重用。”

        “你……  你杀了真正的昭平无忌?!”我掩嘴低呼,心脏漏跳一拍,“即便你想报仇,也不能滥杀无辜、枉送他人性命。”

        “昭平无忌向来沉湎酒色、放浪形骸。屈死在他手里的清白女子,何止百名?”  杨延光淡然反驳,“假冒身份,实属下下策。若非为查明火器真相、为杨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复仇,我根本不屑于取他性命。”

        我皱眉,“可是……”

        “怜悯他?”打断我的话,杨延光叹笑,“姝儿,你无须义正言辞喝斥我的冷血。若真论无情,我岂能与你相提并论?夫君初逝,立即投怀送抱、另谋富贵……”

        “呸死你个不要脸的夫君!无登门提亲,无大红花轿迎亲,你算哪门子的相公?!”不提‘夫君’还好,提起这二字,旺盛肝火登时喷薄而发。横眉怒对,我险些把唾沫星子喷扑在他好看面容,“我仍生龙活虎的活着,冥婚当然不算数。”

        “不算数?”  目露凶光,他只差没亮出獠牙咬断我脖颈,“是哪家蠢丫头,羞答答点头说非表哥不嫁?!”

        “杨延光,你少拿童年誓言恐吓威逼。”直起身子,我毫不心虚瞪视他,“真要追究是谁精虫上脑、忍不住浑身□□毅然红杏爬墙么?答案,非你莫属。”

        他冷哼,“胡说八道。”

        “屁!”我强压怒火,咬牙道,“我们重逢于宣和二十八年,盛夏季节。那晚,丰泽大道所有男人都在争夺叶静芸的绣球。你敢对天起誓,将绣球频频踢中我后脑勺的举动纯属无聊?”

        杨延光被我问得猝不及防,登时哑口无言。

        “所谓的青梅竹马,所谓的童年誓言,在你软香温玉抱满怀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扪心自问,你对叶静芸无一丝一毫的真情、纯属逢场作戏?”

        “我、我于宣和二十七年冬天认识叶静芸……  ”他嘴唇翕动,神情略略尴尬,“距离你被人贩拐走,已相隔十二年。凭心而论,我认为你早诀别人世,难免渴望……  渴望身边有位谈谈心底话的……  知己。”

        “知己?是红粉佳人才对~”摇头嗤笑,我冷眼讥讽,“杨延光,你敢拍胸脯保证,我跌落断崖的三年期间,你未曾与叶静芸春宵缠绵、试尝露水恩情?你还敢保证,暂住【延静堂】,假扮昭平无忌的时日里,并未与她双宿双栖、恩爱共枕?你能坦然承认,从宣和二十五年至今天,言行举止方面始终待我如妻、待她如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