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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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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爱不过天明

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相对于韶王拓跋信陵的止步不前,反倒是怀王拓跋平原最先站出。徐徐走上前来,在仅余三尺开外的地方顿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拓跋弘,紧抿着的薄唇,似乎透露出一个帝国皇子拥有的全部刚毅与倔强。

        “弘儿……  ”  喉节快速翻滚了几下,拓跋平原哑哑地开了口,“倘若没记错,你的母亲贺兰漪,是芮之的亲姐姐?”

        未尝预料此番问题,十二岁的拓跋弘讷讷点头,回话的底气,亦有几分忐忑,“是……  贺兰芮之,是弘儿的二舅。”    (笔者注:鉴于嫡子结婚较早,譬如康熙12岁结婚=0=  仁怀太子约莫14-15之间诞下拓跋弘。)

        缓缓笑了,然而温和笑靥却难以遮掩平原君眸底的疲倦,“弘儿,你出生那年,我差不多也是你现在的年岁……    依稀记得,我曾亲自抱过你两三回。”

        拓跋弘睁大了眼,略感诧异,“皇叔抱过弘儿?!”

        “当然。贺兰芮之曾是我的伴读……  他抱过你,我也抱过你。”颔首,拓跋平原淡淡答。抬眸瞥视宇文昭则一眼,他微微躬身,语气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圣上,臣累了,容臣先行告退。”

        “怀王请留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我依然不顾宫规急切道出口,“大行皇帝,今夜在甘露殿曾交待了几句话,嘱咐本宫转述。”

        步履迟疑,昂藏身形亦倏地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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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庆宫偏殿

        鉴于伤腿实在不便于久站,待挥退所有太监宫女之后,我随意挑了张椅坐下。朝长身玉立并未入座的拓跋平原瞥去,我颔首示意道,“姐夫,你也请入座。”

        “不了。”淡淡拒绝,他朝我迈步走进了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不太习惯拓跋平原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启唇,“其实,你父皇并无任何转述之辞……是我,是我自作主张……  不愿见你抑郁寡欢。”

        屏息,我也不敢仓惶抬首,害怕对上一双流露了太多失落情绪的眸瞳。

        尴尬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拓跋平原才嘶哑开口,似前言不搭后语,“父皇,的确很宠爱母亲……  记得很多年前,我还只是六岁稚儿。依照皇子礼仪,必须与兄长们一同前往凌烟阁晨读。”

        嗯?我听得一愣。

        未尝理会我的讶异,他兀自往下道,“正值年幼,嗜玩贪睡亦在所难免。每逢卯时,尚未天明之际,我便会被母亲唤醒。然而,我总喜欢红着眼圈哭闹一会儿……  不是嫌束冠沉重、压疼额角,便是烦皇子衣袍过于厚重、憋闷难受。”

        “抱怨的次数多了……  母亲心存疼惜,索性向父皇求情,恳请推迟半年、待我年满七岁再入凌烟阁与兄长们晨读。”

        “最初的几天,我甚是开心,为自己在五位皇子中最受父皇溺爱而倍感雀跃。然而,当我孤身一人趴在窗前,百般无聊张望着,心底却莫名怅然……  原来,静静等待辰时、静静等待兄长们从凌烟阁归来的时日,竟如此无趣。”

        停了停,他细美的眼睛泛出浓浓的落寞,“尤其,眼见完成课业归来的兄长们,各个眉宇间溢淌而出的情怀不是傲然、便是对我的嘲笑,我心底的怅然,便又多添几分。”

        一言不发地,我用心聆听。

        “怅然,始终萦绕不去。直至七个月后,我重新踏入凌烟阁,它才彻底与我挥别……      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记得,母亲为我戴好束冠、系好袍衫衣带时,我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的沉实感。”

        “第一次,我真正意义上顿悟到了皇子与生俱来的骄傲、以及终身不可逃避的责任。我为拥有至高血统而骄傲、为拥有父皇母亲的宠溺而无比幸福……  这份骄傲和幸福感,伴随了我余后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在这漫长的时日里,每当我想抛开一切纷杂事务,它们总会提醒着,什么是皇族职责。”

        愣愣地看着拓跋平原,我能感同身受他的郁郁寡欢,却无从安慰,亦不知如何安慰。

        “排风……”轻叹,他深深凝视着我的眼,“你是不是以为,我贪恋的,只是一张十二岁稚儿都能坐上去的椅子?”

        喉咙一紧,我下意识摇头。

        “身为帝国皇子,我用全部的感情和心血去关怀着北秦的一切事务……  当仁怀太子搂着众多美姬寻欢作乐,我却在披星戴月书写朝奏;当益王、当韶王在各自的封地逍遥之际,我却牺牲了新婚燕尔的一切快乐,把所有的关注与体验都交予了边陲战事。”

        紧锁着眉,他的脸颊,因为起伏情绪而稍显绯红。

        “我不明白,始终宠爱我的母亲,为何否认我?我更不明白,始终信任我的父亲,为何因为母亲一句临终嘱咐也否认我?究竟是我没有成就帝业的本事?抑或是在父皇与母亲心中,我没有成就帝业的资格?”

        “姐夫……”见他如此执拗,我硬着头皮,慢慢道出心中所想,“或许,相王也与你有同样的疑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悍然谋反……  ”

        激动神采,瞬时间从拓跋平原眉宇间褪去,然而隔阂,彷佛在无声无息地蔓延。怔怔凝视我良久,他倏然薄凉了语意,嗤笑道,“怎么,你打算利用空白敕诏来制伏本王?”

        “姐夫……”强忍伤痛,我急切站起身,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不去肖想皇位,不去惦念帝业,没有高处不胜寒的落寞,我们一起岁月无忧,不好么?”

        “我们一起?”冷漠质疑,他睨我一眼道,“本王何德何能,可以拥有杨昭仪……  不,是钦天监的陪伴?!”

        惊愕于拓跋平原的嘲讽,我张张嘴,正想要诉说些什么,却被他冷硬打断,“杨排风,你不也因为本王一句‘从长计议’而下定决心,向杨延风投怀  送  抱么?究竟是本王没有庇护你的本事,抑或是你从未真心真意信任本王?”

        蹙迫解释,因为猝不及防的质问而蓦然歇止。我呆呆地看着拓跋平原,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怒、不屑,瞬时间空白了思绪,“我……”

        “杨排风,当你利用本王的信任而砌词欺瞒之际,有没有过愧疚?再圆滑的谎言,也有不攻自破的一天。”极其缓慢地,拓跋平原的长指,从我手心一寸一寸抽离,宛如他不经意间赠予我的真挚爱情,尚未熬过破晓天明,早已化成灰烬。

        抬起手,面无表情的他,慷慨且郑重地赏赐了我一耳光,如彻底绝别,“本王真希望……  从未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