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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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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三哥娶你。”

        定定地看着我,杨延风的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纵使他眸底有一抹快速闪过的犹豫,然而下一刻,他坚定道,“我看得出来,贺兰芮之对你仍难舍难分,也看得出来怀王对你心存眷恋……  然而,既然你失身于我、既然他们无法给予你承诺,我……”

        “你爱我么?”幽幽地,我突然问。

        似乎未留意我的提问,杨延风仍旧娓娓道,“我愿意娶你过门,也愿意……  嗯??”他蓦地住了嘴,好像被口水呛住,半晌,才话锋倏转,“小、小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三哥未听清。”

        “你爱我么?”    重复了一遍,我抿出个浅笑,“杨延风,你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呼吸变快、心跳加速?会不会思绪空白、舍不得挪开视线?会不会有一种……  想亲吻我、想爱抚我的冲动??”

        呆愣愣地看着我,他似乎是被我的疑惑所惊吓。幽幽黑眸泛出一抹迟疑,他薄唇翕动几下,诉出一字,“啊?!”口吻,甚为震愕。

        “我会。”维持着淡淡笑靥,我哑哑诉说,“在方才的梦境里,我回眸瞥见那个男子,的的确确耳热心跳、呼吸不顺畅……  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挽留他、不准他离开。”

        认真地聆听,杨延风低沉的嗓音放得很轻,“然后?”

        “然后梦醒了。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眷恋,全都烟消云散……    摸摸自己的双颊,依然冰冷;聆听自己的心跳,依然缓慢;再问问自己,澎湃情潮,竟从未真实存在。我还是我,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两手空空的杨排风。”

        些微错愕了一下,他随即恢复了正常表情,“然后?”

        “然后我开始思索……  ”歪了脑袋,我失笑道,“或许,爱情只存在于梦境。实属自顾自怜的虚幻抚慰?”

        柔和了眉宇间神采,杨延风勾弯唇角,“再然后?”

        这回,轮到我语塞。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我才艰难摇头,“暂时想到这么多……  后面,没有了。”

        “傻丫头。”轻叹,他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抚过我的面,浓浓的关怀在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眸里溢淌,“十五六岁的女儿家,譬如曾经的你,譬如曾经的惜弱妹妹,不知人间岁月愁,宛若迎风招展的牡丹,不顾一切地盛开,仅希望获得摘花人灿烂且刻骨铭心的一笑……  殊不知,花开浓艳又如何?末了,依然无可奈何地颓败,留得住正茂风华?”

        嗯?!我一愣。

        神色未变,杨延风轻柔地捏捏我左颊,唇边带了笑,“待到十八九岁的年纪,譬如现在的你,譬如尔今的叶静芸,经历了一些沧桑世事后,变得心灰意冷,变得眼界狭窄,宛若凛寒独自开的冬梅,不允他人恣意亲近……      殊不知,傲然群芳又如何?冰雪消融之际,满腹孤高,还不是化为尘土?”

        心弦,蓦然颤动,我张张嘴,欲言又止。

        “小妹,三哥不懂得分辨什么是爱,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舍……  ”伸出双臂,杨延风把我温和的圈在他的怀抱里,仿佛在用他的身躯为我撑起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丫头,年轻的益处,在于可以毫无保留地爱错一些人、做错一些事。等你老了残了没人要了,回首往事,也不会觉得青葱岁月太平淡、太苍白。”

        噗嗤,我被他的反讽言辞逗弄得苦笑出声。

        “笑了?笑了好,懂得笑,才懂得什么是开心……  ”慢慢抚摸着我的背,杨延风的嗓音轻松自若得犹如是在与我闲聊,并非对我的人生横加干涉,“别像惜弱,一味沉湎于完美爱情。站在怀王身后的她,外表虽看似光华,却娇弱得连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也别像叶静芸,固执地守望爱情。盼不见二哥杨延光的她,外表看似忠贞,却寂寞得连承担一滴相思眼泪的怀抱都没有。  ”

        似乎,包围着我的愁绪,无形之中破碎了一道细小裂缝,对未来的憧憬,正缓慢地自那条缝隙渗透入我迷惘的情感世界,这种感觉,不坏,很心安。

        迟疑地,我鼓起勇气问,“那么,我应该像谁?”

        臂弯僵硬了一下,低沉的声音随即带着释怀,“像我的母亲。”

        “二娘?”我讶异。

        颔首,他表情严肃而又庄重,“自从下定决心嫁给父亲,我母亲从来不因大娘遭受冷落之事而寝食难安,亦不会因为三娘倍受宠爱之事而郁郁寡欢。她这一辈子,活得很明确:珍惜拥有的,忘记失去的。她不纠结于一时的得失,不自傲,不自弃。所以,她活得比任何人都坦荡、都镇定……  因为我母亲懂得,长相漂亮的女子,比比皆是;而活得漂亮的女子,甚是稀奇。想要开心,须首先‘开’心。敞开心扉,放开眼界,不被浮光掠影所误,不被游龙惊鸿所扰。”

        ‘开’心?

        垂着眼,我低低重复着这二字。

        “女子不宜像花,花开正艳时的期盼无人顾,花落衰败时的怨忿无人诉。”弯唇一笑,杨延风抚了抚我的发丝,“即便要学,也应该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而男子,亦不是摘花者,当学泥土——  惟有静默不言的泥土,才能心平气和地,承载丝草旺盛生长的欢欣、承载丝草暂时凋敝的虚弱。明白么?”

        暂时凋敝?

        抬起头,望进杨延风明亮的双眸,凝视着他瞳底的安慰深意,我莞尔一笑,感动的同时竟也心境开朗。

        眯了眯眼,我应允,似承诺,似与过去种种绝别,“排风明白。”

        “小妹是聪明人,即便迷惘,稍作提醒亦能顿悟。”淡淡夸奖,我整个人被杨延风小心翼翼拥抱而起。笑嘻嘻地看着我,他眸瞳里掩藏的柔和意蕴,慢慢清晰,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我们出宫,回家。”

        顺从地闭上眼,我把脸贴在杨延风宽厚胸膛,“三哥,我想辞官……    两道敕诏,可以交给幼帝的生母,贺兰漪。”

        “好。”耳畔,是他沉实有力的心跳。

        “我还想离开盛京,去杨家老宅住几天。”

        “好。”

        “我……”轻轻呼吸一口,我不自觉拧了拧眉,却在下一瞬坦陈心迹,“我认为,尚未确定哪一块泥土最具备养分之前,女儿家亦不能草率成亲。即使是草,即使是泥土,相亲相爱才更好。”

        匆匆步履,似略有停顿,暗哑的嗓音亦放缓,“嗯。”

        ……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爱情,不能证明什么,仅能证明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与喜怒哀乐并无多大区别,惟一不同的,世上仅有两样东西可以验证爱情,一则生死,再一则就是时间。

        从今往后,找一片泥土,陪着野草,平平淡淡地,春秋不息罢。

        “嗯?你嘀嘀咕咕些什么??”耳边听见的,是杨延风满腹好奇的问询,“小丫头,再重复一遍,三哥未听清楚。”

        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我睁开眼,深深望进他眼底的温柔,戏谑,“风少,汝垂垂老矣,尚能饭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