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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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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从【杏林别苑】出来,黑幕已然降临,街市却灯亮如昼。似乎柔暧月夜,从来不能减扰盛京城的半分热闹。

        卖玉尖面的老贩,正推着板车缓慢前行,兜售上元花灯的小摊铺,更随处可见。各种悠然叫卖声,亦不绝于耳……  明明,周遭气氛如此繁盛喧嚷,我却在通往【渭水泱泱】的锦绣街巷,踟蹰了步履,悒郁了心境。

        眼前的这根灯柱还在,三年后,青葱单蠢的我,为何倒退发展?有时候,镇定不过是镇定的样子,放浪不过是放浪的形骸,皆做给外人看……  落单时,依然会倦怠地希望,人生可以像闹钟一般,在进退维谷时刻任意按停。

        走不动了,腿疼。

        顾不得衣衫会弄脏,我一屁股坐在冰凉地上。即使知道杨延风再过两盏茶时间,会去【渭水泱泱】接我回府,我仍不愿起身前行。

        人生,是一段征途。

        征途的定义,是努力克服诸多意外。既知幸运与不幸运,是两条交错的双行道,尚未搞清楚下一站分岔路口在何方时,我不敢贸然转身,免得将来,无法再选择。

        北风寒冽,吹得人神思惘然。

        “杨排风……”连名带姓的清冷呼唤,从拐角处一顶华轿内传出。余音未歇,一道高大的身影掀开轿帘而出,步至我面前。

        仰起脸,视野里的他眸色深沉,蕴涵着我不太习惯的冷漠。好像有一瞬,心脏跳动迟缓了半拍。可是,无期待,果真不会失望。

        笑着颔首,我勾了勾唇角,礼貌道,“见过怀王殿下……”  话,尚未说完整,一只大手蓦地托起了我下颌,让我的双眼毫无逃避的直视一双深邃黑眸。

        “本王,等了你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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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静堂

        尽管茶坊【延静堂】与【渭水泱泱】遥街对望,但我从未有机会前来此处,更未料想能在此地与拓跋平原对坐品茗。

        端起茶杯,我抿了一小口碧螺春。

        银澄碧绿的茶水入喉,缓解了闷热干渴。然则彼此相顾无言,颓靡的心境,亦有几分糟糕。以手拂了拂额前发丝,我垂着眼睑,“怀王殿下,你是不是想问,韶王何故邀约我?”

        “若问,你愿意据实回答?”淡淡回应,打破了近半盏茶时间的静默,拓跋平原抬起眼眸瞥我,低沉嗓音了饱含了冷漠。

        “我……”不善的语气,令我无奈苦笑,“倘若殿下继续为‘欺瞒之事’而叱责排风,我无话可说。”  顿了顿,迎着平原君倏然沉鸷的脸色,我舒了一口气,缓和道,“怀王,你若是想逼我写下‘议政王’敕诏……”

        “喜帖收到了么?”

        没头没尾地,拓跋平原猝然岔了一句。

        后半句,硬生生憋屈。凝视一眼神色自若的拓跋平原,我艰难颔首,嗓音里多出不自然的绷紧,“嗯。”

        “离婚宴还差四天,你可以慢慢考虑……不急。”低声道,拓跋平原为我斟满茶盅,“今日,仅议私事。”

        不待我应允,拓跋平原放下茶壶,“茶解酒毒,你不妨多饮。”他的眸光,无声无息扫视我的周身,继而停歇在我的面容,似家常闲聊的言辞娓娓而来,“才几天不见,你气色愈来愈红润……杨延风,有没有欺负你?”

        半口茶水,哽在喉处险些呛到自己。

        仓促放下茶盅,我努力拍抚胸口以平复接连咳嗽,“没、没有……”以指拭去眼角余泪,我忙不迭摇首,“他依礼待我。”

        “没有就没有。”素白的丝帕,递了过来,“你慌张什么?”

        老老实实接过,我不好意思地垂了眼,而视线对上的丝帕,并非普通用度,以金丝红线绣有的鸳鸯戏水图纹,分明为定情信物。

        骤感尴尬,我双手奉回,“殿下,你拿错了。”

        拓跋平原并不接,“无妨。东西,总得拿出来用。”他唇角微微上扬,细长的双眸里是清淡的笑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本王若不用,如意还会绣更多。”

        如意?

        是即将嫁入怀王府的温家小姐,温如意?

        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我把丝绢搁置在桌缘,不愿再触碰。既是缓和沉闷气氛,亦是抒解复杂心绪,我随口道,“如意姑娘……她可好?”

        “是位冰清玉润的好姑娘。”想也不想地答,他眯了眼眸,嗓音含着肯定、含着赞誉,“她很好……”

        冰清玉润,似格外刺耳。

        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放低了嗓音,“我的意思是,如意姑娘身子骨是否安康?虽为正月,然则春捂三分暖,切勿着凉。”

        神情镇定自若,拓跋平原颔首,重复,“她很好。”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刻钟。

        我不说话,是不想自讨没趣。他不开口,是不是无言以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拄了自己的长拐,慢慢站起身。抿了抿唇,暗哑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殿下,我得回府了……  告辞。”

        “还记得这个么?”随性的问话。

        目光,接触到了一本字迹熟悉的札记,不敢再轻易挪开。

        仍然记得,从禁闭于廷尉府开始,我便养成了书写札记的习惯。久而久之,直至日后搬到怀王府暂住,此习惯亦未停歇。只是入宫走得匆忙,我没来得及回王府收拾自己的行囊。自然而然,这本私人日志,便落于拓跋平原手里。

        札记,或多或少,记载了不可对外泄露的秘密。脸颊,猝感热烫。我慌忙伸手去抢,“还给我……”

        侧身避开我,拓跋平原浓眉深深的皱起,很认真地念出一段。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宣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    今天是女儿节。天公不作美,从比翼街往怀王府走,偏偏降下鹅毛大雪……  虽说,我常常鄙视小栓哥脾肾两虚,他仍然不计前嫌,极其体贴地抱着我回府。沿途,我略感忐忑地暗示他:姐夫,男女授受不亲。他却释怀一笑:我这一生,须娶两位夫人。于是,今夜翻来覆去突然失眠的我,不禁觉得好奇……  姐夫他,不是向来讨厌我么?”

        心跳,因为后半句,而蓦然紊乱。

        拓跋平原深深呼吸一口,许久,他才抬起头来看我,低沉声音蕴着一抹不多见的温和,“你最缺乏的,是自知之明。”

        心,彷佛被针扎,不是很疼,却在瑟缩。

        拓跋平原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看着我强作镇定的表情,他勾弯了唇角,笃定笑,“本王明白,你是个惦念旧情的女子。”

        比起傲锐跋扈的拓跋信陵,尔今深藏不露的拓跋平原,更让我琢磨不透。拧了拧眉,我困惑不解,“殿下,你究竟是何图谋?不妨直言。”

        不回答,他往前翻了翻札记,再度念出一段,“宣和三十一年十月初三    烽火连天日,拓跋信陵三番五次急信来往、逼我交出《武穆遗书》。”

        心,倏然提到了嗓子眼。

        仅眨眼须臾,我已然鼻端直冒冷汗。盯着神情淡漠的拓跋平原,我近似于请求地唤出口,语句破碎,“别、别念!”

        拓跋平原的面部神情,依然淡漠,他的轻声诵读,依然从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属于‘显妻杨讳排风’的牌位夹层中,我找到了《武穆遗书》上卷。”

        “来不及多考虑。我把上卷《武穆遗书》抄写临摹一遍,以最快速度把副本寄出、寄予丰城。”

        ……

        话音,终于歇止。

        缓慢站起身,拓跋平原直接走到我身边,低头瞧着我,字字冷硬,“此事,若是让泉下有知的杨延光知晓,他会原谅你?若是让杨延风知晓……  他,会不会痛心疾首??”

        腿,倏然有几分虚软。

        失神如我,难以自持地踉跄了脚步,跌回座位,“我……”

        “那天在兴庆宫,本王是不是下手很重?”一只大手,温柔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勾勒描绘我的唇,“还好……  没有留下伤。”

        凝视着拓跋平原瞳底稍纵即逝的温柔,我倔强地把头别开。

        “怎么?开始厌恶本王?”炯炯目光紧盯着我,拓跋平原似乎不放过我眉宇间任何神情变化,仅笑得淡然,“你的唇,都微微泛肿……  拓跋信陵吻你了?”

        默默隐忍多时的忿怨,彷佛瞬间找到了突破口。我毫不犹豫点头,即是报复,亦是最卑微无奈的反戈一击,“对,韶王想娶我。”

        抚在唇角的手指,似乎有片刻的僵硬。

        “杨排风……”喟叹,取代了我预期中的叱责。拓跋平原双眸里竟溢淌出一抹伤感,“你年近十九,是该嫁人。”未尝迟疑,他仅仅揉了揉我脑袋,宛若消散已久的疼惜,却语意寒冽,“离正月初九还有四天,你好好想想……  本王,恭迎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