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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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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若想克敌制胜,一命抵一命。”

        ……

        “小妹,在发什么呆?”好奇疑问,自我头顶上方传来。倏然,一只大手伸来,温柔抚去我眉眼间的拧,“别皱脸,当心长出几道抬头纹。”

        掀开眼,看到杨延风正俯身凝视于我,薄唇弯出浅浅的笑靥。

        四目对望好一会儿,我才惊觉自己发了太长时间的呆,以至于神偷师父拍屁股走人,亦不知晓。

        “芮之清醒了。”心情甚好地,杨延风勾住我的胳膊往店铺外走,“妹妹,你想不想前往贺兰府邸探视一番?巧不巧,正月十五是芮之的生辰。原以为他的本命年诞宴,即将在床榻度过……  ”

        慢步往前,我拍拍衣衫上的尘土,轻声道,“不必了罢。”顿了顿,出于心虚我随即补充了一句,“贺兰大人他刚刚死里逃生,精神必定不佳,理应静养。”

        “非也,芮之精气十足。上官兮儿连续给他喂了两碗粥,他还嫌不饱……  ”唠唠叨叨,杨延风颀长的身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竟有些碍眼,“芮之昏迷不醒这几日,兮儿哭成了泪人,眼睛又红又肿,怪难看。”

        视线挪移,我转而望向天边,“嗯。”

        “对了,芮之还提及你……  ”体贴地,杨延风单手推开门扉,扶着我步出内堂。迈过【渭水泱泱】门槛,他却仍不忘絮叨,“芮之问我,你近几日过得好不好?腿伤有无痊愈……”

        一口一个‘芮之’,敢情贺兰芮之是你杨延风的心头好?!    刚想打断风三少,赫然回眸,却发现噤口不言的他,神情惊愕地盯视斜前方。幽幽眸瞳里,竟染了浓浓不悦。

        迷惑地,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瞥去——

        嗯??最先从华轿步出的,那位身姿婀娜的窈窕女子,不是【延静堂】的老板娘,叶静芸么?至于执握美人纤纤素手,亲密相随迈入茶坊的绝俊男儿郎,貌似昭平无忌?

        寒风乍起,吹得她裙摆妖娆荡漾,吹得旁人心思缭乱。

        尴尬一笑,趁天下大定尚未出啥乱子,我拉拉杨延风的袍袖,“三哥……  我肚子饿了。回府罢?”

        “小妹……”  低沉的嗓音,竟氤氲出一团明显的压抑,杨延风侧过脸,抿唇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

        不待我应允,脸色难看的杨延风兀自甩开我的牵握,朝正窃窃耳语、时不时相视对笑的才子佳人步去。

        汗==#

        难不成,风三少打算问候浪荡公子哥,昭平无忌?

        “诶,等等,你别走……”拖着伤腿,我行动极其不方便地拦阻在杨延风面前,故作不知情地搂住他胳膊,“三哥,我真的饿了。陪我去城南角吃糖卷果罢?”  依稀记得,杨延风提及,每逢姝儿被小公子光欺负得嚎啕大哭时,他总会带着姝儿出府,前往城南角,吃上一碗软绵香甜的糖卷果。

        “你让开。”  冷漠回应,杨延风并不曾转头瞥向我,仅收回手,他一字一顿,“静芸,在昭平无忌身边。”

        怔怔地,我不自觉住了嘴。

        相识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愠怒的杨延风。他不是应该唇边噙着极轻笑弧、俊逸洒然的杨府三少么?即便遭遇诸多纷争,他依然能处变不惊。为何现在,俨然情绪失控?待我如此不和善?

        无措站在原地,我眼睁睁看着杨延风擦身而过,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叶静芸,一言不发地扼了她手腕,嗓音冷硬地掷下四字,“离他远点。”

        “延风?!”叶静芸惊愕抬头,“你……”

        “你是何人?”  见叶静芸表情溢淌出几分尴尬,白衣翩翩的昭平无忌先是面露诧异,继而迅速恢复了从容神态。右手轻摇折扇,他扬了扬剑眉,斜睨杨延风一眼,才侧过脸来瞥向身旁的美人儿,挑衅意蕴十足,“还以为是谁……  原来,是前两天派人送驱寒汤品至【延静坊】的风将军?无忌幸会。煲汤味道稍嫌淡,不过没关系,天寒地冻应保暖,无忌爱喝。不知,大人何时再送一盅过来?”

        庐山瀑布汗==#

        天煞的公子光,数日不见,口才愈发精进,居然学会拐着弯儿羞辱人。

        杨延风动作一僵,猝然转过身。

        并不理会昭平无忌,他直视叶静芸的双眸闪过一抹复杂,“芸儿,你自称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想静养。为何与昭平无忌共乘马车?”

        “我、我……”叶静芸支支吾吾地答,原本平稳的呼吸,在此刻稍稍促急。垂着眼,她长睫轻颤,泄露了她的心虚。

        “芸儿身子不适,无忌自当带她寻诊名医。”长臂伸来,昭平无忌揽住叶静芸的肩,“风将军,纵使事务繁忙,您也得注意身体……免得面色枯槁,夜半送汤,惊吓了芸儿。”

        我囧。

        公子光居然把杨延风最擅长的冷嘲热讽,运用得活灵活现。

        好在杨延风并非曾经的公子光,此时此刻竟也沉得住气。置若罔闻,他敛去了愠恼神采,弯出一抹浅笑,似在自嘲,“芸儿,你自称难以忘怀杨延光,想独居。又为何与昭平无忌出双入对?”

        桃红面色,倏地清减几分红润。

        “静芸,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说谎成性?”哑哑叹息,杨延风眸子里的柔情,正在消减。取而代之,是我不熟悉的清寒。

        “不、不是有意撒谎。”急切辩解,叶静芸摇首道。而轻细婉转的嗓音,亦因为情绪起伏而隐隐颤抖,“延风,事实真相,并非你想象……”

        “不必多言。”  平淡地打断她,杨延风勾了勾唇,释然一笑。缓慢放开叶静芸的手,他的神色恢复成了往日的悠哉自若,“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从今往后,有无忌公子陪伴在你身旁,我亦省心。”

        此番场景,竟让我回忆起与拓跋平原决裂时的一幕。

        只不过,相较于雷霆震怒、向我宣泄忿怨的怀王,杨延风收回了即将失控的情绪,留下最后一丝宽容。

        叶静芸被他的话惹得愣了愣,沉默思忖了半晌,她才轻颔首,“延风,谢谢你的理解……  我很感激。”

        “不必谢……  ”薄唇紧抿,杨延风顿了顿,却笑着眯起眼眸,瞥向轻摇折扇的公子哥昭平无忌。眼睫很缓慢的闭了一闭,他随口叹,“往后你再喝醉酒,还会有其他知己,愿意聆听你的满腹愁绪。”

        话罢,不去在意叶静芸的表情有多么难堪,不去介意昭平无忌眉宇间的神采有多么复杂,杨延风仅仅挽了我的胳膊,言简意赅吩咐,“小妹,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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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说,春风得意马蹄疾。

        可情绪低迷之际,绷着张脸的杨延风,宛若脚踏风火轮的哪吒三太子,拽着我疾行数百米。直至我冷汗淋漓叫苦不迭地喊停,他才如梦方醒般,顿下匆匆步履,失神问,“小妹,你怎么出门不坐轮椅?”

        轮椅?你为何不问,我有没有一把飞天神帚??瞪他,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的我,以手背拭去鼻端薄汗,索性撩起衣袖为自己扇扇清风。

        “腿疼?”察觉到自己的失误,杨延风嘴角翕动,笑嘻嘻讨好,“为兄帮你揉揉。”刚想为我挽高裤缘,他却迟疑地看看四周、看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长街,僵硬了后续动作。

        仰起头来看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嘶哑低沉的声线含了淡淡愧疚,“妹妹,我还是先背你回家罢……”

        不待我拒绝,自己已然趴伏于杨延风宽厚的背。

        “排风……”缓慢前行,他郁闷地看了看我,黯然劝,“我方才有些失态。倘若对你失礼,你切莫往心里去,别生气。”

        “嗯。”我吹了一口凉气,波澜不惊答,“不会和你计较。”

        “知道你懂事。”尴尬笑,他一双深邃瞳眸正凝视着我,蕴着关怀,“还想吃糖卷果么?哥哥带你去。”

        不习惯杨延风此刻强装淡定的温柔。安安静静瞧着他,瞧着他眉宇间竭力掩藏的低落,我觉得自己心底的悒郁,也有一点被触动。摇摇头,我犹豫着,最终还是倾诉出声,“三哥,你也别往心里去……  叶姑娘,不适合你。”

        讶异盯着我,须臾,他蓦然挪开视线,不再看我。而沉实脚步却稍显匆忙,彷佛,在藉此躲避我的问询。

        识趣,亦是体谅他,我不再多言。

        垂下眼,借着清幽星光,我清晰看见石板地面勾勒出两道淡淡身影,颀长的是杨延风,小模小样缩在他背上的,便是我——    不知不觉,唇边竟抿出一个浅笑。时间,彷佛回到了事态尚未错位的过去,而心有所属的人,还在我们的脑海里,舍不得走远。

        “我其实,根本不喜欢淡黄色……”  长长一声叹息,杨延风此刻的表情是孤独且怅惘。尽管他在笑,却笑得寂寞,“我喜欢宝蓝,喜欢一切明亮的颜色。可母亲说,二哥是嫡子,我是庶出,必须避让。”

        “让就让罢。从小到大,我所做出的每一个抉择,全在避让。”未尝理会我的惊愕,他娓娓诉说,“从衣裳颜色,膳食的口味标准,至官职晋封,我皆在避让。母亲常常告诫,我是庶出,没有资格继承父亲大人的官爵,没有资格与嫡长子争……  因为身份不尊,因为生不如人,所以我此生此世,永远避让杨延光。甚至,包括我从未向叶静芸亲口诉说的爱情。”

        匆忙步履,骤停。

        “然而,即便不曾挑明,她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意……    试问天下男子,有几个吃饱了闲饭没事干,会五年如一日、绞尽脑汁变换戏法逗她开心?会发乎情、止乎礼、不敢轻薄她怠慢她?她出身青楼,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难道不懂得男人的心思?”

        熙熙攘攘的叫卖、天地万物的喧哗声,似乎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杨延风定定地看着我,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关悲喜,无关情仇爱恨,仅仅是一个倾诉者、一个倾听者。

        “小妹……  扪心自问,听闻二哥战死沙场,有那么一瞬,我倏觉自己‘解脱’了。想到从今往后,无须再忍受被压制、被迫退让的痛苦,我倍感轻松。终于有一天,我可以倚靠自己的才能,获得相匹配的权势地位;倚靠自己的真心,获得避让太长时间的爱情……  这样的我,很欣慰,很憧憬。”

        话及此,杨延风的语调竟然在轻轻颤抖,复杂的神色也染上一抹浓郁的自嘲。勾了勾唇,他艰难往下道,“事在人为。我常常对自己说,放弃是输、争取亦是输,不如放手一搏以求问心无愧……  然则时至今日,我真希望,自己从未出生杨府、从未遇见叶静芸。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比对方明知你心意、却不思回报恣意享受你对她的好,来得更伤人?”

        “我不明白……  昭平无忌这种人,也值得她忘却二哥、真心真意爱慕?”疑惑问出口,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被蒙上一层淡淡的氲气,就连语气也愈发沉痛,沉痛得让我不忍。

        苦笑着,他眸色愈发沈暗,“或许,要趟过千山万水才能找到永恒的爱情,其实,只是自我折腾。

        多情不似无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吸吸鼻子,我靠上前,用额头亲近地贴上他的,“三哥别难过……  天涯何处无芳草,总会有一两朵,真心真意挚爱你的喇叭花。”

        眨了眨眼,杨延风唇边一抹真诚笑靥,让幽幽黑眸显得格外温柔。笃定地点了点头,他语调是沉稳而冷静的,“丫头……  今夜,陪三哥去一趟暖香阁,我们不醉不归。就当做,往昔岁月的最后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