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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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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私奔?

        我静静的看着贺兰芮之,他也全神贯注凝视着我。此刻,纵使他不再开口说话,他灼灼的眸光却在缓慢变化,变得深沉,变得坚定,亦明显多了一抹期盼的意蕴,令我不由自主地别开脸,嗤笑。

        “招娣,你听我一言。”下颌上多出的男性力量,令我无法回避,只能与他四目对视,“你现在有孕在身,即便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绷着脸,我并无好脸色,“孩子?我从没想过当母亲。就算怀了,也不会生下他。”

        “即使你愿意生,你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诞下龙嗣?”一改方才的温和,贺兰芮之压抑的嗓音里,带了莫名的阴郁,“御史中丞与大理寺卿的意图,你定心知肚明……  如今,你身为钦天监、持有两道空白敕诏,已经让德妃心存不满。若再添得龙嗣、母凭子贵步步高升,她根本不会容下你。”

        “我知道德妃想杀我。我也知道,很多人巴望着我早死早超生。”淡然答,我满不在乎的轻叹,似自嘲,“可惜,像我这种家世一般的普通女子,根本没有拒绝‘成长’的本事。倘若成长意味‘流血牺牲’,我只能凭一己之力、抗争到底。”

        “所以……”合了合眼,弯出一抹浅笑给贺兰芮之看,我略略提高嗓音,“我不会逃,我会继续孤军奋战,直至战败身亡。”

        “从容赴死,能体现伟大?还是彰显坚强?!既知身处险境,就更应该走。”刹那,贺兰芮之的面容依然是冷峻中带着迫切,“招娣,我不是傻子,更深知昭平无忌的浪荡脾性。即便他有意轻薄你,性格乖张的无忌公子,怎会被一位柔弱女子所伤?当中,必有隐情。”

        怔了怔,我欲言又止。

        他深深呼吸一口,醇厚嗓音倏然放得很轻,“可是,我不愿追究什么隐情。只因为,我钟情的女子已有身孕……  若再不带她离开,她必定背腹受敌、性命不保。”

        定定地看着贺兰芮之,我眼睛眨也不眨。而幽幽道出的言辞,不是指责,仅在陈述,“从我入宫那一刻开始,你应该预知,我早晚命途堪忧。如今的纷争,只是序幕。”

        “对,我是无所作为,弃你于孤军奋战之中……  ”忽略我毫不赞同的话语,贺兰芮之固执的回归正题,“招娣,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还会有什么放不下?!  我考虑的很清楚,假若重新来过,我绝不会退缩,绝不会任由你一次又一次擦身而过。  ”

        “我不在乎你怀有的是不是帝裔,更不在乎你是否仍然对我心存爱意。我惟一关心的,是你平平安安、毫发无伤。”此时此刻,他看着我的眸光,是我从未体验的温暖柔情,“我喜欢你,想保护你,仅此而已……  至于其他的人和事,我不愿计较亦无心计较。”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慢慢变得暧昧。

        看着贺兰芮之双瞳中的期待,我不发一言的盯视他,在脑海里仔仔细细重温一遍他的音容相貌后,才别开眼,冷然答,“廷尉大人,我决定自己走回上林狱。”

        “回到上林狱,你便是第二个相王妃!你一心求死,我于心不忍……  ”在我猛然要起身时,他一个用力将我拉入他的怀抱,继而温柔地抱住我,将我的脸按向他的胸膛,“招娣,我知道你难过,我亦后悔。我后悔自己……  情不自禁的喜欢你。”

        双手,替代了我欲冲口而出的忿怨,用力捶打在贺兰芮之肩膀、胸怀。一次又一次,不顾他是否身体抱恙,彻彻底底发泄我的怒气。直至累了,倦了,气息不稳的我才蓦然收手,瞪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伪君子!小人!”

        贺兰芮之没出声,只是沉默着忍受我的粗鲁。虽然他面部表情流露出些许痛苦,言辞却无任何责怪。他仅仅握住我的手,轻柔摩挲触碰着,嘶哑低叹,“伤人伤己……  你是,我亦是。”

        温热的鼻息,眨眼间喷扑在我的面颊,柔软温暖的什么,亦即刻压上了我的唇,开始加重,开始小心翼翼地摩挲。彷佛预知我的反应,他的舌头竟在我惊惶呆愣间,大胆分开我的唇瓣,探入。

        我惊讶,开始反抗地推他、捶打他。出乎意料之外,他由始至终选择默默承受着我的暴力宣泄,而唇舌,依旧在强势的纠缠,即使我愤怒之余咬伤他的唇,报复性吮着他唇瓣慢慢淌出的一丝鲜血。

        ……

        苦,很苦。

        犹如我曾经暗恋他的心境,苦涩、无奈。

        最初的爱情已逝,却不似天际的流星,能够一晃而过。那些被遗落的痕迹,虽难以忘怀,终究不能弥补我在后续岁月里的爱情感慨……  即便历史可以重新写过,今时今日的我,心念还能再生波动?

        双唇上的触碰摩挲,不知何时变得轻缓、柔和。

        “够了!”推开贺兰芮之,气息微喘的我,苦笑着抚摸自己酸麻的唇瓣。此刻,舌头还余有被恣意席卷过的些许疼痛,嘴里,亦留有不属于我的温存味道。

        暖暧气氛似乎窒息了。

        垂着眼睫看我,好一会儿,表情蹙窘的他嗓子有点哑的说道,“不够……”

        “你……”我语塞。看着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怅然、以及自相矛盾的痛苦,心,有一瞬间隐隐伤疼。然则下一瞬,我还是固执的侧过脸,疾声唤,“停轿,给我停轿!”

        轿辇,应声停住。

        “贺兰芮之,我很感激你的错爱,也很感激你今晚在提审堂的袒护。”不是矜持,更不是假装犹豫,我脱口而出道,“因为你,我生平第一次懂得爱情的美好,也第一次懂得爱情的神伤……  抱歉,时光流转,我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心心挂念廷尉监的傻丫头,更不再是你一回眸我心花怒放、你一拂袖我低若尘埃的笨丫头。当下,我更愿意自我保护,而非仓惶逃跑。”

        他仰起头看看我,眼睫很缓慢的闭了一闭。

        “或许,我的身孕让你难以接受,才一时间导致你有‘私奔’之念……  然而,我若继续禁闭于清心阁,只会对你、对贺兰氏族造成诸多不便。”深深呼吸,我努力忽略骤然不紊的心跳,慢慢往下道,“我……  我在廷尉司与你相识。那里,是我爱情的开端,抑或是我命途的终结。无论是何结局,我愿意一个人走回上林狱,心平气和地接受即将到来的悲伤、快乐。”

        吸吸鼻子,我欲迈步离开轿辇。衣袖,却在起身间被贺兰芮之攥在手心,“招娣……  兮儿问我,什么时候娶她。可我满脑子里想的人,惟有你。”

        我愣住。

        目不转睛凝视着我,他眼神是伤感的,“招娣,我不是意气用事,是痛定思痛。”

        心跳,在此刻漏跳一拍。

        “我……”嘴唇翕动,半晌,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笃定道,“我这个人,最近不爱听其言、却喜好观其行……  如果,你有心为我们的良缘著想,别再不辞而别,别再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直至战败身亡。”

        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道出口。

        “轿辇留给你,狱官会领着我走回去……    再见。”不敢多看贺兰芮之,我硬下心肠扯回衣袖,坚定地迈步离轿。不期然,却因为精神恍惚而撞在一位轿夫身上。吃痛的闷哼一声,我漫不经心对方瞥视,心绪起伏道,“抱歉。”

        轿夫躬了躬身。

        ……

        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明明知道,轿辇里的那个男人正在为我黯然神伤,可我不敢回首。即使我至今对他还抱有一两分似是而非的好感、依依不舍,可我的理智不断告诉我,不能轻易回头。

        因为受过伤害,尔今更偏好小心翼翼地试探。

        在这爱情长跑的道路上,或许,我和他的感情,宛若逶迤延绵的丰泽大道,虽然漫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终有结束的刹那。

        交给时间罢。

        是喜是悲,总会有一个时间节点,无声无息的宣判,落幕。

        “招娣……”哑哑长唤,倏然从身后传来,是属于贺兰芮之的悉心告诫,“丫头,你耐心等着我!待我明日入宫面奏德妃,定亲自接你出廷尉。”

        明日?

        仍记忆犹新,某段时间里我等待了太多次‘明日’,盼望了太多次旭日东升……    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应允,我无声笑了,“嗯。”

        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与贺兰芮之远走高飞,不如一个人默默地把这条通往廷尉司的路途走完。他有他的家族大义,我有我放不下的恨怨纠缠,若今生有幸再续良缘,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相守?

        以往渡过的时间,真的只是镜中水月么?我默默叹息。

        如果,我不曾遇见拓跋信陵,不曾卖身为奴进入威武将军府,仅仅以街巷最不起眼的小乞丐身份与你相遇……

        拓跋信陵?

        沉浸于爱情得失的惆怅心绪,倏然消散。似意识到危险,错愕如我,当即顿下脚步——  方才,与我相撞的轿夫,为何相貌有几分眼熟?似乎、似乎是韶王的贴身侍从,郭焱?!

        惊讶亦是惊惧,我慌忙转过身,回眸,“芮之……”

        呼唤,硬生生歇止于一道沉闷爆炸声。

        记忆深处,如千百骏马疾驰、怒浪惊涛拍岸般的轰隆响动,再度具体且生动地迫临我。宛如地裂山崩,滚滚尘烟连同血腥气息,且混合了焚烧焦灼味,亦铺天盖地卷涌而来。

        那一次,横死的人,是反贼宇文庆。

        而今天,轿辇,贺兰芮之乘坐的轿辇,顷刻间,俱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