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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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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我以我血荐轩辕

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此起彼伏的痛苦□□,在耳畔不断鸣响。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看着轿辇周遭火势藉着北风愈来愈强劲,看着完全混乱的丰泽大道,我张开嘴想要说出些什么、求援些什么,话语,却哽在喉咙深处般,道不出。

        视野,被刹那间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忽近忽远,有孩童惊骇尖叫、有女子仓惶大哭、还有许许多多惊惶平民擦身而过的促迫脚步声,凌乱。

        踉跄后退几步,只因某位惊惶逃命之人撞至我身。呼吸不畅的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被流片碎屑所划伤的额角,一抹湿热黏稠的殷红鲜血,顺了眉角缓慢溢淌、滑下,无声无息滴落在自己的手背,怵目惊心。

        痛。

        痛彻心扉。

        死死咬住下唇,我深深呼吸一口,艰难撑起身体站起,朝轿辇方向迈步前行。仅仅两步,惊骇亦是忐忑不安的狱官急忙拉住我,“杨姑娘,不可……”

        好意劝阻,硬生生终止于一声骨头折断声。

        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染了我的衣衫。狱官尚未来得及哼出一句,他的头颅,摇晃几下后猝然从脖缘跌落,滚至我脚边。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眸,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这一瞬,我仿佛听见了细若游丝的咽气声。

        眼泪,没有第二次机会从眼角滑落,我整个人已经被身形矫健的郭焱扛于肩膀。他步疾如风掣,往轿辇相反方向而行。

        “放开我……  我要救芮之……  ”毫无章法捶打着郭焱,我甚至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放,嘶哑道,“畜生,放开我!”

        “廷尉大人,连同五位狱卒遭遇昭平氏族反贼谋害,已以身殉国。”郭焱扛着我,边走边面无表情答,“钦天监,还请节哀。”

        “放屁!一派胡言!”心弦,似乎在此刻蓦然绷裂,我目不转睛瞪着离自己渐行渐远的丰泽街,愈发狂躁踢打着郭焱,“芮之没有死!他不会死!他还活着……  你放我回去……  我要救他!”

        “他已经死了。”低沉没有起伏温度的男性嗓音,字字叩击在我心扉,“太皇太后惟恐钦天监大人诞下皇子,命人在轿底座暗射火药,意图暗袭。得蒙大行皇帝英灵庇佑,钦天监能全身而退……  可惜,贺兰大人,并没有活下去的福气。”

        “放你大爷的狗屁!”恨意,前所未有的恨意,让我全身颤栗,“是你,是拓跋信陵设计害死了贺兰芮之!你扮作狱卒,待我离轿走远,再……”

        “钦天监大人,韶王一生正直,从不参与任何权势纷争。你最好想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郭焱冷冷地打算我的控诉,微微弯起唇角,散发出残忍的警告意蕴,“否则,贺兰芮之生前最最重视的红颜知己,亦将奔赴黄泉。”

        ××××××

        被郭焱强行带至韶王府时,一袭紫袍的拓跋信陵颇有闲情的坐在庭院石桌前。似心情甚好,他面部神情从容且慵懒,亦把酒对月。听闻郭焱的通传,他漫不经心睨我一眼,语意毫无情绪起伏,“怎么,吓着了?”

        戏谑,应声止歇我一记响亮耳光,径直掌掴在他左脸。

        “畜生!混蛋!!  贺兰芮之妨碍了你什么?我已经开始帮你对付昭平氏族、对付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拓跋信陵,你究竟还有没有一丁点良知?”

        话,不经思考冲口而出的同时,右手腕处的紧扼压迫感,让我吃痛出声。而下一瞬,自己被轻易推离、猝不及防撞至石桌边缘。

        连闷哼的力气都没有,冷汗直冒的我,苍白了后续言语。

        下颔,被拓跋信陵轻轻勾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薄唇弯出一抹笑,反讽,“良知?本王以为,从你今夜三番四次诋毁昭平无忌开始,你早就没有了良知。”

        疼得几乎喘不过气,笼罩在他寒冽眸光之下,我几尽痛苦□□,语句破碎,“你……  你禽兽不如!”

        “错,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不怒反笑,拓跋信陵淡淡叹息一句,“小丫头,你先想想清楚,究竟要不要为尸骨未寒的廷尉监书写一道敕诏?”放开我,他旋而站起身,面无表情吩咐王府侍从,“把她带上来。”

        不多时,一位双眼蒙着黑纱、嘴里被塞有布条的年轻女子被带至庭院。

        讶异于她衣衫破损、发髻凌乱、原本白皙的脸蛋多出几道血痕,我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才忆及曾经匆匆一瞥的秀雅女子——

        兮儿?!

        强行按捺背部疼痛,我挪步往前,只想探出手去触碰上官兮儿,拓跋信陵却突兀地拦阻在我面前,深邃黑眸里皆是不言而喻的得意。有趣的挑了挑眉,他云淡风轻道,“带兮儿姑娘下去,好生歇息。”

        回眸浅笑,他清洌目光投向我,戏谑问,“钦天监大人,如今时局仓促不容犹豫。是否,需不需要本王吩咐婢女,为你铺纸磨墨?”

        没有出声回答,我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卷涌至胸口的悒郁忿怒慢慢升华。如果我能拥有一位生死效忠的亲随、或者能拥有一柄捍卫自尊的剑,现在的境遇便不会如此凄惨、如此受制于人。

        可惜,我只有一双空空如也的手,抓不住崇高的政权,虽有意反抗,力不从心。

        ……

        缓慢合了合眼,我无言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瞥视一眼郭焱,径直步向石桌。

        坐定,我为拓跋信陵的运筹帷幄而抿出一抹讽刺笑靥,“韶王,你念罢,我照写便是。”取过旁边放设的文房四宝,我铺开宣纸,俯案提笔,静心等待他的言语。

        “识时务者为俊杰……  很好。”不曾犹豫,拓跋信陵缓缓启唇,字字清晰,“臣杨排风受命以来,亲睹顾命重臣贺兰芮之之死,深鉴帝国分崩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收拾时局,以安民心。”

        “今起,至释服日,盛京全城闭门戒严,禁军金吾卫须听令于内大臣杨延风,谨行保翊庇主之能事……  若有任何拂逆违叛之人,威武大将军可免去奏禀幼帝、奏明太皇太后之礼,就地论处!”  (笔者注:释服,即幼帝正式登基日;金吾卫,相当于皇家卫队。)

        顺畅书写的笔,猝然顿住。

        “就地论处?韶王是打算编造藉口、对昭平党羽斩草除根?”嗤笑,我恼火的答出几句,意在提醒,“可惜,金吾卫一直以来听令于太皇太后。杨延风,根本不可能夺得遥领权!你想让我三哥,继廷尉监之后成为昭平氏族第二个眼中钉?!”

        “杨延风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即使与金吾卫硬碰硬,未必输。”颔首,拓跋信陵面容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趣味,娓娓往下道,“戒严之期,命亲王拓跋平原暂代廷尉监之职,势必缉拿祸乱朝纲之叛党。若时势危急,怀王可免去奏禀幼帝、奏明太皇太后之礼,自行决断!”

        面无表情搁下毛笔,我冷冷盯着他,恨之入骨,“韶王,你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果然英明!让怀王、杨延风为炮前卒,待到他二者与昭平党羽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你趁乱坐收渔翁之利?”

        侧过脸,拓跋信陵不羁的笑了笑,并不反驳。

        “罢了,我不会向天下臣民颁布此道刺诏。”把宣纸往前推开,我痛下决心,“芮之既逝,上官兮儿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反正,你双手沾染的鲜血够多了,不在乎几个无辜女子,更不在乎多杀一个钦天监……  ”

        话尚未道完整,颀长身影,倏然笼聚在我身旁。

        “不写?杨排风,你以为自己还有拒绝的机会?!”寒洌阴森不带一丝情感的话语,从拓跋信陵的嘴里低低叹出,无情阴鸷的目光,亦慢慢掠过我的面容。此刻,他终于没了笑意,“实话告诉你,本王从未刻意谋夺贺兰芮之的性命……  相反,此次意外成功,必须感激你。感激你身怀‘帝裔’,感激你与杨延风暗度陈仓,更感激你迫使贺兰芮之色令智昏、放下戒备心,才给予本王险胜一招的机会。”

        惊愕如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伤心?”他幽幽黑眸里,尽是深深的嘲讽,“小丫头,你与杨延风交颈缠绵之日,可曾料想祸患无穷?若没有延瑛,本王不会知晓你并未侍寝。若没有延琪,本王亦不会知晓你回宫暂居将军府的这几日,迟迟不用月事布……    况且,若无本王预做安排,你以为第二只雄蛙,能及时口吐白沫?”

        语意稍有停顿,拓跋信陵蓦地抚上我的腹部,弯出一抹得意笑,“几乎忘了一件趣事,  【杏林别苑】一聚,目的仅希望钦天监能清减几分戒备。至于两首情诗,并非出自本王之笔,而是……  ”

        我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怔神。

        “是叶静芸。”拓跋信陵淡淡道,“准确说来……  是杨延光在世之际,静芸亲笔寄予他的书信,以慰相思。”

        倒吸一口凉气,我讶异拧眉,“她们……”

        “延瑛延琪、以及叶静芸的故乡,皆隶属本王的封地,琼州。”他凑近俊脸,饶有兴趣瞧着我的错愕,玩味叹息,“本王好意提醒过你——  若想骗人,须先骗过自己的心。她们,是你最值得效仿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