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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灯笼高高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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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大红灯笼高高挂》    作者:钟花无艳


        “快传疾医!”蹙迫吩咐,缘于英俊面容透露出一抹罕见惊慌的拓跋信陵。粗鲁推开我,他疾步至司马静雅身边。

        视若珍宝,他将她抱入怀。

        略略睁开美眸,司马静雅唇边笑靥重归温柔。只是她面色苍白如纸,彷佛每呼吸一次,她下腹的痛苦便会增剧几分。

        “夫君……”费力轻唤一声,司马静雅伸出手,看着自己被血渍沾污的五指,她蓦然颤抖了声线,“我、我……”

        “没事的,没事的。”紧紧拥住她,拓跋信陵沉声宽慰道,“雅儿,你会平平安安的……  别担心。”

        “可是……”终于,她清澈眸底氤氲出一团水盈雾气。既像在痛苦喘息,又像在无助恳求着什么,她言辞含了委屈、含了委屈,“可是,我们的孩子……  ”

        抬起头瞪着我,拓跋信陵一字一顿问,“雅儿,你既怀有身孕,为何隐瞒不说?”  此刻,森冷的寒意猝然流露,他深邃的黑瞳里尽是对我的厌恶,杀意。

        “死相,你真是……  贵人多忘事。”她露出一抹伤感的浅笑,却依然动人,不自觉让他缓和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当年在琼州,我尚未服侍你之前,【摘月楼】的鸨妈妈曾逼迫我喝下绝子汤。虽然我偷偷吐出大半碗,可还是抿入喉一小口……亦因此,我的天葵始终不准,似有若无。”

        眼眶微红,她努力在他深情视线下微笑,“两年前,已让夫君失望过一回。所以这一次,妾身想等你把金钗捎回府,再给你个惊喜……不料……  不料,夫君忘了金钗,却带回来一位清秀佳人。”

        拓跋信陵怔住。

        良久,他深深呼吸一口,薄唇翕动,“傻。”

        没有回应,司马静雅缓缓转过脸庞瞥向我,眸光哀怨。一滴清泪,亦顺着她美丽的脸颊静静滑落,“夫君,妾身很知足……你一心一意盼望妾身能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才迟迟未与妹妹们诞下麟儿……抱歉,是静雅无能,是静雅福薄。”

        垂下眼,她嘤嘤啜泣。

        “别哭……  大夫马上就来了。”耐性安抚司马静雅,拓跋信陵倏然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投向我,盛气凌人的杀意与寒意,再次在他那双黑眸迸发,令我骤感心悸,“杨排风,如果本王是你,从现在起,只会担心自己的肚子。”

        火气虽散余韵未歇的我,强行按捺心底所剩无几的愧疚,冷静答,“这不怪我。只怨韶王心存挑衅,只怨司马良娣举止放肆。”

        “举止放肆?”嗤笑,黑浓怒气在拓跋信陵眸子里闪动。把司马良娣抱至黑檀木榻,他迈着沉实步履逼近我,沙哑嗓音因为愤怒而冷酷冰寒,“杨排风,你有胆量再说一次?!”

        说就说,怕死不当英雄汉。

        固执的站在原地,我看着他愈来愈迫近我,看着他右手心里多出一柄从青玉案头执起的玄青利剑,没心没肺笑叹,“报应,这就是韶王的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命抵一命!前一刻害死贺兰芮之,下一瞬,注定你命中绝嗣!”

        恶毒咒骂,冲口而出的同时,拓跋信陵拔剑出鞘。泛着森寒光芒的剑锋,仅离我不到两步之遥,“再说一次?”

        刹那间,阁内寂静得可怕。

        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心脏提到嗓子眼,皆噤口不言盯着我、盯着正竭力控制起伏情绪的拓跋信陵,惊悸。

        他眸底的怒意,好像褪减了些许。理智,依然占上风。

        刻意忽视神色阴沉欲爆发的拓跋信陵,我莞尔一笑,无畏无惧往下道,“不敢动手?实话告诉你,你强行留我在韶王府的每一天,有一个孩子我给你踹没一个、有两个孩子我给你掐死一双!纵使你有运气登上帝位,我也要让你后继无人。”

        “放肆!”他眼里泛出愠恼神色,而剑锋,此刻离我只一步之遥。

        迈步上前,我笑靥灿烂,“我知道你有杀我的念头,可惜,没有杀我的决心。倘若钦天监已逝,你拿着敕诏又能如何?空文一篇,没有人会听从调遣。”

        未有犹豫,他嘲弄叹,“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要挟本王?”

        “不信?”我挑了挑眉,口吻玩味,“不如,我们试试看。”话音未落,趁着拓跋信陵尚未回过神之际,我以手握住剑刃,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口。

        耳畔,清晰聆听到了他的讶异抽息。咬紧牙关,我痛苦的蹙起眉,双手握住剑身,再一次竭尽全力刺向心脏——

        自尽之举,意外终止于拓跋信陵用劲推开我,而剑身,亦即刻抽离。

        憋闷感,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清楚无误地传入混沌大脑。我慢慢垂下眼眸,心满意足地瞥见深红血液,顺着胸口伤患处源源不断喷涌,殷开。白色中衣,更沾污一片……  身体百骸,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知觉,却异常平和,静谧。

        凝视着拓跋信陵眸底不可置信的神采,我无声的弯了弯唇,得意。然而转眼片刻,所有的精神意志全然溃散,我困难的眨了眨眼,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极其虚弱地跌入拓跋信陵的怀抱。

        血,顺着我的唇角,涌出。

        他面色难堪的看着我,冷俊面容,尽是竭力隐忍后的紧绷,“杨排风,你不是想活着么?为何自残?!”

        张张嘴,我想要诉说些什么,可喉咙深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视线,彷佛因为悲从中来的感悟,而迷蒙,渐渐模糊。

        吸吸鼻子不准自己哭,我努力露出一抹坚强的笑,艰难道,“扪心自问,你未除去德妃、未权倾朝野之前,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他合了合眼眸,没有答话。

        倚靠在拓跋信陵怀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浅浅呼吸一口,哑哑叹息,“是……  我是想活着。但我也发过誓:此生最大的心愿,是看着你如何惨败而亡。所以,我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活着,或是缺胳膊断腿、苟延残喘的偷生。”

        他沉默不语,瞳眸里是□□裸的愤怒。

        “你气恼什么?气我勉强赢你一回?”有气无力的嘲讽,我翻了个白眼,“我承认,我杨排风的确没有多大能耐……  可我想告诉你,告诉飞扬跋扈的韶王:别瞧不起女人,纵使她们一时屈居下风,可也不是随意乱捏的软柿子。你欺负我杨排风多少,我会一点一点反馈给你,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他呼吸稍稍促急,似在努力平复怒意。

        血,暗红的血液,从从胸口伤处汨汨涌出的过程中,虽然痛彻心扉,但是自己的神智,愈来愈很轻松,近乎于悲哀沉淀过后的,解脱。

        “谢谢你的爱妾,如果没有司马良娣,你也不会恼火得想要为未出世的骨肉报仇……  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弱点,由始至终,你在我眼中只是一位冷血无情的政客。果然,爱情让你倍感幸福,也会同时曝露你的弱点。”撇撇嘴,我掀起眼瞅他,认真,“能死在韶王府,能死在韶王常用的玄青剑下,我了无遗憾……    钦天监已逝,敕诏形同虚设。你手中持有的诏文,根本不可能在没有钦天监露面的情况下向朝臣宣读,等于废纸一张。”

        “我死后,三哥杨延风、师父贺兰栖真更加不会放过你……  即便我没有机会不能目睹你的凄凉结局,相信不待多时,你亦会与我重逢于阎王殿。”轻轻叹息着,倚在拓跋信陵厚实的胸膛,我虚弱的眯了眯眼眸,“一命抵一命。总算,为贺兰芮之报仇、为自己报仇。”

        “疯女人。”他冷瞥我的笑靥如花,一字一顿道,“除了成天寻死觅活,你就不能稍稍动动脑子、用用心计?非得拼个鱼死网破、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定定凝视着拓跋信陵,我按捺满腹心酸,平淡答,“没有退路。从你利用我开始,我便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你从不肯放过我,我又怎能便宜你?能让王爷输一次,我无怨无悔。”

        “不会。”拓跋信陵笃定答,眸子里泛出深深的自信,“你不会死,我不会输。”

        稀奇,他竟不牛逼哄哄称自己为‘本王’。

        摇摇头,我虚弱的抬起眼,瞥向黑檀木榻内气息不稳的司马良娣,慢慢绽出一抹笑,笑得自己嗓音嘶哑,“韶王,如果我是你……  从现在起,只会关心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幸福?有什么事情,比天伦之乐更令人欣慰?”

        “你……”他哑口无言。

        紊乱的心跳声、血液汨汨涌出声、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声声清晰……  此时此刻,血液里涌动的轻松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未体验的疲惫、倦怠。

        信念,随着生命力一起,渐渐流逝。怅惘,伴随着袭卷心头的爱恨情仇,在慢慢化解、慢慢消散。

        难以自持地,我颤抖了。

        “王爷……  王爷……  ”焦急呼唤,似乎是亲信侍从郭焱领了一名疾医匆匆步至右厢阁,“大夫来了!”

        依稀间,我看见拓跋信陵的面色,猝然流露出欣慰,却又在下一刻变为踌躇。他迟疑的看着冷汗涔涔几近昏迷的司马静雅,再垂下眼眸凝视气息微弱的我,薄唇紧抿。

        “去罢,去保住你的骨肉罢。”挤出一抹苦涩笑,我好心提醒他。尽管剧痛,让我倍感头晕目眩、让我愈来愈浑身冰凉,我仍困难地呼吸一口,迎着他犹疑不定的眼神,平淡道,“若为一纸诏书,而舍弃自己的骨肉,他日,你必将后悔。”

        他愣住,显然没有预料我会如此回答。

        慢慢伸出手,我抚上自己的腹部,悲凉轻叹,“真希望,自己并未怀孕……  至少,我不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母亲。”

        脆弱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涌出,悄然滚落。

        ……

        下一瞬,自己被打横抱起。

        “郭焱,你速速去习武室取几瓶上等金疮药。”诉说,猝然在耳畔响起,“越多越好。”

        言于此,拓跋信陵抱着我,果断的朝左厢阁疾步而往。经过头发苍苍的老疾医身旁时,他并未顿下匆匆步履,仅沉声嘱咐,“无论孩子能不能保住……  记得,良娣平平安安。”

        不待疾医回话,拓跋信陵拧上浓眉,审视一脸平静的我,“杨排风,你要是敢撒手人寰,我就让上官兮儿陪你黄泉路上好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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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厢阁的门,被拓跋信陵毫不怜惜踢开。而身体,安稳落入床榻的同时,他却著手解开我中衣的系带。虚软地撑开眼睑瞥他,为他的紧迫遑急而挤出一抹嘲笑,“无须费心救我……  有空,不如为自个儿担忧。”

        “你有力气废话,想必离‘咽气’仍相距十万八千里……  如斯,我何必杞人忧天?”淡漠回应,拓跋信陵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正眼瞧我,他快速封住我周身几道大穴,以防止我失血过多。

        眨眼,衣带散开,中衣亦被剥去。

        当拓跋信陵的长指触及肚兜活结时,被点住穴位、无法挪移身体的我窘然唤出口,嗓音在自己听来竟些许干涩,“等等……  我……”

        “杨排风,你留点精神气少说两句罢。”嗤笑,拓跋信陵迅速褪除我的肚兜。垂眸仔细凝视着剑伤,良久,他才挑了挑浓眉淡淡道,“你还真舍得下手。”

        迎着他毫不避讳的审视眸光,近距离感受着他眼底透露出的一抹戏谑,不知为何,我居然倍感尴尬。强作镇定,我默默挪开视线,无语。

        “命婢女送热水至左厢阁太费时,你将就将就……  勿怪。”话罢,拓跋信陵凑近脸,竟俯下薄唇,吸吮。

        惊讶,只因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洒落,而热血,连同满腹羞赧猝然倒涌,彷佛全部从太阳穴聚至胸口伤患。心跳原本已不紊,因为他的意外举止而愈发慌乱失序。呼吸,也在此时此刻变得急促,起伏。

        恶狠狠瞪他,瞪他的不以为意。

        淬出一口污血,拓跋信陵无任何顾忌的继续吸吮,似在清除伤处的脏血。

        漫不经意的,他抬起眼眸凝视我。一抹捉摸不透的复杂神采,在那双宛如黑水晶般的眸瞳里暗涌,而属于他唇瓣的温暖,正默默无言熨帖在我的冰冷肌肤,一点一点,驱走莫名恐慌的同时,带来如潮水般卷涌而至的心悸。

        刹那,屋内的沉默寂静,竟嫌几分别扭。

        “你……”哑哑的诉说,突然喷扑在我耳畔,含了犹豫,“我……”

        “王爷,您吩咐的金疮药和干净棉布,属下送来了。”郭焱的迫切通传,不适时打断拓跋信陵的言语。不待应允,他火急火燎的闯入,“如您预言,御史中丞当真——  ”

        床笫两头的帐幔,及时垂落,阻挡了我的春光外泄。床头,亦忽然一轻,拓跋信陵起身离开,低沉浑厚的嗓音并无任何情绪波动,“慢慢说。”

        “廷尉监之死,极大震怒太皇太后。为保朝纲井然有序,依太皇太后口谕:宣怀王、韶王即刻入宫谒见……    亦因此,御史中丞孙大人率领左厢神武禁军,‘恭迎’在怀王府邸,不料,竟与杨延风大将军麾下的神机营将士,陷入对峙僵局。而大理寺卿王大人,亦率领右厢神武禁军,‘守候’在韶王府外。”

        “守候?”带了讽刺意蕴的笑意传来,拓跋信陵似处变不惊。

        郭焱笃定答,“依然是太皇太后的口谕:温太妃病入膏肓,恐大限将至,特恩准韶王您入宫探视。”

        沉默,在足足维持了一刻钟之后,再度被打破,“你先下去罢,依照本王最初的吩咐,速速布置稳妥……  既来之则安之,让他们多等片刻亦无妨。”

        话音刚落,床幔被毫无预兆的掀起,一张放大的俊脸重新回归于我视野。拓跋信陵唇边还余有属于我的殷红血迹,却笑容玩味,“小丫头,此时此刻,你还舍得咽气么?黄泉路上好作伴的,不仅仅上官兮儿,或许还有你的漂亮姐夫,拓跋平原。”

        拧眉,我些微错愕一下。

        若没猜错,昭平静华是想藉贺兰芮之之死,趁韶王、怀王两者暂失禁军统领权之际,秘密除去两位最大的政治劲敌。所谓‘入宫议事’‘温太妃大限将至’仅仅是挟持二王入宫的幌子。

        踱步坐回床榻,拓跋信陵手中多了几个药瓶,反讽言辞亦从他薄唇溢出,“太皇太后诏怀王五弟与我即刻入宫议事,仅是想找个藉口幽禁我二人。若拒不入宫,她更有理由以‘私藏祸心’之名,就地斩杀。”

        均匀洒落在剑伤处的金疮药粉,缓慢了血液的溢淌,也带来几分清凉之效,镇神。直到出血的地方,皆被抹上另一层透明泛着清香的药膏,我才慢慢舒出一口气,虚弱道,“既知如此,你为何……”

        “为何杀贺兰芮之?”心有灵犀诉说后半句,拓跋信陵放下药瓶,取来棉纱为我包扎伤口。偶然抬首睨我一眼,他一字一顿答,“今夜,盛京城内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赢家,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但是,帝位之争这码事,根本不会有避让者。  ”

        疑惑,未来得及问出口,痛苦闷哼,仅因我胸前伤处被丘陵君突然粗鲁触碰。疼痛难忍的拧眉,我刚想说出些什么,阴冷警告却传入我耳——

        “小丫头,是浴火重生还是玩火自焚,皆看你的造化。”  话罢,我忽然被拓跋信陵抱入怀里,且被迫仰起脖颈。而一杯温水,即刻灌入我嘴里,含了苦涩的味道。

        猝不及防,我虽咳出大半,依然有部分入喉。蹙迫且沉重的呼吸着,我竟察觉,头晕目眩的程度在攀升。愈渐加速的心跳,令我不自觉问出口,“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是相思草,有安眠之效。”拥着我,他深深的黑眸里闪过释怀。缓缓挑高剑眉,拓跋信陵对于我满是戒备的口吻,并没有方才的愤怒,反而在笑,笑得莫名,“哲哲,记得七年前,你是个油嘴滑舌、懂得以退为进的小偷儿;而四年前的重逢,你却成了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记忆里,无论你怎么变化,总是贪生怕死……  怎么现在,反倒没有了曾经的聪慧、伶俐?”

        “哲哲,你的心思,是不是都专注于贺兰芮之、专注于‘变美’上去了?  ”拓跋信陵捏了捏我脸颊,喟叹之辞,竟听得我心生薄凉,“英雄,自古皆爱沾风尘、误风尘……  你情丝三千,最后还不是落得痴恨缱绻?心胸,何必如此狭隘?  ”

        睁大眼睛,我语意一窒。

        默默不言地凝视我,很久很久,他为我的惶惑微微眨了眼,朝厢阁外低声唤,“郭焱,棺椁准备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