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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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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力挽狂澜

书籍名:《大风秦楚》    作者:寄萍踪


        钟离城北不远处的冈峦林丛中,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注视着昏暗瞳瞳的沉寂下去的钟离城。绵亘高大的城墙向东西方向延伸过去,挡住了这双眼睛的视线。这人能看到城池上的旗帜在寒风中翻卷,这人似乎都能听得到那旗帜翻卷的声音。是夜,刮着强劲的西北风,夜色正透出一种朦胧。此人着一身青色剑装,蒙着面纱,在残雪的映照下,显现出来,正是恢复了女装的季姬。她将马系于一边,目不转睛地紧张地注视着钟离那一片黑漆漆的城墙——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墙。这是她在等候蒲寿派往淮南营的信使,是她今夜准备一战的关键。

        静候了约半个时辰,钟离城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是蒲寿还掌控的地段,也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地段。寒风凛烈,刮得她的脸生痛,她感到自己的脸都有些麻木了。随着夜色的加深,她实在冷得不行,不停地跺着脚,呵着手,又死盯着城池。她就不相信,今夜蒲寿会不行动!又过了半个时辰,她真有点急坏了,觉得自己都快要冻僵了。夜色开始明亮起来,将城墙上寒流滚滚的天空映衬得低沉灰暗,四野的景色凄冷、孤寂。她甚至能看清残雪中的一切,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林丛中,是不是会被钟离城上的人发现?但她坚信,这是不可能的。

        随着时间的过去,她越发心焦起来:“假如今夜……”她不敢往下想,“我的判断错了?蒲寿假如真的能这样沉得住气,那我怎么办?不,不会,如果今夜他不去与英布联系,那他又何必在这之前哪样急匆匆地去与英布联系?只是如果今夜什么也没得到,蒲寿就决不可留了。没有了蒲寿,我又怎能去击退英布?”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心里发毛。

        “去,去,别胡思乱想,注意盯紧,别疏忽了。”她叮嘱自己。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目光一跳,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一幕,只见钟离城上一个人影快速地坠下。她为之一振,心想:“好啊,终于来了,现在就看你的了!”她对自己说。转身闪入林中,立即翻身上马,将面纱拉了拉。

        过了不大功夫,就看见远处的雪地中,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赶来。待此人走得近来,季姬立即纵马横在路口,大叫道:

        “本大王在此,留下买路钱!”

        这一声断喝,吓了那人一跳。但他显然看见了,这是一个女贼,而且正在下马。这人正是蒲寿的心腹家臣,也是一介剑士。他只是吓了一跳,立即镇静下来。这等剪径的毛贼,他见得多了,没有一个不败在他手里。如今却是一个女贼,他何惧之有?

        “要命的滚一边去,也不瞧瞧爷爷是谁?”

        “本姑娘管你是谁,就是天皇老子,也得留下买路钱!”

        “不要命的贼胚,那就受死吧!”蒲寿家臣见吓不倒这女贼,挺剑便上。

        但他立即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的剑怎么的就被打飞了,一柄寒气逼人的剑已经寒在自己的喉口。他从没见过如此犀利的剑,一动不敢动。季姬一边用剑逼住他,一边叫道:“拿出钱财来!”

        “姑娘饶命呀!”

        “谁是你姑娘?钱!”

        蒲寿的家臣忙将身上的钱财全部拿出。

        “怎么就这些?”

        “全在这里了,大王娘娘。”

        “去,转过去!”季姬装出不信的样子,喝道。待这家臣转过去,她就来搜身,自然是搜出了蒲寿给英布的那卷密函。她知道这是密信,便抖开,扫了一眼,装着不识字的样子,横着竖着看了一会,问,“这是什么?”

        “朋友的一封家书。”

        “去他妈的!”季姬把它一扔,又开始搜起来,什么也没搜到。

        “姑娘今天晦气,碰到你这个晦气鬼,拿出钱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大王娘娘饶命哪,小人家贫,全在这里了,真的再也没有了。”

        “没钱拿命来!”说着,就要动手。

        “大……别,别……,大王娘娘千万别,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杀了我一个,等于杀了我全家。”

        “不行,没有钱,我就杀了你,你要活,本大王也要活。”

        “大王娘娘就是杀了我,也是变不出一点钱来的,何苦多添一条性命?姑娘饶我一死,我感恩娘娘一辈子,视娘娘为再生父母。愿娘娘高抬贵手,娘娘也是有父母儿女的,他们要娘娘养育。小人虽如蝼蚁一般,也同娘娘一样,愿娘娘可怜小人父母妻儿……”一边说着,一边“扑嗵”一下跪下,啄米一样叩头。

        “哼,倒是个蛮会说话的”季姬故意装得被奉承得忘乎所以。“滚吧,看你也是个孝子。今天就免得污了我的双手,——晦气!”季姬说毕,遂收了剑,翻身上马,一径自去。

        蒲寿的家臣捡了性命,赶紧找到那密函,紧紧地揣进怀里,才看见自己的剑还插在远处。不觉暗自一笑:“这女贼忙昏了头。”遂拾了剑,也自直往淮南营地而去。

        季姬将那帛书抖开的一瞬间,将那帛书看了,只见那帛书上写着:

        淮南王均鉴:

        是夜,楚季布将率二万步骑,于四更时分从城东奔袭大王营。赵、姬将率军出击,望大王防之。郑述与我约,欲在四更开东门迎大王,吾思之再三,知其不可信。大王不如将计就计,待郑述打开城门,一举夺下城池,成就大事。

        今与大王约,大王得此书信,于钟离城北远营中,焚三个火堆,我则有备。城中如无异常,我于三更时分,在城北城楼上竖一串红灯笼。大王见此,当无虑之……

        季姬回到城中,将已得手之事一一说与赵克爽,郑述听。然后开始实施她计划中的第三步,让郑述立即收捕蒲寿。并将全城的防卫掌控在赵克爽手里,不得再让一个人出城。自己则一骑驰出西门,到那准备战船的连尹军中。季姬到此驻地后,立即发布命令,命一千轻骑一千步卒全部换上淮南兵军服,左臂系白布。余下五百步卒,也换上淮南军军服,一俟见到钟离方向火起,立即驾起这里的数百条各色杂船驰向钟离正南门的水面上。全部插上淮南军的旌旗,并备好淮南军服,候命。做好这一切后,已近三更,她率二千步骑立即火速进军,来到数十里汉营的西侧,潜伏下来,等待钟离事发。

        郑述已将蒲寿收捕,和赵克爽至城北,将此地城池上全部换上自己的军卒,并看见了远处的汉营中燃起了三个火堆,知道事成。到了三更天气,赵克爽命将一串红色灯笼在城北挂起来,继续稳住英布。到了四更时分,他立即按照与季姬的约定,命一莫敖率五千余众开北门,打着季布的旗号,从北向南向汉军发起攻击。这自然是陷进了英布布置好的重围之中。英布为了防止这所谓的季布,将自己主力一部放在这里,严阵以待地等待着他。那莫敖率军一冲进淮南营,立即陷入淮南兵的包围之中。只因他们个个目的明确,因此殊死恶战,来吸引更多的淮南兵,以确保西线的战斗。

        赵克爽在东门城搂上,命点起火把,把整个东门照得一片雪亮。英布正在城东,还以为是蒲寿、郑述在履约。立即率重兵拥到东门前,只想等东门一开,便杀入夺城。那知只见火把处,赵克爽立于城头。那赵克爽已将蒲寿一干人押至城上,当着英布的面,一刀一个地斩了。英布一见,知道事泄,立即命令攻城。战事进行得异常惨烈。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军营的西侧,却遭到了来历不明的军队的强势攻击。

        这支军队正是季姬所率的二千着淮南军服的楚军。她先率一千轻骑,等待钟离东面、北面开打。这时,已快五更天了。她静默了一会,看看钟离城的撕杀激烈起来,觉得时机已到。她立即拔出剑来,在凛烈的西北风中,扫视了一下全军,咬着牙地叫道:“此战必胜,诸君与我赴死!”说完,她用剑向前一指,一骑当先,千余骑快马立即震动大地地奔驰起来,直扑汉军淮南营西侧。步卒紧随其后。这真令汉营措手不及,楚军还未到鹿柴,就放起箭来。一片裹着油絮燃烧的箭矢乘着强劲的西北风势落入汉营,立即燃烧起来。火趁风势,风纵火势,淮南军顿时乱了阵脚,不能有效地组织起抵抗。楚军可没有停歇,立即跃过鹿柴,冲进火焰,逢人便杀。千余骑轻骑冲进汉营,全面展开。后面的步卒也到,见营帐就点火,将硫磺之物到处抛撒。

        郑述在钟离南门,一见城池西面季姬已打响,立即下令打开南门率已部四千余众杀出,也一齐在汉营中点起火来。很快,季姬已杀到,两军合成一处,气势就磅礴起来。钟离城上数十面大鼓在惊天动地地擂动,崩天坼地一般。淮南军不知来了多少楚军,不得不朝东败退。

        英布正在东门攻城,他接到北线禀报,才知北边楚军规模不大,正疑惑间,接到西线告急,才知道自己中了赵克爽声东击西之计,把重兵布置到了不该布防的地方。但他并不慌张,对此,他还是作了防范的,他不会完全相信蒲寿。只是目前他必得接受这既成事实,必得后撤。西北风卷着火势越烧越旺,再不撤退就不可收拾了,他只得下令军队后撤。赵克爽没有开城出击,他小心谨慎地防守着城池,只由季姬、郑述率军掩杀。季姬、郑述一气追杀了十几里,实在是兵力不足,只得止住军队,并迅速肃清钟离城下的残敌,命率军作季布的那莫敖,扼守在这里。要他将这江北的火越烧越旺,将这战鼓越擂越响。一时间火光冲天,鼓声雷动,映着东方微熹的曙光,震动着钟离这崩坼的大地。

        季姬顾不得自己一夜未眠,也顾不得这北岸的战事,立即率自己正在率领的轻骑和步卒到淮水。她来到淮水,见那连尹已率着数百船只停在那里,船上插满了淮南兵的旗帜。她立即下令上船,扯满帆。一时间只见满江白帆,在西北风下,浩浩荡荡朝南岸驰去。

        上了船后,又一次命令查看着淮南装的军卒是否左臂已佩白?扯满帆的船只顺着凛烈的西北风如飞。她所率的先头船只,乘的都是刚才她所率的激战中的军卒,被烟薰火燎得就象刚从钟离城下败退下来的淮南军。

        淮水南岸的守军突见江面上一大片战帆,浩浩荡荡驰来,正处惊慌中。有想阻击的,也有看见是自己的军帜,误以为是自家军队而放了心的,正混乱间,一时不知所措……。殊不知这战船在强劲的西北风下,立即到了眼前。只见从船头上下来一个个被烟薰火燎的自家人,又看见北岸那火势越烧越旺,鼓声越擂越响,正欲接纳。

        季姬率先下了船,踏上她渴望已久的南岸。她沉默着,一声不响,立即翻身上马。依照事先下的死命令:先过江者,凡轻骑,必须立即随她杀向濠上!

        她翻身上马,并不停留,立即一马当先,顺着她已熟悉的路径,朝濠上急驰而去。她的身后早已有百十余骑紧随。岸上的淮南兵不知是怎么回事?立即被他们冲杀开。紧接着不断拥来的楚军,迅速地控制住南岸。郑述下船后,立即又组织起一支五百余骑的轻骑,命令他们立即去支援姬将军。他把江防交给一莫敖,自己则率数千步卒也迅速南下,去支援濠上的战斗。

        马在急驰,蒸腾着汗水。季姬这时什么也不顾了,她明白自己必须得赶在一切汉军前面到达濠上,决不能让濠上的守军有所准备。她的身后跟着的只有百十来骑。这奔驰的大地震动了乍醒的江淮,天渐渐大亮起来。她看见了自己的身后升起了烽火,知道这是淮南军在报警,好在这时她已看见了那一大片的灰朦朦的草垛粮仓。守粮仓的淮南兵显然看见了烽火,正在慌乱中,推出了鹿柴,拿起了弓弩,有军卒持矛殳挡在路中间,想制止他们……。季姬没有感觉,她只感到自己的胳膊挥动了一下,就冲了过去。惊心动魄的号角、金铎声响起来,掀翻了这宁静安祥的清晨,象是倾覆了一个波涛汹涌的大海。

        濠上的守军有的正在梳洗,有的正准备早餐,有的正准备换防。江北岸的战斗,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也加强了戒备。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江岸边的烽火会升起来,一时仓促。更没想到,会有楚军从天而降,他们实在是来不及反应。这时,他们已听到自己营寨中的报警号角、战鼓,这惊心动魄的声音令他们震悚。正在慌张迟疑间,便看见一列如箭簇般的轻骑疾驰而来。仓惶中拿起武器,已来不及了。战马撞开了寨门,一片锋刃卷来了死亡,瞬间便倒下了一片。

        “——烧!”季姬用她凄厉的嗓音尖锐地大叫道。

        火把燃起来,前面的轻骑将皮囊中的油乱泼,后面的持着火把便点。先是将草垛点着了,火一着,江边的风又盛,很快就燃烧起来。更多的草垛点着了,那火犹如从地底下蹿出来的一样,“呼”地一声,蹿得老高,发出噼噼叭叭的燃烧声,升腾着烟团和灰烬,朝阴沉的高空翻滚,把黎明的濠上照得血一样红。淮南兵分不清谁是谁。楚军开始劈开粮仓,将油泼进去,丢进火把。开始是一处两处,然后是连成片,后来再也控制不住了,发出“呼呼”地抽风的声音,火旋转着向上,伸出一条条妖艳的红舌,并辐射着热量。然后就发生了爆炸,整个粮仓瘫蹋下去,白炽的火逼住了人。人根本就进不去了,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烟,薰得、燎得人不行。

        季姬率的轻骑只是一时得势,很快就和醒悟过来的淮南兵展开了殊死的搏杀。他们大声呐喊着,以壮声势。紧接着淮南兵的营帐也燃烧起来了。一汉将率数百人赶来,正遭遇季姬,立即被季姬斩于马下。但楚轻骑也纷纷倒在血泊中。淮南兵在灭火。轻骑士气很高,知道这一战是关键,何况又已得手,他们决不后退,顽强地进攻着、维持着这燃烧。但毕竟人数太少。季姬已经斩杀淮南兵十几人,逢她者必死,谁也没见过这样超群的女人。她和她的将士们在用生命维系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

        郑述命令的五百轻骑这时正好赶到。火光就是命令,一阵暴风骤雨,平畴一片奔腾的战马,燃烧迅速扩大。淮南兵的守将真是欲哭无泪,他们还想挽回颓势,还想夺回一些粮仓。但楚军不会给他们机会了,他们只要见到救火的就杀,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是铁骑奔突。淮南兵在组织有效的反击。季姬只恨这粮草烧得太慢,似乎没有一整天,这些粮草是烧不完的。

        季姬看着越来越少的轻骑,心急如焚,后面的步卒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到?淮南兵突然组织起来了,向他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季姬看着剩下来的两三百骑:退吗?前功尽弃;不退吧,必是绝境!

        “怎么样?诸位壮士,功败垂成,愿与季姬共生死否?”

        袭击的成功,带来了豪气与悲壮,每一个人面对这种情景,便不再去畏惧死亡。胜利的价值无可比拟,生命只要有胜利来作支撑,就变得不值一提。

        “愿随将军同生死!”

        更惨烈地战斗开始了,轻骑们一个个倒下去,战马被烈火烧得发狂地奔突。烈火中是惨叫的人,轻骑们再也坚持不住了,在这殊死的搏杀中,他们作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做到了凡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郑述所率的步卒赶到了,这样终于扭转了颓势,彻底地击退了淮南兵的反扑。并很快地肃清了残敌,将濠上的粮草烧了个一干二清。

        烧了英布的粮草之后,季姬并没有退回钟离,而是和郑述率着这一支楚军在淮水南岸佯动,装出要袭击市廛贾行、轻舆云集的寿春的样子。

        寿春如不守,那英布的淮南军就不仅仅是败退,而是要陷入绝境。

        因此,英布急命守将严守寿春,自己在钟离城下又坚持了几天,终因没有粮草,知道不可持久,遂率军渡淮,打算聚歼季姬军。这时季姬见目的已达到,又突然回军淮水,渡淮,回到钟离。英布寻战不得,只得退还殷实富庶的寿春,以养其兵。退还寿春后,知道再也无力东顾,只得留下一些军队守寿春,自己则率大军回到了合肥。

        正是这一浴血搏杀,解了钟离之围,打开了南下江东的通道,并得以及时北援。正巧这时,项羽垓下突围。季姬率援军撕开了那铁壁合围的罗网,与项羽军合一处,向钟离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