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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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方达)
第1节：两个国王和两次远征
纯粹之美
两个国王和两次远征 （外两篇）
夜X
一
天子晚年周游列国，在乌托匹亚崩于水土不服。随行者逃回故国报告凶讯，提及先帝喝了不明来历的毒酒。举国大恸。新天子登了大宝，点齐御林军征讨敌国，要为先帝报仇。为壮声势，另募义勇军同行。
先帝生前爱民如子，广受爱戴。国中所有失去土地、工作、爱人和自我的人都叫嚷着加入了义勇军，使这支部队很快扩张至五百万人之巨。
大军行进一年才出国境，携带的粮草已然告罄。不得已，天子劫掠了沿途的城邦。随后修书给前路上的各部君长，询问他们哪里是乌托匹亚，并要求他们提供大军所需给养。天子的威严至高无上，那些生活在沙漠和绿洲中的君主们回函说从未听说乌托匹亚的所在，随后杀死了自己的儿女和爱姬，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把自己烧死在珠宝盈门的宫殿里。他们的臣民仿效了他们。留下残破的城市给天子和他的义勇军。
天子嘱咐部下把能吃的全部塞进嘴里，然后抽签选出十分之一的人留下，看守这新得的疆土。临行前他亲口鼓励他们要多生儿育女，心里盘算着归途上的另一次劫掠。
如此反复多次，天子终于走出了沙漠来到沃野。有能力款待天子而不必自裁的君主也终于相继出现。越来越多的城市仰仗连年丰收餍足了天子和他的军队，并客气地禀告：从未有人听说过乌托匹亚这个地方。天子起了疑心，询问他们各自的名字，他们在绢帛上留下了体例荒谬、难以辨认的字迹。让人只能置之一笑，继续前行。临行前那些城市无一例外地要求天子留下一部分军队以庇护他们，而天子向他们索要竹片以供抽签所需。
天子一行人丁日渐单薄，与之相反，沿途的城市越来越富裕，君主越来越强大。然而他们无一例外地对天子殷勤款待，无一例外地要求天子的庇护，无一例外地没有人承认知道乌托匹亚在哪里。天子早已将失望代之以麻木，当他来到大海之滨，身边只剩下最后一百三十三人。沿海小镇的镇长赠给他们船只、粮食和清水。天子想找来最早回国的随从询问他先皇是否曾漂洋过海，却发现此人早已不在。
天子的威严至高无上，这威严驱使着他们航行了九个月--他们本该到达叫作美洲的大陆，但彼时尚无人发现它--当天子跨上最终的陆地时，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那里楼宇高耸入云，人群熙熙攘攘行色匆匆，女子奇装异服不知羞耻，天上还时有怪鸟轰鸣而过。
天子直觉这里就是乌托匹亚。当他向身边一个路人开口询问时，一辆警车停靠在他身边，一副手铐戴在了他的手上，链条的另一端，警察几乎懒得看他，只忙着向对讲机报告：腰佩管制刀具的疯子已被拘捕……
什么？哪儿？陆家嘴。
二
国王来自十万光年外的纳里布星--古称，那是国王的祖上出发时所用的名字。国王的祖上爱好旅行，在对一个个行星的访问中完成了王位继承。当他的子孙到达地球时，传位的次数已经超出了地球人所能理解的数字范畴，为此，心怀敬畏的地球土著大摆筵席欢迎贵宾一行。
不幸的是，此前没有人知道国王对苏打水过敏。国王本人也无从知晓，因为久远之前的纳里布并没有这种让他沾上几滴就一命呜呼的可怕液体。幸存下来的随从们惊慌失措，抛下国王的遗骸，匆匆逃离恐怖的地球，踏上返乡之旅。
在以地球为圆心，十万光年为半径的圆周上，随从的子孙们发现了孔特星。星球上的居民与他们外表大相径庭，口音不显亲近。但是疲惫的他们说服了自己，感受到强烈的乡土气息，同样疲惫的语源学家也证明了"纳里布"和"孔特"在发音上的亲缘关系。
孔特星的居民为终于得知自己是古老光荣的纳里布人的后裔而无比自豪，为更为久远之前死于地球人阴谋的国王痛哭流涕。现任总统立刻考据出自己是王室正统传人，并下令全球动员，为祖先讨回血债。
于是孔特星的战士纷纷跳上自己最大的战舰，向地球发动远征。卡兹拉号全长十万光年，船长略作调整，舰首就刺破了地球的大气层，直插敌人的土地。孔特义勇军从发射基地进入舰尾，在杀奔舰首的征途中生老病死，传宗接代。
第2节：乌龙山剿匪记(1)
当"卡帕轩"人从"晴空"号上跳下，语源学家依然记载了这两个名字的演化谱系。但只有少数人记得远征的起因，对地球人的相貌更是无人知晓。
远征队离开星球之后，留守的人经历了改朝换代人种变迁，直到某日一位考古学家出身的总书记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为远古时代的地球远征军队派遣援军。"查姆拉"星远征援救队凭借空间跳跃技术直扑地球，杀干净了上面的原始生命，瞬间得胜回朝。汇报上记载了详细战况，以及未能找到原来远征军的遗憾事实，"想来是被地球人消灭了。"报告结尾沉痛地写道。总书记依然大喜，下令举国欢庆，并在远古飞船"掠夺者"号边勒石刻碑记载武功。
此时他并不知晓，有朝一日，瞻仰这一遗迹的人们将会迎接卡帕轩人残存的后裔。这些相貌古怪的"维克人"将带回远征失败的消息：地球人凶猛无比，祖先们甫一登陆，刚刚建立了基地就被消灭殆尽。柯里娜人（语源学家会证明他们与纳里布--孔特--查姆拉的沿袭历史）会安慰他们说：援军早已为他们报了仇，可恶的地球人瞬间就被他们消灭干净了，具体事迹可以在这古老的石碑上找到证据。
维克人将会颇感欣慰，并在一生余下的日子里继续喃喃：地球人凶猛无比。
乌龙山剿匪记
聚义
与山贼居住在一起的女人长久以来被传说为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在衙门里展出后不久总会被缺少子嗣的人家订购一空--人们惊诧于她们的人数之少甚于她们的长相之丑。要解释通仅仅这几个女人如何为山贼生下如许多的儿子，唯有诉诸神秘。
山贼的儿子们几乎和山贼一样人数众多，而且据说没有任何姐妹。每到山草发芽的季节，他们一成不变地谋划着抢班夺权，如同山贼们一成不变地小心防范。而谋划本身也是一成不变的--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也许不用杀人，就把父亲们取而代之。
首领带着全体山贼走下山去的时候有点悲伤。留在山上的女人中有一个特别令他想念。但不搞特殊的传统让他只能放弃，把她和整座山寨一起撇给那些急不可耐的半大小子。
半道上他遇到了年迈的捕头和他的官差们，把水火棍和腰刀传给儿子们之后他们依然保留着差服，那些布料因为年久显得油腻而被人嫌弃，一如他们的主人。于是被保住。
两伙人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下一座山头，一同上去喝了几碗酒。半山腰里有不知哪代老祖宗留下的现成厅堂，只等着他们把牌匾挂上--那是他们唯一从老山头带回来的东西。
"聚义厅"--如今写得这一手好字的山贼已经难找。
当务之急是去找新的女人。
审讯
叛徒跪在县衙大堂的时候恍惚觉得这里和聚义厅也差不太多。一只蛞蝓爬过砖缝，留下长长的水晶样痕迹，让他对是否要坚持"因为自己忍受不了山上的一切"的说法犹豫起来。好在县太爷对此似乎并不关心。他只执著地询问山上的一切。
叛徒喋喋不休地说到了"聚义厅"三个字的楷行草篆，说到了山草和兔毛的颜色，说到通往和尚沟和虎跳峡的九曲十八弯，说到了山上的那些女人……直到他清楚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断他。
呼吸粗重的官差们对有关山贼的一切总是十分关注。他们作决定的时候不会踌躇，但从不轻易表示态度。与此形成对照的是知县本人，他直截了当地公布了进攻的决定，让所有人回家准备起来。
叛徒被晾在大堂无人理会，当他确实相信没有人会来问他为何背叛才放心离去。
出征
老捕头自从当上新捕头那天起，就成了官差中年纪最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