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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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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作者:方达


                                    这缘于他的前任带领手下集体离职。对于执行任务他虽然还不如过去的同事们怠惰,却早已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热心。有时他觉得他们和山贼的儿子是一路货色。在公门内部流传着的有关山贼女儿们的传说让年轻捕快们血脉贲张,为此他们热衷于让自己和别人流血。

            老捕头深知自己的出场时机,那是在年轻捕快们把自己和对方的人数减少到一半之后,此时如果他不出面阻拦,他们就会互相拼杀殆尽。老捕头的留职不仅是因为他没有儿子,更是因为他对保护自己素有信心。他一定能够在这恰当的时候出现,促成恰当的结果。

        第3节:乌龙山剿匪记(2)

            至于班师途中背后捅过来的一刀,据说是出于杀人灭口的目的。人人都接受了老捕头的特立独行,经验也不能帮他,使他免于被排除在共谋之外。

            另一种说法是每一批新捕快里都有老捕头这样的人,一辈子就在等着成为新捕头的那一天。

            买卖

            师爷从开肉铺的王二麻子手里接过那油渍渍的五十两银子时心中忽然略感愧疚。这把年纪了还天天用猪鞭折腾自己让人看着不是滋味;此外这次的货色实在差劲透顶,让师爷这样的人都几乎觉得卖不出手。他甚至考虑着是否该建议县太爷给捕快们改善待遇,他们的日常生活可能过于清苦,以致缴上来的山贼女人丑到如此程度。师爷自己的母亲也曾以丑著名,并成了师爷与父亲毫不相似的长相的唯一解释,但印象中还未丑到如此境地。

            衙门放班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师爷谢过门房老头,把托买来的纸钱用青纱布包好塞进招文袋。到城北荒坟地一年一度地烧纸,尽管可以被解释成恻隐--针对那些吃官司而死的野鬼,这在吃公门饭的人里头很常见。然而师爷认为还是避人耳目为好,尤其当真正的祭奠只是针对一座坟头,而且还是出自瞎眼老娘的嘱咐。

            离门之前他没忘提醒手下的押司,需要教导捕快们学习辨别怀孕女人的技巧--这次缴上来的货色又是没有一个带着山贼预先留的种--买主们本来就各有困难,买回去很可能最终一无所获,长此以往甚至有可能动摇传说的根本。

            书法

            知县铺开一块年深日久的黄绢,嗤笑一声,提笔舔饱了墨--先把据说是从山贼处缴获得来的"聚义厅"牌匾上那几个难看的字涂抹了一遍,然后从容地写了几笔,端详了一阵子。他这么做的时候不经意地滑落了袖子,露出了早年练就的壮实筋肉,好在他马上警觉,迅速地掩好了袖口--这一夜的晚风凉冽了起来,倒真有些像山风。知县为自己的举动找好了借口,这才点起火盆把绢烧掉,吹熄了灯放心睡去。

            找  寻

            奈特鲁尼克/文

            夜X/译

            "他三十一周岁,或者更多。正午的时候身高五尺十一寸半,夜幕降临后也许只有五尺十寸不到。那大概缘于灯光。

            "他的一半下巴粗糙得像砂纸,右嘴角有一道剃须刀刮伤的痕迹,总也不见好。此外,没有人知道他在心口和左右两肩各长了一个疔子,形成一个倒三角,好像古代信徒给自己下的符咒。"

            有关自己的一切描述他背得不能再熟,夜晚的绝大部分时间被他徒劳地花费在寻找其间有什么遗漏。而白天,他就挺直了腰杆上街去找寻。

            骗子,还是私家侦探?常有人这样怀疑。一个找寻的人应该喉咙沙哑操一口外地土话,额头和衣袖布满深深皱纹,目光在人群的头顶上飘移不定,偶尔发出动静很大的干咳声--不是因为嗓子不舒服,而是因为孤独。

            而他太过日常了。给他一个公文包,再从身后把他的脚步推快一点,人们就会看到一个泊完车即将走进办公楼的上班族,即便那是在城郊空无建筑的林荫道,这种气味依然浓厚。也许真那样也不坏。但他总也把握不好尺度。有次他试着学习步履匆匆,没有公文包做道具他代以羊皮信封,但给人的印象却是一个过分怕冷而早早穿上风衣的快递员。说起来,从早春到仲夏,他的这身打扮也确实开始不合时宜起来。除了游荡在小街寻觅猎物的服装推销员,没有人关心他的冷暖。

            他找寻的人是他的作者。他推断那家伙一定躲藏在附近某处,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路边店里可口可乐瓶盖里的中奖号码,或是自动扶梯上走光女孩的底裤颜色,又或者他现在衣袋中被攥在手心里的,那枚二角五分硬币的铸造年份。"创作来源于观察",他深信这句话,若非在近距离窥视,他不信它能把这一切描绘得如此--也许并不那么细致,似乎为了求证,他信步走进一家公园。那里花草繁多,人物混杂,最不容易刻画得面面俱到。在跨进大门之前,他甚至怀疑过这可能只是舞台里的布景一般,只有最靠近街边的一层精致假象,内里都是作者还没来得及描写的虚无。

        第4节:乌龙山剿匪记(3)

            一个球滚到他的脚边。他弯下腰伸手去抓的时候,听到踏踏踏的声音,属于孩子的脚步声靠近过来。他立时明白这是一次邂逅,出于作者的安排,与一个长满雀斑的小女孩,或是红头发的淘气小男孩,以一次归还玩具后的友好对话开始,然而会以什么来结束呢?

            他抬头时却发现自己估计错误,站在面前等待交谈的是女孩的母亲。作者并没有让她马上想好如何开口索要那个球。而他也好奇,于是紧紧把球握在手里,并且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心理,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对方。

            小女孩大胆地看他的眼睛,而母亲则对他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他犹豫起来,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描写成一个心肠软的人,一个无法下定决心做出任何粗鲁荒唐事的人,旋即明白了既有这样的犹豫,答案昭然若揭。

            于是他只好叹一口气,预备开口说出"这是您女儿的球?"或者"这是你的球?"在猜测了哪一个对象才是作者本来为他安排的之后,他出于逆反心理选择了后者。

            "是的,请把它还给我。"女孩的声音比想象中羞涩,也许是作者让她在开口前的一刹那改变了性格。不过那无关紧要,反正他已经决定了把球还回去,并且立刻离开。

            "我叫莉莉,你呢?"女孩却没有接过球了事。

            "对不起,这孩子……"他没有理会母亲的言语,为这意外的询问感到恼怒。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考虑这孩子是不是故意被作者挑唆来使他难堪,一种希图发泄的情绪就攫住了他。

            是的,他无法回答他的名字。关于他的描写里没有这一点。找遍了全文,作者都只是用"他"来称呼他。他宁愿不是主角,而有一个名字,就好像面前的这个无关紧要的小女孩,莉莉。

            "我没有名字,我没有。"听到他突然用一种严肃的语气对女儿说话,女人又被吓了一跳,"作者没有给我起名字,所以我没有。"

            "作者是谁?"女儿再一次在母亲之前作出了反应。

            又一个不知道作者存在的角色!难道只有他意识到自己是作品中的人物吗?!他受够了。等等,也许这也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对白。借此来嘲弄他,观察他被孤立,感到绝望,恼羞成怒。

            不,他一点也不要再冒上当的风险了。

            "作者就是创造了我们的人。"尽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但话语内容依然让母亲感到惊愕。

            "也创造了世界?"

            "是的,也创造了世界。"他心里对小女孩的聪慧敏锐感到一丝愉悦,但立刻告诉自己警惕,要不赞许也不斥责,不亲昵也不故意冷淡,要不卑不亢,要让那家伙无从下手。

            "你说的是上帝。"小女孩干脆地说。

            又一个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女孩的母亲:"有时它以为自己是上帝。它做的事也与此类似:创造日月星辰,创造时间、都市,创造你和我,创造所有人和……"

            "和他们的命运?"

            听到"命运"这个字眼从女孩口中冒出来,他的眼睛闪出亮光,同时也认为自己看到了女孩的眼睛也闪出狡黠的光--无法想象如此年纪的小孩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作者的传声筒了。

            "不,不是所有人。"他努力地展现一个完美的微笑,"至少我的命运不是。"

            说出这句话时他其实殊无把握,但女孩母亲着急离开的表情给了他勇气,让他决定乘胜追击。

            "你的也不是,只要你愿意。"他收起了明显的笑意,代之以更为丰满的诚恳与善意,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对不起,先生,"女孩的母亲终于插手干预,"谢谢你把球还给莉莉,不过……我们得走了。"

            他早有预备地站直身体,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是啊,没有人会喜欢陌生人给自己的孩子上神学课的。这情节不算勉强。"

            他在公园的长椅上继续坐了一个小时,企盼着会突然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或者一对寻找座椅的情侣与他争执,把他痛打一顿;又或者这个小时变得无比漫长,太阳永远斜挂在天空,沙坑里玩耍的孩子长出胡子来,盖起沙做的帝国大厦……总而言之,一些奇异的事,一些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