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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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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书籍名:《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作者:方达


                                    好让他确知自己在作者面前打了漂亮的一仗,好让他欢欣鼓舞。

        第5节:乌龙山剿匪记(4)

            然而什么也没有。

            于是他离开公园,走在夜幕下的大街上时,心情又低落了下去。他摩挲着口袋里的硬币,试图把它递给一个路边的老乞丐,却担心那老人突然开口:"对不起,星期天我不营业。"这样他将不得不给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对老乞丐身边的苏格兰牧羊犬送上夸赞……手捧玫瑰寻找情侣的女孩根本没有卖花给他的意思,他还是远远地侧身躲开,深怕任何一次不经意的碰撞,产生一段"对不起""没关系……您要花吗?"的对白……他不敢驻足欣赏地铁出口拉起电线的年轻人表演音乐,在这里注意摇滚乐队的人多半不是星探,而很可能是下班途中忽感青春已逝,急于和陌生人聊聊的邂逅寻求者……他甚至不敢从快打烊的甜品站哈欠连天的伙计手中接过一个冰淇淋,生怕那会融化,跌落在一件不该跌落的西装或长裙上……到处埋伏着情节的圈套,他务必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刺耳的刹车声响在耳畔,卡车司机在他头顶上用那个职业特有的脏话骂着。他先是茫然失措,如同被放上解剖台不知自己会被怎样对待的青蛙,随即一种羞愧感保护了他,让他说服自己相信曾有过一个瞬间勃然大怒的过程,只是害怕落入作者的设计才让他克制了情绪。

            他咬紧牙关怒目而视,直到还在骂骂咧咧的司机和他的卡车离去。一种巨大的委屈感裹挟在尾气烟尘里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连连,鼻子发酸。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告诫自己。也许"疑神疑鬼"正是作者为他安排的性格,"神经质、孤僻,完全无法与其他人物相处",他想象得出那支看不见的笔会如何写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这也许根本不是写在正文里,而只是一本记载人物性格的小册子甚至小纸片。然而恐惧又能如何呢?他的恐惧难道不可能出于作者的设计?

            两难。

            他记不得自己究竟如何走进这家小酒吧的,是丧失神志还是刻意为之?酒吧的推荐菜单贴在洗手间的门上,他凝视了几乎有一分钟之久才点了血腥玛丽,被告之番茄汁没有了。四周墙壁上满是客人留下的字迹,其中一些出自酒吧主人的朋友,一些戏谑的涂鸦画得很有功底,也并不显得特别猥亵。一切让他产生好感的因素并没有促使他去称赞老板调配的"随便",他端起杯子离开吧台,满足于此地的酒客不多。

            忽然间一种木料敲击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用腕子急速摇骰子筒,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把它拍在吧台上,女人轻笑着抓住骰子筒的边缘,企图偷看一眼。

            他猛然间觉得自己比那对男女更急切地想知道骰子的点数。四点,他在心里轻念道。骰子筒被拿开的刹那,他瞥见了两个么、一个二,浑然不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直起身来。

            他呆呆地坐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作者的安排。这家伙居然会出老千!

            但这也可能是巧合。喝下残存的一点酒,他走向吧台。

            "能让我试试吗?"

            他被四道目光诧异地盯着。男人没有松手的意思。老板从吧台后面又取出一副骰子和不同颜色的筒,让他不必费时在这种无意义的交涉上。

            他把骰子掂了掂,一粒一粒地投进空空的筒里,想要凝聚精神,可脑子里却想着刚才自己有没有道谢。他觉得手腕没摆动几下就停下了,在把骰子筒揭开前,他只来得及胡乱想个数字:十六。

            十一。

            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九点。差得好多。

            两次尝试就让他知道了结果,所谓未卜先知不过是巧合。也许是他精神不够集中。他又要了杯雪梨酒,稳了稳情绪。依然掷不出想要的结果。也许他自己投掷不管用。他又盯着那男人的手腕看了几次,再没有碰巧猜对过。

            随着把所有的可能一一排除,他的心情越来越平静轻松起来,开始变得能够思考。

            赌徒总说,骰子是命运决定的。不少人相信有某一个神祇专门负责掌管世上的无数骰子、转轮、彩票奖球和老虎机屏幕。也有人崇拜数学概率,但全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毫无疑问的是凡夫俗子无法对骰子产生影响。如果真有一个"他者"来决定开出来的点数,那么只能是作者。

        第6节:乌龙山剿匪记(5)

            他突然想到曾有传闻技巧高超的赌徒掷出自己想要的点数,通过什么?练习吗?

            他把骰子从空筒里倒出来,翻来覆去地端详它的表面,想象着庄家打开骰钟,里面的骰子重叠成一根方柱,心里怀疑有没有老师真能掌握这门技艺?而第一位老师的技艺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支付了酒钱,问老板额外买下了这副骰子,离去了。

            他有自己的房子,但几乎家徒四壁,除了最必需的家具,作者没有描写任何细节。床甚至只是被暗示出存在的。没有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没有相框和家庭录影带。他有电话,但从不响,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打给谁。

            这样的环境没有人可以打扰。作者没有提到他的工作,于是生计也就不成问题。只要他放弃上街去找寻,时间有的是。

            他已经下定决心让作者来找他。他有办法。

            李警官接到报警时,心中想着前任为何没有向他提及,在这个街区里有个专用骰子骗人钱财的怪人。他不但可以随心所欲地把骰子掷成各种点数,还能让它们在骰子筒底下搭出各种形状。据说他并不与人赌博,只是应他们的要求作表演。然而这也足够扰乱治安了,城里的地痞都很乐意收下一点零钱,指点旅客"响尾蛇"--他们用这个名字来形容他掷骰子时的声响--今天在哪儿摆摊,甚至还有人慕名向他拜师学艺,地下赌场的人几次请他出山都没成功,惹过一些乱子,但都不大。

            然而现在这个家伙闹出了人命。李警官在赶去现场的路上听同僚介绍了这段人物背景。等候绿灯的时间里,他把一张胡子拉碴的面孔想象在挡风玻璃上,再添加上因为穿久而褪色,却依然挺干净的运动夹克衫;偶尔抽两支劣质雪茄,除此以外不受烟酒侵袭的低沉嗓音……他尽量把这想象的过程做得细致,好等他到达目的地停下车来,透过侧挡风玻璃看到"响尾蛇"真正的形象时,发现两者并无二致。

            两者并无二致。

            走过人行道的时候混混依然在耳边喋喋不休:他原本并不是这身打扮,穿着整洁的风衣,为了方便扯掉了领带,但衬衫领口扣得很牢。混混告诉李警官似乎从来没有谁和他赌过,那个死者也没有,却在看到他掷出骰子之后干脆地自我了断。混混告诉李警官有跑码头的兄弟说认识那个死者,曾见他在拉斯维加斯赌场里讨生活,一手骰子耍得出神入化,每个赌场女郎都认识他。混混告诉李警官说……

            在李警官朝他走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想象着混混已经告诉了李警官许多,好让自己不必开口。他想这种懒惰有一点像作者。有关死者他一无所知,但仍然为其想象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身世。他想这种卑劣有一点像作者。有关李警官他也一无所知,权且认为他姓李吧。他想这种随便有一点像作者。

            当警察礼貌地推着他离开时,人群中钻出了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嚷嚷着:"警察先生,您不能拘捕这位无辜者!"

            这种令人作呕的巧合气息像极了作者。他厌恶地把头转过去,宁愿早一点跨进警车。

            "他与那个人的死没有关系。他只是在……"衣冠楚楚站定了脚步,阻挡了他们的去路,却又没有完全堵塞警车车门,"我是白瑞德律师,这是我的委托人,平先生……"

            "平先生!"他听到自己心跳怦怦。

            "您别看他这副模样,其实平先生是守法公民。只是有时会忘记自己是谁,一跑就没个踪影……我受平太太的委托找他已经好几个月了……您知道,他这个职业的人时常会有这样的毛病。作家嘛,有时就是分不清作品和现实。"

            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就要昏厥过去。平。太太。作家。一瞬间他有了名字、家庭、职业。这是真实的吗?也许他真的是一个以为自己是作品中人物的作家?也许他只是别人笔下的某个作家?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作者的恶作剧,为了让他迷惑,神经错乱。当他找寻作者那么久之后,莫非作者终于找上了他?

            他怎能容忍作者用这样低劣的谎言作弄自己?而他又怎能容忍自己就是那个作者,忘却了这样简单的事实?

        第7节:一只被咬掉一口的苹果(1)

            李警官的声音及时地对他施以援手:"抱歉,律师先生,我想您搞错了。这位平先生,"他被瞄了一眼,似乎对这个姓名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习惯,"被捕并不是因为涉嫌任何人命官司,而是……违章停车。"

            "违章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