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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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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书籍名:《玻璃球里的雏菊香》    作者:方达


                                    寂寞的飞鸟穿行在断烟残风之中。从青黛色的秦岭而来,从高大巍峨的长安城湛蓝的天空上飞过,一直消失在汉水的尽头。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切都太遥远,如梦境一般。

            我扯过了三尺白绫,在暮春的长安城里对风轻唱。

        第37节:血色桃花(1)

            你好,忧愁!

            血色桃花

            一草

            化工厂的歌舞厅是在四月的一个傍晚正式营业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一的傍晚。在此之前所谓的歌舞厅在黄家镇人们心中还只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概念。那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整个小镇的年轻人都为那个呼之欲出的歌舞厅感到浮躁不安。甚至每天都会有很多发育还没完全的男孩女孩到镇东头的化工厂,顾不得--里面传来刺鼻的恶臭来看歌舞厅的建设情况。终于在四月的这个傍晚,这些男女得到了他们梦想实现的一刻。尽管事隔多年以后,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已经生儿育女,已经忘记了十年前的那个傍晚他们是如何的兴奋,但是对于少年小保而言,那却是刻骨铭心的。现实就是这样,任何一件于别人可能无关痛痒的事实都极可能改变你的一生。如果你现在去问少年小保化工厂歌舞厅和他的关系,他准会这样对你说。

            那个傍晚,少年小保一如既往沿着小镇那条已经发霉的街道回家。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他喜欢低着头行走。对于这个已经老朽到即将崩溃的小镇以及小镇上的人们,小保毫无热情可言。梅雨季节才刚刚开始,镇中央那条破碎的砖头路之间到处渗出肮脏的污水,和这个小镇上任何一条流言飞语一样,在不经意间溅你一身。街道的两边是一些破旧的店铺,门口大多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而在某个不知名的罅隙中,隐藏着更大的侮辱。这一切都被低头默默走路的少年小保看在眼底。小保相信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这个地方的阴暗和腐朽。当然,有时候他的头也会朝上,看看头顶的天,那块空间总是晦涩、阴霾的。那种灰色并且沉重的云横亘在这个小镇的上空,任你如何挣扎,都挥之不去。小保愤怒着这街以及这街上的一切物体,这愤怒像一股无名的怒火,时刻燃烧在小保并不豁达的胸膛,使他愈发孤僻成性,并且对一切的事物都无比敌视。事实上我们的小保非常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如果说在一九九二年就有愤青这个说法的话,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管我们的小保为愤怒的小保。

        第38节:血色桃花(2)

            小保第一次感到异样是经过化工厂大门的时候。如果在往常,化工厂的门口是绝对不会有人影晃动的,没有人可以抵挡化工厂散发的腥臭。可是今天,在化工厂那扇已经快锈烂的大铁门上居然斜依着几个年轻男女,他们的打扮都代表着那个年代小镇最为前卫的穿着--男的大多是一身迷彩服,差一点的也会在上面穿黑的夹克,下面是绿色的牛仔裤,头发却肯定是模仿当时香港一个歌星所谓的蘑菇头。更是有一个男孩子具有创意地嚼着口香糖,女孩则留着弯卷的长发。上面是宽大的呢子外套,下面却是千篇一律的黑色踏脚裤,把本来羸弱或者臃肿的大腿紧紧包着,如果我们没有忘记,这种黑色的踏脚裤几乎俘虏着当时中国所有六十岁以下十岁以上女性的心。在这些男孩女孩的身上散发出青春和廉价雪花膏混合的味道。男孩女孩的脸上都写满了愉悦和尊严的色彩,这可以从他们看到小保时所发出的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出来,他们即将要进行的是一个具有创造性意义的行为。多少年以后当我看到北京某个角落潜伏着的行为艺术家的眼神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那天傍晚的那些年轻人以及我们小保的模样。

            小保淡淡地把目光朝这些男女投过去,当触及到这种鲜活色彩的时候又很快收了回来。这些人小保都认识,小镇本来就不大,年轻人也不多,小保甚至可以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他们中间哪个人的绰号是鸡蛋,哪个是郭鼠,哪个是麻干……这些人几乎都是小保的学校--黄镇一中的学生。其中那个叫张大力的男生和小保是三年的同班同学,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小保甚至知道这些人最近刚刚成立了一个帮会,那个张大力就是他们的老大。小保突然发现自己知道得似乎多了些,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于是小保决定不再想什么,只是继续走自己的路。

            小保在快走过化工厂的时候被那个叫张大力男孩子叫住。张大力并不是用嘴而是用手叫住小保的,张大力确实有很大的力气,小保的身体在张大力那张强大有力的手掌的牵引下不能继续自己前进的方向。于是小保在做了片刻莫须有的抵抗后决定停了下来,小保很是愤然地说:"你想干什么?"由于个子悬殊实在太大,小保需要抬头才能看到张大力那张酷似马脸的脸以及嘴角周围刚刚冒出的几缕胡须。

            张大力丝毫没有理会到小保的无奈和愤怒,而是很快乐地对小保说:"歌舞厅马上就要开张了,难道你不去看看吗?"

            这个时候,小保才知道这群新潮的男女聚集在一起是因为化工厂的舞厅在今晚开张。小保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把你的手放开,我要回家。"

            张大力因为小保的回答而感到没有面子,远处他几个兄弟正朝他挤眉弄眼。他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加大了力量,显然想通过某种暗示让小保能够真正停下来。

            小保继续说:"把你的手放开,我要回家。"

            他们就这样对持了几分钟,最终张大力还是松开了手。张大力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个子比他小一头的男孩子可以这样对他说话。或许他会武功,或许在他的身上掩藏着其他秘密。我想说的是在那个年代的少年都是相信传奇的,最起码我生活的小镇上的年轻人是相信的,他们更愿意去接受他们所处的小镇就是所谓江湖,而他们就是这个江湖中行侠仗义的侠客,所以他们可以分为好几个帮派,可以经常聚会、群殴,甚至偷家里的鸡歃血为盟,金兰结义,总之最后张大力最终松开了手,于是少年小保得以继续沿着自己预定的轨迹和方式前进,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一切的阴郁并没有消失,包括那落叶和天空,所有的乌云正以发疯的姿势在天空舞蹈,小保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着,他的动作似乎很艰难,而他的步伐也变得愈加沉重。小保孤独的背影在某种牵引力的作用下终于又停止了下来,小保回头,于是小保就看到了那个叫桃花的女孩子。

            小保看到那个有着狐狸一般妖娆的脸蛋叫桃花的女孩子的时候,桃花也在看她。桃花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虔诚的色彩,这种色彩是强烈和干净的,丝毫没有掩饰赤裸裸的爱慕和欲望。桃花那粗黑的麻花辫子和润红的脸颊让她在一帮子同龄女孩子中间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小保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宽大的羽绒服里边贴身的黑色线衣以及线衣更里边隐藏的生命力,以及在通体黑色的包围下由脖颈处透露的一点白皙。桃花就这样看着少年小保,然后她就突然笑了。桃花的笑容是夸张和肆无忌惮的,是那样的富有活力和寓言,犹如在黑夜中独自绽放的兰花。

        第39节:血色桃花(3)

            小保的心头犹如针轻轻刺过,这种悸动让小保变得温暖。也就在这个时候小保突然第一次感觉到了四月的美好以及人们的可爱,小保竭力想寻找出这股力量的真正由来但是每次都无功而回,小保的眼前突然润湿,如果可以的话,小保想痛哭一场。小保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会和眼前这个有着狐狸一样妖娆名叫桃花的女孩子有什么联系。小保甚至不知道这个叫桃花的女孩子也是张大力他们一伙的,当然就算知道,这接下来的故事都是无关紧要的。

            于是小保还是走了,夕阳在小保后面拉下长长的影子,是那样的干净明亮,一如一九九二年的小镇,处处孕育着新的生命。

            在小保最终消失在化工厂的边角的时候,张大力才朝小保那孤独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口水,并狠狠地说:"这个小疯子,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

            张大力在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提高了嗓门,因为他需要让他身后的兄弟从他的话语中感到力量。但是那些男男女女显然已经不会为张大力强有力的宣言而一如既往地激动万分。因为这个时候,化工厂歌舞厅终于正式开放了。

            一切新的生活体验即将开始,无论是对我们的少年小保而言还是对黄家镇上这群可爱的孩子们而言,事实都是这样的。

            少年小保的家就在化工厂的后边。那个晚上又开始下雨,并夹杂着沉闷的雷声。那一个晚上,小保经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昏暗的灯光打在小保的脸上突兀出不同的层次,阴郁的继续阴郁,明亮的则更加明亮。小保的脸因为过分的燥热而很快显出另一种暧昧的色彩。那天夜里少年小保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来自身体内部一股前所未有的躁动不安,在小保眼前不断晃动的就是那狐狸般的笑容以及那黑色中的一点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