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什么也不敢说，我只能躲进我的房间，可是外面总会传来爸爸小声说出的话，他说他怀疑我的智商有问题，说我什么都不会。
苏珊很愤怒，她叫道，你是个孬种！你为什么不去盖他一巴掌。
苏珊听他说过，他什么都不会就是因为父亲一直不肯回家。他只有他的事业。妈妈把所有的气都发在他身上。曾卓从小就学会了怎么忍受，无论是打还是骂，他都能保持沉默。当时他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一群人旷课在街上吃麻辣烫，嘻嘻哈哈的，曾卓用很轻巧的口气说他不怕老师会怎么来处置，他说我妈打我的时候，我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人们在快乐面前，总是轻而易举地描述痛苦……
芒果树下的苏珊见他没回答。就说，要是我，我就盖他一巴掌。只有你这样的……
那时曾卓转过头看着苏珊，他轻轻说，你怎么会知道。你不知道……我爸是我唯一崇拜过的人。我注定只能是个出气筒。我超越不了他。我永远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可是他要变成乞丐了。曾卓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那微笑像哭。
曾卓说埋在地下的就是他爸爸所有的事业，是从他爸爸电脑里剪切的，是所有的账单和管理系统。
曾卓咬着牙说，我就不信他不会有痛苦。
当然这一切只是曾卓的幻想。一个精明的爸爸是他这样的人无法颠覆的。
直到秋天他爸爸的事业没有任何结束的征兆。曾卓似乎也渐渐忘记了，没有再提起。苏珊没有再问过他，她也忘了。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要忘记许多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却没法彻底消失，被藏在一个角落里。当苏珊想起郊外的这棵芒果树的时候，这些酸涩的记忆全涌了出来。这棵芒果树成了记忆的入口。可是在我身体底下，真的就是这棵树吗？我已经看不到了。原来人死了是这样无聊，只留一个清晰无比的思维在空中飘荡。这就是永生了吧。思维怎样才能覆灭呢？苏珊想肉体会腐烂是因为生命规律，生命去轮回了，去大地里轮回了。可是现在……现在一种极深极深的恐惧围绕过来，就像那个黑暗的夜里，苏珊倒在地上，听见自己渐渐衰竭的心跳，渐渐撕破皮肤钻进来的蚂蚁。现在没有蚂蚁，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物质能来为她缓冲这种恐惧。
风再起时，苏珊觉得自己又到了个新的地方。她极力去倾听周围的一切，唯有这样才能短暂地忘记没有尽头的飘荡。但这是哪里呢？她感觉自己不断往上升，也许是碰到一座山了。树叶哗哗地响。苏珊感觉自己正穿梭其间，因为那哗哗的声音很响，就在耳边--如果还有耳朵的话。但树叶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她听见了大风的声音，她想她是在很高很高的天上了……飞翔。两个总是被喜欢烂漫的人挂在嘴边的字，现在却显得如此单调无力。
急速地飞着。苏珊想我这是要去哪里了。这股风从哪里来的，它要带我到哪里去。
答案是找不到的。
她索性想想，如果再有一次生命，她要选择怎样的自己。
苏珊首先想她一定不要像妈妈那样。她现在恨她，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这个虚伪的女人。苏珊觉得如果做自己也不好，太孤单了，她想要简单点好，那样就能天天对着阳光微笑，对着空气开心了。多多就是这样的女孩吗？舒婷也算吗？有时她很羡慕她们。或者做根子，坚强得像个城堡。曾卓不行，曾卓和自己一样，他们两个的灵魂似乎不是自己营造出来的，当想到自己的灵魂的时候，心里会涌起一种无奈。那种见不到底的无奈是很痛苦的。
突然，苏珊能看见东西了。她已经忘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了，她想着重生时候的自己而忘了一切，突然看见眼前的景物的时候，她又忘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她呆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第59节：苏珊在飞(7)
她看见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宫殿，这是个冰雪世界。苏珊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想发出声音，但做不到。面前上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让苏珊透不过气来，他是她的父亲，离开她十几年的父亲。依然像当年那样穿着很合身的西装。苏珊想上前去叫他爸爸，但做不到，她急了，可是没有任何办法。这时候跑了个小女孩出来，苏珊惊呆了，那不是小时候的自己吗？那件粉红色的裙子是爸爸到法国出差时候带回来的。现在还在苏珊的房间里呢。苏珊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我的眼睛还在吗？她看看冰墙，那里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影子。她松了口气，这么说我看到的是幻觉了。可是一切那么逼真，就在眼前似的。爸爸伸出了他的手指，苏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抬起了手，她用力握着爸爸的手指，生怕他丢了似的。苏珊看着自己一蹦一跳的。那真是从前的我吗？苏珊想要是有来生就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就做个时间停滞不前，爸爸永远在身边的小女孩。
她想哭。
可是眼泪已经不知去向。
有时候眼泪是种幸福。
那段幻觉不断上演，一遍又一遍，直到后来有个声音介入苏珊的世界。苏珊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可是哪个声音光顾着自己说，并不想听苏珊说任何话。那个声音告诉苏珊，你有三个小时可以到人间去游荡。苏珊说三个小时后呢？没有人回答她。她觉得又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回去那个和自己弄不清感情的，似乎到处都有悲剧的城市，就不止七个小时。
……分裂了。
可怕的分裂来了。苏珊想到自己将和自己进行痛苦的厮杀该多么可怕啊。那些精神分裂者甚至砍下了自己的手臂。
苏珊感觉自己像一缕烟，就要崩散了。
然后她哈哈大笑，就像身躯还在一样的大笑。当然只有她自己听见。那笑声像许多皮球，弹来弹去的。
她想到了自己已经没有身体了，就让精神分裂去吧。这样不是更好吗？终于找到一个人说话了。就那样一直说话，不会有结束的一天。多么奇妙的样子。
苏珊想这就是另外的世界了。自己期待的世界就要有奇妙的感觉。
笑声停住时，她突然想，要是真的能回去，该去哪里看看呢？我要看看自己。苏珊想。
苏珊这样想时就返回到了她的家里了，并且她能看见家里的一切。妈妈和外婆外公都在。妈妈的目光呆滞，看着地板，那种麻木的表情让人可怜。外婆抓着妈妈的手。没有人说话。那副僵硬了的尸体动作很别扭。大腿内侧洁白的皮肤上被割开了一道大大的伤口，那伤口怎么会那么长呢。膝盖上的碎玻璃深深地砸进肉里。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安静，好像不知道痛似的，看上去像睡熟了的小孩。可是睡觉的小孩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呢。像红色的河，在白色的地板上铺开。铺得那么宽广，好像另一端就是彼岸，需要渡船才能抵达。这样的红色让人战栗。
苏珊突然很愤怒，她对妈妈大骂，可是苏珊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许多皮球在一个房间里弹来弹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要崩散了。
一个看见自己尸体的人！像一缕烟。极微弱的风就能将它撕裂。
苏珊听见许多笑声。街上传来的。很稚气的笑声，苏珊走的那天也听见这样的笑声。大街--她想着要看看：没有再看一眼妈妈。没有一点眷恋。就想到大街去了。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最后一眼时还带着仇恨，那就是最彻底的诀别。
大街一切如故。其实苏珊刚刚离开一天。只是一天怎么就这么长。
刚才发出笑声的小女孩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苏珊看见多多回来了，她轻快地走着，脸上挂着微笑，手里拿着两枚硬币在玩。天真的多多，可爱的多多。她会心碎的，要是让她知道我死了她会心碎的。妈妈没有心碎，她只会麻木，苏珊愿意她是这样的。一个只会麻木的女人，一个心里装着佛的女人，一个偷情的女人，一个在结婚照下和另外一个男人上床的女人，一个和老头偷情的女人，一个最不可原谅的女人怎么能和纯洁的多多比呢？
本书由TXT小说电子书下载网站http://4020.cn提供.
声明：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1.推荐使用TXTBOOK Reader 电子书阅读器V2.0阅读电子书，下载地址：http://4020.cn/reader/
2.手机访问TXTBOOK wap网站：http://wap.4020.cn，享受随时随地的阅读
3.找小说，上小说找着看：http://zzk.4020.cn
4.下载手机软件，游戏，上3G手机资源：http://3g.4020.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