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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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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心心相映

书籍名:《倾国倾城》    作者:颜月溪


                                            这一日,董鄂妃带着贴身侍女玉穗儿到御花园中散步。一丛丛各色的菊花开的正好,而董鄂妃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玉穗儿知道她心情不佳,主动道:“娘娘,今儿的事您别往心里去。太后是个慈善人,只要她和您相处长了,会喜欢您的。您进宫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宫里的下人们都夸您是个善人,待人和气。能摊上您这样的主子,是奴才们的福气。”董鄂妃知道她在开解自己,便也略把心放宽。

        走到延晖阁,董鄂妃道:“我那时在这园子里丢失的帕子,是你捡去的吗?”玉穗儿点头道:“奴婢把您的手帕儿交给皇上了。”董鄂妃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她又问:“你进宫几年了?”她知道玉穗儿原先是乾清宫的近侍宫女,地位要高于普通宫女,相当于常在,顺治把她安排到承乾宫,反而是降了一级。

        玉穗儿道:“九年。六岁时进的宫。一开始服侍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老是责打奴婢,皇上看奴婢可怜,就把奴婢要了来,作了乾清宫的小答应。现在您进宫了,奴婢伺候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董鄂妃看着玉穗儿天真烂漫的样子,清秀的脸上稚气未脱,心想这孩子必是吃了不少苦,才学得如此聪明伶俐、体贴上意。“这地方挺清净,你回去叫香雪把我绣的荷包拿过来。我要在这里坐一会儿。”董鄂妃向玉穗儿吩咐道。玉穗儿应了一声就回承乾宫去了。

        董鄂妃坐了一会儿没见玉穗儿回来,有些纳闷,便起身张望四周。见不远处一株桂花树枝叶繁茂、清香袭人,忍不住上前细看。

        她和顺治新婚不久,穿了一件孔雀蓝色织锦旗袍,外罩薄薄的月白色掐金丝马甲,裙边系着一只缀着玉色宫涤的莲花荷包,颈上除了平日戴的那串东珠,又戴了一个赤金盘璃项圈,秀发梳成飞燕髻,插着一支紫玉钗,八宝点翠的蝴蝶金钗歪在一旁,明晃晃吐出一串珠子,随着走动颤巍巍,甚是俏皮。

        她正陶醉于醉人的花香,无意中听到了高高低低的花丛里两个小太监的对话声。她本无意去听,但小太监们的闲聊似乎提到了她和皇后。她便站在原地,且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一人道:“若论相貌,以前是景仁宫佟妃拔尖儿。如今皇贵妃进了宫,把佟妃可比了下去。”另一人道:“可不是。我远远瞧见过皇贵妃一次,唉呦,把我愣了半晌,还以为是画画上的仙女儿呢。怨不得皇上爱瞧她,千方百计的……襄亲王本是不该有这段大福,所以老天爷把他收了去。”

        先一人嘘了一声,道:“不要命了你。吴公公吩咐过,不许提襄亲王,否则就掉脑袋。”后一人道:“没事,咱俩悄悄的说。”先一人道:“说到血统高贵,那还得数中宫。可如今中宫成了冷宫,再高贵也没法子。皇贵妃虽说是半个汉人,可没准将来生个阿哥,皇上能立为太子。到那时候,这宫里可又有热闹瞧了。”

        后一人压低声音道:“景仁宫那位生了三阿哥,太后欢喜的不得了,皇上倒冷漠得很。将来……”董鄂妃听到这里便觉毫无兴趣,转身回了延晖阁。

        远远的见玉穗儿跑过来,气喘嘘嘘的。“奴婢来迟了,让娘娘久等,请娘娘恕罪。”玉穗儿下拜道。董鄂妃见她左边脸颊通红,奇道:“咦?你的脸怎么肿了?谁打你了吗?”玉穗儿扑通跪下,含泪道:“没有人打奴婢,是奴婢不小心摔的。”董鄂妃道:“你站起来回话吧。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瞧你可不象摔的。”

        玉穗儿流着泪道:“奴婢拿了您的绣活儿出来,刚到御花园就遇到了皇后和谨贵人。皇后拦住奴婢问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奴婢两耳光。”董鄂妃心里一凉,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不好直接找她麻烦就刁难她宫里的人。明着打玉穗儿,暗着是给董鄂妃下马威。

        沉思半晌,董鄂妃道:“今儿这事,咱们只有吃这哑巴亏,可不能让皇上知道,否则后宫又要起纷争。皇后是后宫之主,咱们只有息事宁人才是,不要让皇上为这些事操心。以后,你注意着点,看见皇后你就远远躲开。”玉穗儿忙道:“奴婢知道。主子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

        董鄂妃拉她到身前,望着她道:“我瞧瞧,都肿起来了,皇后下手未免忒狠些。回宫找个冰块敷一敷,不行就去太医院找一贴散瘀的膏药来抹一抹。”玉穗儿忍着痛道:“主子,没事的。奴婢自己有法子。以前老是挨打,药膏和跌打酒都齐备着呢。”董鄂妃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老大的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中午,顺治下朝回来在承乾宫暖阁里午睡。九月里的天气反常的燥热,董鄂妃替顺治扇了会风,便到前殿里专心刺绣。太监耷拉吴上前道:“贵主子,谨贵人宫里的翡翠求见。”董鄂妃一怔,随即吩咐让她进来。

        翡翠跟着耷拉吴走进承乾宫,向董鄂妃拜道:“奴婢翡翠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免礼吧!你有什么事?”董鄂妃问。翡翠道:“主子差奴婢送两瓶药膏给玉穗儿姐姐,说今儿的事委屈了她。主子好生过意不去,只好背地里差奴婢来送药。主子还说,她是个无用之人,帮不了您什么忙,倒给您添了麻烦。她求您替皇后隐瞒着这件事,万一触怒了皇上,只怕又有一场风波。”

        董鄂妃点点头,轻声道:“皇上在里面呢。你来,咱们外面说。”她和翡翠到了廊下,道:“谨贵人的心意我明白,你替我谢谢她对玉穗儿的关心。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我这边一个字也不会透出去。”

        翡翠道:“奴婢替主子谢皇贵妃,皇贵妃万福。主子说知道您喜欢花,她托家人从宫外给您找到一盆蝴蝶兰、一盆西洋杜鹃,待会儿就差人给您送过来。”董鄂妃笑道:“替我谢谢谨贵人,请她有空来承乾宫坐坐。”翡翠又行了个礼就走了。

        宛如回到暖阁时,顺治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桌旁吃果子。顺治边吃边若无其事的问:“都快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玉穗儿那小丫头呢,叫她来给朕扇扇风。”董鄂妃忙道:“您热的话,臣妾来给您扇。玉穗儿早起不舒服,臣妾叫她下去休息了。”

        “不舒服?昨天不是还好好的,那丫头八成是想偷懒。耷拉吴,去把玉穗儿叫来。”顺治提高声音叫耷拉吴,耷拉吴不敢怠慢,赶紧去找玉穗儿。

        董鄂妃知道拦不住,看顺治的神色,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玉穗儿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顺治道:“你把头抬起来!”玉穗儿只好抬头,但仍侧着脸。顺治故意严肃道:“朕叫你抬起头来!”玉穗儿怕惹恼皇上,只好抬头。顺治见她脸上涂着黄褐色的药膏,像戏台上的花脸,不禁有些好笑,笑过之后心里又涌上一口恶气,追问:“你怎么回事,谁打了你?照实说,一个字不许隐瞒更不许撒谎。”

        玉穗儿怯怯的抬起头偷眼看了看董鄂妃,董鄂妃默许的垂下眼帘。玉穗儿便把御花园中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顺治大怒,把装满果子的水晶盏一推,跌到地上碎成一片片,果子也撒了一地。

        “她这是冲谁呢!”顺治拍案道:“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上次她打断了永和宫一个常在的腿,朕已经饶了她一次。这回决不能轻饶她,她简直欺人太甚。一个皇后不成体统的滥用私刑,叫人忍无可忍。宛如,你别拦着,朕一定要严办她。”

        顺治下炕刚要走,董鄂妃忙拦住他道:“您不能去!今天这事皇后没有错,统率后宫是她的权力,她会找出成千上万个理由来驳您。别说她打的是玉穗儿,就算打的是臣妾,您也不能严办她。”

        “难道你以为她打的不是你!只不过她没那个胆到承乾宫来撒野,只好打你的下人逞威风。就算她是皇后,可祖宗还有家法,还有我这个皇帝,轮不到她作威作福。”顺治正在气头上,董鄂妃也劝不住。

        玉穗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您千万别动怒。为奴婢,犯不着。奴婢挨打事小,主子们和睦事大。您今天去坤宁宫不打紧,日后主子的日子更难过。”顺治听她话里有话,眉头一皱,道:“这话怎么讲?玉穗儿,你说清楚了。”

        玉穗儿也顾不上董鄂妃向她使眼色,暗示她别乱说话,如实道:“主子自打进宫以来,每日都去慈宁宫请安,太后不见主子,主子就在宫门外候着,哪一日不是两三个时辰。直到苏嬷嬷出来传话,主子才离开,从来不缺了礼数。”顺治坐在炕边上,握着拳头没有发话。董鄂妃道:“这原是臣妾分内之事,孝敬太后是应该的。”

        玉穗儿又道:“主子进宫的日子不长,可其他宫里的主子们哪一个不在明里暗里的嫉恨着主子。今天您为奴婢的事和皇后起冲突,皇后自然又把这笔帐算到主子头上,必会想方设法的为难主子。怎么说,这后宫里主子是无依无靠的。”玉穗儿话说的诚挚,董鄂妃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仍打断她的话道:“玉穗儿,别说了,下去歇着吧。”

        玉穗儿跪安之后,顺治眼望着董鄂妃,只见她秀眉微锁,不禁心里一痛,道:“宛如,朕倒没想到这些日子你受了这些委屈,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朕?”

        董鄂妃收起愁容,淡然道:“您国事繁忙,哪能用这些小事烦扰您。皇太后是您的额娘,只要臣妾多尽孝道,她会接受臣妾的。至于其他宫里的娘娘们对臣妾不待见,也是意料中的事。臣妾刚进宫就封为皇贵妃,自然是逾矩的。臣妾自不去招惹她们便是。”顺治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的怒火也渐渐平息。

        董鄂妃从雕花檀香木匣中把绣好的荷包拿出来,适时的交给顺治:“您昨天送给臣妾象征心比金坚的九子金钗和黄金钿盒,臣妾没有东西回报,自己绣了一个香包。”顺治仔细一看,荷包上绣的是并蒂莲,绣的活灵活现,精致万分,似乎隐隐间能闻到莲花莲叶的清香。“这是什么香料,味道好清雅。”顺治不禁好奇的问。

        董鄂妃抿嘴轻笑,“这不是香料。臣妾知道您不喜欢那些俗香。这是臣妾命人采摘来的荷花瓣和荷叶,晾干之后研成粉末,缝在荷包里。这香味提神醒脑,您批阅奏折累了,就拿出来闻一闻。”顺治看着荷包,道:“知我者,慰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皇后是什么事都和朕拧着,朕讨厌藏香,她偏要每天都点,弄的坤宁宫里一股怪味。”

        “皇后喜欢藏香吗,藏香浓郁,闻起来很冲,没有花香那般清淡。臣妾喜欢庭院里那些花草的天然气味,清新又自然。”董鄂妃若有所思的说。顺治拉她坐下,道:“朕忙于前朝政事,对你的事疏忽了。以后去皇额娘那里请安,她见你就见,不见你也别候着。你身子本来就弱,在那风口里站着,万一作下病来可不好。”董鄂妃淡笑道:“臣妾哪有那么娇贵,您因为前朝事多不能在太后膝下承欢,臣妾替您去尽孝心,也是应该的。”顺治点点头。

        当天晚上,顺治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母子俩闲聊了一会儿,顺治道:“宛如日日来给您请安,您为什么总不见她?”太后歪在榻上,冷冷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顺治怕她迁怒董鄂妃,忙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希望皇额娘待宛如好些,她当初进宫来也是您同意了的。她在这宫里无依无靠,我又不能时时都照顾她,尤其在这后宫。”

        他没有说下去,但太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闭目道:“难道还有谁敢欺负她不成。如今她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哪一宫也不敢得罪她。”顺治气道:“明着当然不敢,暗地里可就难说了。宛如是知书答礼的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在我面前多说一句别人的不是,只好忍气吞声。”

        太后睁开眼睛,有点半信半疑,顺治便把白天的事告诉她。太后思忖道:“难为这孩子这般的识大体,宫里要有第二个像她这样省心的,额娘我也可以少操点心。”顺治道:“皇额娘,我们想去南苑住些日子,宫里的事还得您多费心。”太后点头道:“你倒会躲清净。去吧去吧!额娘知道你朝政繁忙,想散散心。宫里的事有额娘在,你就放心吧。”

        顺治和董鄂妃在南苑小住数月。这一日,吴良辅传话说太后义女、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和硕公主孔四贞进宫来见太后,住在慈宁宫,太后派他来请顺治和董鄂妃去慈宁宫。董鄂妃未进宫之前就对顺治和孔四贞之间的传言早有耳闻,今日能见自是万分好奇。顺治也好久没见到孔四贞,于是和董鄂妃匆匆由南苑赶回宫。

        到慈宁宫时,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佟妃带着三阿哥玄烨坐在下首,孔四贞和皇后坐在上首。顺治刚跨进门,孔四贞迎上去道:“皇上,你可太不应该了,喜酒也不请我喝一杯。”她和顺治交情非浅,一直你我相称,众人也不以为意。顺治笑道:“怕请不动你呢!”

        孔四贞笑笑,向董鄂妃下拜,道:“孔四贞给皇贵妃请安。”董鄂妃忙扶起她道:“孔公主请起。”孔四贞个性率真爽朗,拉着董鄂妃的手,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早就听说皇贵妃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撇嘴道:“岂止是京里,天下人不知道皇贵妃的人都不多。”董鄂妃一阵尴尬,孔四贞接过话茬,道:“那是自然,皇贵妃不仅是满人的骄傲,也是我们汉人的光荣。”董鄂妃感激的向她微微一笑,孔四贞眨了眨眼。

        太后非常喜欢孔四贞这个义女,一直视她如己出,关心的问:“四丫头,你今年也不小了吧,该聘人家了。”孔四贞凑过去,道:“别说我还不想嫁,就我这样的,哪个贵族公子敢娶?娶回家等于娶了个女大王。”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太后笑道:“四丫头这张嘴就是能逗人乐。你是堂堂的和硕公主、一藩之主,等着聘你的人家还不打破头。”孔四贞打趣道:“还没嫁过去就打破了头,嫁过去还不知如何呢。”众人又笑了一场。顺治收起笑容,道:“过两天朕把龚鼎孳和傅以渐叫来说说,让他们留意一下,替四贞妹妹找个如意郎君。”孔四贞脸上微红,笑眼弯弯如月牙。

        皇后忽然冷笑这插话道:“汉人书里有句诗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上难道没读过,何必强人所难,乱点鸳鸯谱。”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孔四贞和顺治的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董鄂妃看在眼里,心里也渐渐有些明白。佟妃不明就里,笑问:“这么说孔公主曾经有过意中人喽,是哪一家的公子,娶了亲没有?”她话刚说了一半,见太后向她使眼色便闭了口。孔四贞脸上一红,随即恢复,勉强笑道:“哪有的事,佟妃娘娘别乱猜。我整日舞刀弄枪的,把人都吓跑了。”

        皇后道:“咱们满人最擅骑射,孔公主这样的性子正中下怀。你以前不是常和皇上去郊外狩猎吗,怎么会把人吓跑呢。”孔四贞听她语带讥讽,矛头似乎指向的又是顺治,不好再言语。顺治越听越怒,向皇后道:“够了!你不开口也没有人把你当哑巴。”“怎么,臣妾连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了吗!”皇后不甘示弱,和顺治针锋相对。

        顺治气怒攻心,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谁给你的胆子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跪下!”皇后没料到顺治会生这么大的气,吓了一跳,但又不肯在人前失了面子,转而向太后叫了一声,“姑姑!”太后眼皮也没抬,道:“皇帝的话你没听到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皇后又羞又怒,只得跪下去。

        众人见皇后下跪,心里各有滋味。顺治哼了一声就走了,心里痛快的不得了。董鄂妃悄悄向孔四贞道:“公主,待会儿到承乾宫用午膳吧,我亲自下厨为你做几道素菜。”孔四贞点点头答应了。

        众人退下去之后,太后对孔四贞道:“今儿这事不是冲你的,别往心里去。娜依那丫头不知分寸,该给她个教训。”孔四贞道:“皇上谦让仁和,皇贵妃温柔娴淑,是难得的人中龙凤。您有这样的佳儿佳妇是福气啊。”

        太后道:“是啊,董鄂妃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儿,是这宫里福临唯一上心的人。只盼她能辅佐皇帝左右多多劝进,不仅仅是福临之福也是大清之福。”孔四贞点头赞同道:“深宫虽大,皇上却难得个可心的人。”

        太后握着她的手,轻轻叹道:“只可惜委屈了你,当初为了巩固满蒙联姻,不得不让皇帝另立皇后。”孔四贞淡然一笑,道:“您说哪儿的话,我不和您亲闺女一样。汉人女子里哪一个也没我这么大的福气。”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唏嘘不已。

        孔四贞到承乾宫时,承乾宫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酒席。等顺治也到之后,三人都入了座。孔四贞望着一桌精致的菜肴,赞道:“菜式好清雅,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增。”董鄂妃殷勤替二人把盏,道:“公主,你尝尝,这几道都是用汉人的法子做的素菜。”

        孔四贞见有个青花瓷盘,中间青白红三色配菜,甚是清爽。“这菜真中看,可有名字没有?”孔四贞问。董鄂妃道:“百合枸杞炒芦笋,我自己乱起了个名字叫风尘三侠。”孔四贞点头道:“风尘三侠,那么说,这红红的枸杞是红拂女,百合是李靖,芦笋是虬髯公?倒也有趣的很。”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羹,由衷赞道:“好鲜呀,这是什么汤,味道真好。”董鄂妃笑道:“先把豆腐切成小块,用麻油拌好填在金华火腿中,用文火一起蒸着,等豆腐入味后,再把火腿弃去不用。”孔四贞笑道:“难得你手艺这么好。”“只是些家常小菜。”董鄂妃谦虚的笑笑。孔四贞道:“你的家常小菜比那御膳房的宴席还好呢。皇上可有口福了,皇贵妃的厨艺一流。”

        顺治笑道:“还是你面子大,宛如这才是头一次下厨。”“真的吗?那我可得多吃点。这酒也不错,不象宫里的玉泉酒,日饮千杯不醉,无味至极!不如今天咱们三人不醉不归。”孔四贞的豪爽不输给须眉男子。

        董鄂妃忙道:“这梨花白虽然甘芳清冽、香沁肌骨,但味厚而浓,饮多了会沉醉终日,不可多饮啊。”顺治笑道:“你随她喝去,大不了再去坤宁宫闹一场。”

        孔四贞一听这话,笑的差点把口中酒喷出来,道:“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董鄂妃听他们说的热闹,忍不住好奇的问:“看来公主曾有酒后壮举,我到想一听。”孔四贞微笑不语。

        顺治边向董鄂妃讲述,边回想当年的情景,“那一年端午,大家一道陪太后用膳。皇后夸耀她家乡科尔沁的女子骑马打猎,样样不输给男子。言外之意就是讥笑汉人女子只会待在闺房里刺绣,四贞妹妹不服气,便和她争辩起来,结果两人越说火越大,闹的差点要去比武。”顺治想起往事,觉得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孔四贞接着道:“皇后瞧不起我们汉人,我就是要找她比划比划。谁知道她是个输不起便耍赖的人,我那天恰好又吃多了酒,晕晕乎乎就闯到了坤宁宫去,结果皇太后罚我在慈宁宫佛堂里面壁思过三日,要不是皇帝哥哥替我求情,我得跪十日。”说到此处,孔四贞心中顿生伤感,连笑容也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好在她心胸开阔,不一会便已恢复常态。三人把酒言欢,相谈甚得。

        席散之后,董鄂妃服侍顺治在西暖阁小憩。顺治问:“今天这酒你从哪儿得来的?真是难得的好酒。”董鄂妃道:“您也觉得好吗?那您得感谢一个人。”“谁?你阿玛还是安亲王?”顺治好奇的问。董鄂妃摇头,神秘的笑笑,“您猜的不对,酒是永寿宫恪妃的父亲从杭州带回来的,共有五坛。恪妃差人送来两坛,臣妾今天是借花献佛。”顺治道:“恪妃常到承乾宫来吗?”

        董鄂妃不好说她惧怕皇后不敢来承乾宫,只得掩饰道:“她来过一回,人倒是娇俏可爱,只是内向羞涩。陛下有空的时候不妨去永寿宫看看她。”顺治未置可否,不一会便睡着了。董鄂妃因为和孔四贞约好了要去御花园中走走,不能亲自照顾顺治,便吩咐耷拉吴和玉穗儿悉心看护,暖阁里不可太热,以免顺治酒力得不到彻底发散。

        董鄂妃和孔四贞在御花园中散步,走到降雪轩中坐下。孔四贞道:“没进京之前,听到不少关于你和皇上的传闻,我早想见见你。今日得见,我总算放下心来。皇上有你陪在身边,真是一大幸事。”董鄂妃道:“能服侍皇上也是我的福气。”孔四贞点点头,道:“皇贵妃性情随和,恰好弥补皇上急燥之不足。”

        董鄂妃道:“你我年纪相仿,公主叫我宛如吧。”孔四贞叫了一声:“宛如,这名字倒好像汉人的名字。”董鄂妃道:“太后也这么说。”孔四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其实这天下早已是满人的天下,汉人是没有地位的。”董鄂妃道:“公主何必伤感,你这次进京就别回广西了,留在宫里吧。太后和皇上不会亏待了公主的。”

        孔四贞道:“皇恩已然浩荡,我早就别无他求了。今天皇后的话未免过分,我和皇上早已是前尘往事,你别多心啊。”董鄂妃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拈酸吃醋。我是真心和公主说这话,西南潮湿贫瘠又多瘴气,实在不是好去处。公主留在京里,彼此好有个照应。太后和皇上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

        孔四贞笑了:“你瞧我这风风火火的性子是能待在深宫里的吗?这里总归不是我的家,皇上和太后的相待之情只怕我这一辈子也报不了。宛如,你是个好心性的,今后皇上也只能靠你照顾了。皇后自不必说,佟妃心太重,淑妃粗枝大叶,谨贵人又太听皇后摆布了,也只有你能体贴上意,是皇上的贴心人。我看皇后总归不成个体统,废后是迟早的事。将来你统率后宫,是皇上的贤内助。”

        “我可不敢!公主,你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董鄂妃压低声音,四处看看。孔四贞满不在乎,道:“那可不一定,世事如棋局局新,除了你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董鄂妃道:“我早就知足了,皇上为了我已经得罪了宗室亲贵和后宫众妃,我怎么敢再有奢求呢。以我这样的身份,是不应有非分之想的。”孔四贞笑道:“武则天怎么做了女皇帝呢,不也是史无前例的吗!你怎么啦,你高贵宁静、贤惠识礼,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公主,你别取笑我啦!”董鄂妃微笑道。

        孔四贞道:“太后是女中丈夫,她心里是很赏识你的。只不过碍于宫里的蒙古后妃,不能对你太亲近,你得多体谅她。”董鄂妃点点头。孔四贞又道:“皇上心怀天下,年少有为,是难得的英明君主。只是天下初定,国事纷繁,今后的每一步都会很难。太后睿智过人,却未必是好母亲,只怕将来母子离心,能在其中化解的,非你莫属。”

        董鄂妃道:“我自当谨记公主今日之言,倾尽全力维护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之情。”孔四贞点点头,沉默了半晌。

        她们说话的时候,另一对母女从御花园深处散步过来。佟妃语带厌烦的说:“额娘,您就别说了。”佟夫人不依不饶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我就不信董鄂妃那狐媚子能寸步不离的跟着皇上?你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儿子玄烨想想啊,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别人夺了你的地位!”

        佟妃皱眉,扯着柳枝,道:“不是我不想争,是没法争。皇上除了承乾宫哪一宫也不去,前儿为了皇后打了皇贵妃的宫女两耳光,当着众人的面叫皇后下跪,太后都没法子管。万一我跑去乾清宫邀宠不成,反触怒了皇上,以后我们母子俩的更没法过。”

        佟夫人惊讶不已,道:“帝后不和早有耳闻,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那董鄂妃也不知是怎样个狐媚法,把皇上迷的晕头转向,我倒想会会她。”佟妃撇撇嘴道:“人家是皇上的心肝宝贝,您哪有机会见她。”佟夫人道:“所以说汉人女子个个都是狐狸精,祸害了大明朝不说,又来祸害咱们。鄂硕那窝囊废倒养了好女儿。”

        佟妃嗔道:“额娘,瞧您说话也不留神。我阿玛不也是汉臣,我也是半个汉人,您不是连我也骂上了。”“你不一样,你是我生的。”佟夫人满不在乎的说。

        佟妃思忖道:“皇上喜欢汉女倒是由来已久。我今天才知道我进宫之前,似乎还要早,在皇上和皇后大婚之前,皇上已经有了中意的情人,就是个地道的汉人。”“谁啊?”佟夫人好奇的问。“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和硕公主孔四贞啊,额娘应该知道。当年要不是太后从中阻拦,皇后没准就是她了。”佟妃悄悄告诉她母亲当天发生的事。

        两人说话间和董鄂妃她们打了个照面。佟妃上前行礼道:“景仁宫主位佟佳氏给皇贵妃请安。”“同安!这位是佟夫人吧?”董鄂妃问佟妃。

        佟夫人正打量着董鄂妃,冷不丁听她问起自己,忙上前自报家门。“奴婢汉军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之妻,拜见皇贵妃,拜见——”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孔四贞,望着她顿了一下。董鄂妃会意,笑道:“佟夫人,这位是和硕公主。”佟夫人给孔四贞请安,四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走开。

        佟夫人私下里悄悄向佟妃道:“你瞧人家多会来事儿,和皇上的旧相好打得火热。谁也派不了她的不是,还落了个贤惠的好名声。你以后多学着点,女人啊,光脸蛋漂亮不顶事,还得多动动脑子。这样才留得住男人。皇上如今虽宠着她,未必就是个长性儿的,你有玄烨你怕什么,还有你舅舅简亲王。只要你在宫里眼皮子活跳点,不怕将来没有翻身的一天。到那时候,十个狐媚子也不是你的对手。”

        佟妃闻言并不言语,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鹅卵石路,心想孔四贞和董鄂妃怎么会那么亲密,这两人分明是情敌才是,董鄂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佟夫人想的却是如何让自己的外孙玄烨博得皇太后的好感。

        孔四贞在京城一直过完年才走。临行时,顺治和董鄂妃一直送她到永定门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人遥望着孔四贞的车辇渐行渐远,心里颇为惆怅。

        “四贞妹妹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董鄂妃眼圈红红的。顺治长叹一声,“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就随她去了吧,勉强留她在京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董鄂妃点点头:“四贞妹妹性子豪迈,非寻常女儿家可比。但愿她得遇仁人君子,结一段善缘。”侍卫掉转马车,两人返回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