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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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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阴差阳错(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米东杰打算去上海,而远在响水的段红莲却正在准备着来苏州。

  段红莲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米东杰这个可恨的“负心汉”,至少当众一个耳光打得他满地找牙。

  段红莲并未嫁人。

  段红莲同样也是上了田秋根的当。

  严格点说,是上了兄长段令康的当。

  田秋根当初找到段家来时,第一个碰到的人是段令康。当时,段令康正准备出门去访友,恰好在家门口遇到口口声声自称来自苏州的田秋根,当下一把拉住,问清来由后客客气气地请至村里的小酒馆,落座后好酒好菜小心伺候,特别是看到米东杰的那张照片后,马上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法币往田秋根面前一推。

  田秋根一楞,这段家少爷的出手,似乎也太大方了一点,难道是另有所求?

  段少爷脸盘周正、眉眼不俗,但两道目光从不正眼看人,虽然看上去十分沉稳,但眉头终日紧锁,似乎总在怀疑着什么、鄙视着什么。田秋根久跑江湖,非常清楚这样的人往往不好对付。

  段令康不慌不忙,把米东杰与段红莲的情事从头谈起,直说米东杰那小子又笨又穷,还欠下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妹子要是跟了他,还不是一辈子受苦?

  说到这里,田秋根已有七、八分明白:段少爷敢情是想玩棒打鸳鸯的把戏。

  “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段少爷只管吩咐。”田秋根抹着油漉漉的嘴唇夸下了海口。

  “老兄今天来得正好。”段令康摊了底牌。“正好麻烦老兄帮忙唱一出双簧,也好彻底断绝了舍妹的念想。”

  没错,最近的段家闹腾得有点厉害,段令康早就招架不住了。

  米东杰逃走以后,段老爷几次三番想把女儿的亲事确定下来,无奈媒人们倒是进进出出空忙了几场,段红莲却说什么也不答应,逼急了还要寻死觅活。段老爷拿女儿没辙,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吹不得也拍不得。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米东杰居然连封信都没有来过,这一点让人十分恼火。马丁牧师已经回国,段红莲只能三天两头跑到“村镇信柜”,也就是村口的那家油盐店去打听有没有苏州的来信,但每次都是大失所望,怏怏不乐地走回家去。段红莲哪里知道,油盐店老板早就被段令康收买,所有的来信全被暗中截留了。

  段红莲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多次准备亲赴苏州寻找情郎,要不是段令康拼命摁着,恐怕早已冒冒失失孤身南下了。

  今年春上,媒人上门来说亲,对方是响水城里的大户人家,段老爷十分满意,连聘金和聘礼也收了下来。想想女儿已是二十五岁的“高龄”,过了这村,没有那店,再耽搁下去还得了?段令康也说,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由着这疯丫头的性子了,就是用绳子绑,也得绑着她上花轿!

  “段少爷想怎么做?”田秋根将二十法币藏进口袋,笑嘻嘻地问道。

  段令康想出来的办法十分简单,上推下拉,两下里不就被拆散了?

  具体做法分两步走:一是传假信说米东杰到苏州后已经变心,现在被山塘街上的一户富人招为乘龙快婿,早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让妹子完全死心;二是回苏州后再传一道假信,说段红莲二年前就嫁了人,现在夫妻恩爱、儿女成双,也好让米呆子彻底失望。

  田秋根依计而行,独自一人再登段家的门,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佣人把段家千金叫出门来,先亮出手上的照片,然后将那套编排得天衣无缝的鬼话搬将出来,仔仔细细地从头道来。

  事情做得十分漂亮,段红莲结结实实地上了当,当即将照片一撕为二。

  但是,段令康说什么也没料到,这么做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段红莲闻讯以后首先是悲愤,随后是狂怒,并非像段令康预计的那样大哭一场后再心如死灰,随后乖乖地坐上花轿,而是连夜打点包裹,打算立即就去苏州兴师问罪——不是说人在山塘街上吗?那就从街头到街尾全部捋一遍,姑奶奶就不信揪不出一个忘恩负义的米呆子来!

  段令康急坏了,只有严令关照女佣日夜看管,威胁说要是小姐跑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段令康今年已经二十六岁,按说早到了婚娶的年龄,只是公子哥儿心性极高,别说是在本村,便是响水的大家闺秀,也不太看得上眼,要不是遵循“父母在,不远游”的圣训,早就下江南闯上海,领略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去也。

  段老爷急得还要厉害,想想聘金和聘礼已经收下,到时候交不出人来,这张老脸往哪搁?对方在响水城里有头有脸,又怎肯善罢甘休?

  好在紧盯了几天后发现,段红莲似乎也不是那种死脑筋到底不转弯的人,慢慢地恢复了有说有笑的旧样,甚至还主动议论起自己的婚事来。段老爷大喜,跟儿子商量,是不是乘热打铁,赶紧选个良辰吉日出嫁,免得夜长梦多,半道上又走了模样。

  两亲家一碰头,谁都没有异议,那就赶紧把喜事办了吧。

  日子定在十月底的一个黄道吉日,段红莲成天欢欢喜喜地躲在闺房内,不是涂脂抹粉,便是试穿新衣,段家父子看在眼里也觉高兴,一桩心事总算落地。

  但是,离出阁还有一天,段红莲突然声称嫁衣的尺寸有问题,“连腰都没法弯”。

  “爹,这裁缝大概是老糊涂了,腰里的尺寸抠得那么紧,”段红莲穿着红嫁衣让父亲看,“明天上轿下轿、跪地磕头,别一不留神裂了线缝,那洋相可出大了。”

  “这老裁缝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连个尺寸都量不准。”段老爷看看女儿的腰身,确实鼓鼓囊囊、紧紧绷绷,“要不赶紧去改改吧,实在不行就让他连夜再做一件。”

  谁都不知道,段红莲是在腰间裹了二圈围巾,令村口的老裁缝蒙受了不白之冤。

  “我现在就去老裁缝那儿,看着他放几针试试。”段红莲装出着急的样子说道。

  段老爷并未疑心,只是关照女佣跟着前去。近一年来,段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坐着坐着便昏昏欲睡,前一阵受了点寒气,居然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仍然面色晦滞,脘闷作恶,成天有气无力。

  要是现在段令康在家,也许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妹子出门。

  段老爷在家等了许久,仍然不见女儿回来,直到傍晚时分段令康从响水回来,这才觉得大事不妙。

  “爹,你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出门呢?”段令康不停地埋怨父亲。

  “不是一个人,秋香跟着一起去的。”段老爷还不以为然。

  “那个蠢丫头去了也白搭,红莲随便找个事由就把她支开了。”段令康急得直躲脚。“不行,我得赶紧上老裁缝那儿去找。”

  不用找,回来了。

  只不过回来的仅仅是秋香一个人。

  “小姐呢?”段令康瞪着眼问道。

  “小姐让我到陈家庄的铺子里去买胭脂、水粉和梳头油,让我买完了直接回家。”秋香捧着一小罐梳头油回答道。“小姐说,陈家庄的货色地道……”

  “地道个屁!”段令康气急败坏地夺过罐子,“哗啦”一声摔碎在地。“这半天的功夫,人早跑到了响水城,要是乘上了轮船,现在已经跑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苏北的轮船运输近年发展很快,高邮的五家富商合开“源大轮船公司”,主要运营镇江和扬州间的客运业务,另外还用小火轮沟通响水、阜宁、兴化、盐城等大埠的来往,南北通道方便、顺畅了许多。

  “这该死的丫头,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段老爷也着了慌,支撑着站起身来。

  “能跑到那里去?”段令康恶狠狠地反问道。“跑到苏州去了呗!”

  “苏州……”段老爷一阵咳嗽。

  “爹,你怎么这么糊涂,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放她出门?”段令康继续埋怨父亲。“这下可好,明天人家吹吹打打来接亲,这事儿如何收场……”

  段令康只顾嘴里唠叨,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父亲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拐棍“当啷”落地。

  段老爷躺倒了。

  郎中请了好几个,全都摇头晃脑留下些似是而非的话,诸如“本元素弱,五志厥阳之火煎熬真阴,阴虚则热,热则风生,风火相搏,痰涎自聚”,又如“膏粱积久,湿热之气,上熏成痰,迷其心窍”等等。段家成天飘散出煎药的味道,但段老爷再也没有起过床。

  病情的发展极快,不到半个月,段老爷汤药不进,驾鹤西去。

  临终之前,段老爷再三叮嘱儿子:不管怎么说,红莲总是你的亲妹妹,你一定要追到苏州去,把她给找回来!

  这事,其实不用段老爷关照。

  十一月间,国军傅作义部与日军在太原血战,可惜不敌,太原终于陷落。段令康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一边退赔聘金,一边变卖房产和田地,已经作出了日后将移居到江南,严格点说是定居在上海租界之内的打算。母亲多年前已经病故,家里只有一老一少二个佣人,稍微给点钱便能打发,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段令康三天二头跑到响水城去买小火轮带来的上海报纸看,时刻关注着严峻的局势,也看出战争的危险将离苏北越来越近,现在不走,日后就是想走也走不掉,连房产和田地都没人要了。

  到了十一月的中旬,段令康自响水出发,坐上小火轮自水路南下。

  响水城里买到的报纸都是三天以前的,段令康现在还不知道,在自己动身的时候,淞沪会战其实已经结束,日军正式占领上海,国民政府宣告迁都重庆。

  段令康现在还吃不准,不知道妹子究竟有没有找到米呆子。

  要是找到了,现在会是什么情形呢?

  其实,这个问题就是让段红莲自己来回答,也未必回答得出。

  按段红莲的理解来说,米东杰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也许他会贪图富贵,也许他会慢慢变心,但怎会连一封信都没有呢?这里面,多少有些蹊跷。

  段红莲到达苏州的时候还是十月底,根本不知道由于自己的出走,家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米东杰,也在匆匆忙忙地打点行装,正准备离开生活了近五年的苏州。

  战事吃紧,前线传来的每天都是不利消息,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至于去到上海,米东杰到目前为止还是满怀信心的,特别是想到手上已有的那一万二千元资本。

  一千来个当字早就闭眼都能写就,隐语切口更不在话下,更兼双手能够左右开弓地打算盘,还有,原先见了数字便头疼,现在就是心算也不会出错,最主要的是,练就了一对能识万般货品之真伪的火眼金睛,举凡珠宝首饰、皮货丝绸、字画古董之类的值钱玩意儿,从来没有看走过眼……凭这一身本事,去上海开一家小押店或是代当店,简直等于杀鸡用牛刀。

  现在的米东杰,冷静、精明、努力、认真,虽然外表看上去温和谦恭,永远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但内心却坚硬而固执,依然保持着当年米呆子身上那股认死理的倔劲。

  这就叫阴差阳错,失之交臂。所以,在十月底那个天空中彤云密布的傍晚,段红莲乘坐的航班轮船缓缓地靠近苏州阊门的万人码头,几乎与此同时,手里拎着一只大皮箱的米东杰正好走下码头,轻快地登上夜班航船的甲板。

  两条拖轮,一条停靠,一条启航,像约好了一样同时拉响了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