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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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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当初顶费、房租和添置洗衣机的投资,包括一些零零碎碎的费用,加起来总共不到六千元,这次开价八千元,人家眼都不眨就应承下来。

  汤伯卿跟米东杰商量,想一起合伙开厂,但现在被大旗公司逼走了大部分的财产,手头实在拮据,只能以华德路上被炸的仓库地皮作为投资,不知是否接纳?

  这一建议深得米东杰的欢迎:有了现成的地皮,只需联系营造公司重造新房即可,而且汤伯卿本来就属行内的前辈,手上掌握着成熟的分销渠道,网络遍布苏锡常三地,以后产品的出路都不用担心了。

  洪云甫找营造公司的“打样鬼”了解了一下行情,当场支付定金,一周以后便在仓库的废墟上破土动工。

  洪云甫对米东杰说,自己虽然算是学化学出身,但在学堂里学到的只是一些基本的理论知识,毫无产品生产的实战经验,马上开工实在没有把握,真要赶鸭子上架的话,恐怕先得去图书馆好好泡一泡,将肚皮里的知识回一下炉。

  “没事,咱们边学边干,大不了全部亏掉,重新去开洗衣店,”米东杰倒是满不在乎,不停地为洪云甫鼓气,“咱俩一起学,你去图书馆查资料,我去找个夜校补习化学!我就不信了,当铺里的鬼名堂那么繁杂,老子不也学通了?”

  可是,现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要找一处真能学到专业知识的夜校,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米东杰天天看报纸,终于找到一则广告,说是东亚同文书院正在开设“平民夜校”,其中就有化学基础研习班,当下没有多想便去报了名。

  “老兄啊,你这次有点糊涂啊,”洪云甫知道了埋怨道,“东亚同文书院是日本人办的,你难道不知道?”

  “我报的是平民夜校,校址借用虹路小学的几间教室,任课老师也不是日本人,大部分是中华学生部的中国学生,”米东杰分辨道,“这些学生也是因为爱国,差不多都是义务教学,你想,一学期才二块钱学费。”

  “这倒也是,再说知识不分国界,”洪云甫仔细想想也无反对的理由,“只有先学好本事,才有资格说爱国、救国嘛。”

  “我现在还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一切都得从头学起,眼下的事情你可得多上点心,”米东杰再三关照,“原料和设备的事情也得抓紧点。”

  “行,明天开始,我就去跑设备和原料,”洪云甫痛快地答应道,“原料主要是油脂和火碱,再加上一点松香、水玻璃、食盐什么的,都好解决。问题是设备,如果咱们要走因陋就简的路子,那么目前就别买成套设备,完全靠手工来做。”

  “赤手空拳也能做?”米东杰问道。

  “能,做最基本的洗衣皂的话,买几口大锅和铁箱就行,”洪云甫哈哈大笑,“还得请一批木匠,打制一排工作台,再做些晾肥皂的木架和装成品的木箱就可以了。”

  “呵呵,还真花不了几个钱。”米东杰笑着点点头。“到时候工人也不成问题,在杨树浦棚户区喊一嗓子就行。”

  “我说,咱们的肥皂厂总得有个厂名吧?”洪云甫提醒道,“起个响亮的好名吧。”

  “叫振兴吧,”米东杰想了一会儿,沉吟着说道,“上海振兴化学工业社。”

  “嗯,不错,很有气派,也很有意义,振兴国货,抵御外侮,”洪云甫点点头,又提议道,“产品出来了,还得起个响亮好记的牌号。”

  “叫敌牌怎么样?”米东杰飞快地转动眼珠,隔了半分钟,脑中灵光一现。

  “敌牌?”洪云甫嘀咕道。“什么意思?”

  “首先,咱们做的是洗衣皂,敌,污垢之敌也。其二,中国市场上英美势力横行,咱们的产品就是要初生牛犊不怕虎,与帝国主义为敌,”一时间,米东杰文思泉涌,“其三,与大旗公司的人牌肥皂为敌。其四,眼下日军欺我中华,这个国产的敌牌横空出世,定能迎合国人心理……”

  “妙!”洪云甫还没听完便猛地一拳擂在桌上,但仍有一些担心:“只是这个名字有些张扬,就怕商标注册时会遇到麻烦。”

  “先办起来再说吧。”米东杰道。

  米东杰白天跟着洪云甫到东到西地联系原料,晚上则到虹路小学去上课,天天忙得马不停蹄,两个月不到,人都瘦了一大圈。好在“上海振兴化学工业社”顺利通过工部局“工务处”的工商登记,“敌牌”也成功地通过商标注册,并未遇到任何麻烦,令人放下了一桩心事。

  洪云甫买来一些烧锅、量杯、温度计之类的工具,以及油脂、火碱、松香等少量所需原料,捧着一大摞从图书馆抄来的资料,笑言自己是现炒现卖,卷起袖子开始试制。

  试制一次性成功!

  米东杰兴冲冲地拿了一坨还不成模样的半成品,亲自动手到自来水龙头下去洗一条脏兮兮的毛巾,一涂一擦再使劲揉搓,眼看着皂沫四起,毛巾马上露出了本色。

  洪云甫见了得意地说,瞧见没有,这土皂的去污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唯一的不足是泡沫还不够丰富,看上去不那么“热闹”,以后还得设法增加发泡,因为在外行的眼里,往往认为肥皂的泡沫越多越好。

  华德路上的厂房、库房,以及炉灶和进水、排水系统很快便建造完工,由于结构简单,只求实用,最终算下来共花费五千多元。接下来“生产设备”,也就是那些大锅、木架、铁箱、工作台,以及铁勺、切割刀之类的工具等等,总共不到一千元。米东杰在厂门口贴出招工启事,一下子招来十名工人,很幸运,其中有二名工人以前在外商的肥皂厂里干过活,对生产中的具体环节非常熟悉,正式上班后反倒帮老板们出了不少主意。这下,米东杰的信心更足了。

  正式开工,批量试制。

  首先是制作“皂基”。

  第一步皂化:在大锅内加入十五公斤清水,再加五公斤火碱,加热至化开后,再加入油泥五十公斤并不断搅拌——火碱也即俗称的“烧碱”,  学名为氢氧化钠,很容易在化学品商行买到;油泥也叫油脚,是从汤伯卿介绍的一家榨油厂里买到的,实际上就是榨油的下脚料——半小时后,改用小火,使油泥充分皂化,生成高级脂肪酸钠,也就是肥皂的主要成份。

  第二步盐析:为使皂液中的杂质和污水分离出来,需放入食盐二公斤,继续加热、搅拌后进行保温,静置五小时后出锅……成品生产阶段稍微复杂些。先在锅内加入清水二十公斤,火碱四公斤,化开后再加入皂基四十公斤,以及动物油脂八公斤——到屠宰场去买来的,从牛羊身上熬炼出来的油脂——最后加入松香二公斤,并继续加热、搅拌,待锅内物料全部化开且皂化以后,察看是否已经“分水”,也即皂液与水是否分离。“分水”后,静置十小时后出锅,先将上层的皂沫取出,再将皂液掏出放在铁箱中,同时加入水玻璃,也就是俗称的“泡花碱”,边加边搅拌,直至混匀为止,最后等待其冷却凝固……提心吊胆地一步步做下来,情况一切正常,米东杰眼看着盛皂铁箱里的糊状物慢慢地形成固体肥皂的雏形,心里激动得像喝了酒一样痛快,一高兴,当着工人们的面大声宣布:“晚上请客,大伙儿一起喝酒庆功。”隔了一夜,米东杰天一亮便拉着洪云甫早早地来到工厂,兴奋地着手最后一道工序:切块装箱。

  两名熟练工从铁箱中倒出已经完全冷却的皂坯,放在工作台上用细钢丝锯小心翼翼地割成片,再放到另外一张特制的工作台上——台面上按间距固定着一排排钢丝,看起来有点像一张巨大的古琴——肥皂片置于钢丝上面,用木板往下一按,皂体立即被纵向割成长条的肥皂条,割下来的边脚料全部收集在空余的大铁盘中,下次可以回锅再用。

  肥皂条被放到了晾皂架上,等到不粘手的时候便可进行印模。

  皂条半干,米东杰亲自动手将其放在打字模具内,盖上凹版字模板,转动夹具上的转轮施加压力,五个小方框和五个足有鸡蛋那么大的凸状“敌”字,十分清晰地出现在皂条的表面——每条肥皂可以切成五小块,每箱则是二十条,共计一百块。

  印后的肥皂还得放回晾皂架上晾干,等彻底干硬后,就可装箱出货,连外包装都不用。上海卖洗衣皂的店家喜欢将赤身裸体的肥皂条挂在柜台前卖,而顾客也习惯像买火腿和香肠那样一串串地拎回家去自己随用随切。当然,如果你只买一块,店家也会用刀切下来给你。

  好,大功告成,接下来就看汤伯卿的了。米东杰原以为汤老板出马,销售方面肯定如水银泻地,一下子便可推广到市场的每个角落,全上海的老百姓立即可以用上自己生产的肥皂。

  谁知道,大错特错!

  几家大批发商一看是闻所未闻的“敌牌”,全都不那么买账,都说肥皂的品相倒没什么问题,估计洗涤能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于价格方面,确实也有一定的吸引力——市面上一般的洗衣皂,零售价是每块五分钱,敌牌的定价则是每块四分——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家都在卖英商、美商的产品,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做牌子?对最终面向顾客的烟纸店、糖果店、杂货店小老板们来说,每个月的洗衣皂销量总归是那么多,换来换去并不会扩大销售。

  “咱们再跌一分钱!”洪云甫咬着牙说。

  “这不是办法,”米东杰马上否定,“这么做等于自杀。”

  “是啊,降价是最笨的办法了,”汤伯卿也赞同米东杰的观点,“你降,他也会降,要是洋人也降到四分钱,难道我们降到三分钱?”

  “对,绝对不能降,”米东杰马上又有了新的主意,“非但不降,还要升,洋人卖五分钱,我们也卖五分钱!凭什么我们就该卖得比他们贱?”

  “老兄,做生意可不能意气用事哪。”洪云甫苦笑道。

  “不是意气用事,我另有办法,可以调动批发商的积极性,”米东杰提高了些声音,“对批发商来说,他们的利润其实很薄。洋商的洗衣皂的行盘是每箱五块钱,批出去一般是九折九五扣,合为百分之八十五点五,而批发商到手的佣金更少,只有区区百分之三,如果算上仓储、运输和人工,有时候差不多是白忙乎。”

  “没错,这个我最清楚了。”汤伯卿连连点头。“要是跑不出量来,基本上赚不到钱。”

  “所以我在想,咱们不如把利益让给各大批发商,除了正常的佣金,年底的时候再每箱返还一块钱,”米东杰看上去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算下来,我们还是卖四分钱一块,但批发商的兴头就吊起来了。”

  “嗯,大手笔,确实很有吸引力。”汤伯卿翘起了大拇指。

  “他们不是嫌新牌子名头不响,怕烂在自己手上吗?”米东杰大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好,咱们一律赊货!洋商是现款现结,咱们来个一月一结。”

  “这个更是杀手锏了。”汤伯卿赞叹道。“批发商一个月之内可以随时退货,一点风险都没有了。”“明天开始,咱们仨一起上阵,分头出击,动用三寸不烂之舌,去跟各大批发商软磨硬泡,给他们上足发条。”米东杰一锤定音。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各大批发商一听每箱返利一块钱,马上便来了兴趣,再说万一销不出去还可以退货,简直毫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