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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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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起死回生(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海伦向米东杰建议,应该逐步减少利润微薄的洗衣皂产量,加大利润相对丰厚的精细肥皂,如香皂和药皂的产量,否则将永远只能在行业的底层徘徊。香皂和药皂的制造流程并不复杂到哪里去,只要解决了配方和原料,只需稍微提高一点香精、精油、添加剂之类的成本,利润却可增长数倍——米东杰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仅仅生产出一些最初级的洗衣皂,大旗公司马上如临大敌,意欲收购,其实就是预计到自己早晚会向高端的香皂进军,所以不惜巨资先行扼杀。

  米东杰不得不叹服,犹太人确实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长于谋略和经营的特点真是名不虚传,大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风,就连柔弱女孩都显得那么出类拔萃,现在振兴化学工业社有了海伦的加盟,何异于如虎添翼?

  但是,香皂市场历来受欧美公司重视,要想杀开一条血路,难度非常之大,唯有从侧面包抄,才有可能谋求自己的立足之地。

  药皂,只有药皂才是制胜的法宝。

  黄梦熊那里的存货全部收了回来,海伦试验了几次,很快便确定下新的硫磺皂配方。废皂经回炉后去除杂质,再进行一系列具有针对性的精炼,最后加入配方中的特殊成份,成功制造出了细腻光洁的硫磺皂。

  米东杰本想立即将新产品推向市场,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如果匆匆忙忙就上市,大旗公司会不会又使坏呢?

  这次的暗算及攻击虽然被化解了,但一味防守,只会被当成是软弱和无能,所以现在应该主动还击,至少要给大旗公司一个警告,让他们吃点苦头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任何争斗都将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的建议是干脆放弃粗皂市场,全面转产细皂。”海伦语出惊人。

  “放弃?”洪云甫叫了起来。

  “这样正好可以利用粗皂市场去打一场破坏性的价格战。”海伦提出了具体的思路。

  米东杰怔了一秒钟,一个大胆的设想猛地露出头来。

  “对,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米东杰兴奋地一拍桌子,先用中国话说一遍,再用英语说一遍。“我们可以完全放弃洗衣皂,大张旗鼓地打响价格战,逐步跌到成本价,不,一直跌进成本价,把大旗公司拖下水去。”

  四个人在一起交谈确实比较麻烦,洪云甫的英语水平不如米东杰高,但基本上能听能说,但汤伯卿却啥都听不懂,米东杰必须居中翻译,或将同一句话连说两遍。

  “要这么做的话,现在硫磺皂还不能马上上市。”海伦提醒道。

  “对,避免打草惊蛇,”米东杰兴冲冲地嚷道,“等他们疲于奔命并大受损失的时候,我们再突然投入硫磺皂。”

  “那我马上吩咐下去,敌牌洗衣皂全面降价,”汤伯卿依然有点忧心忡忡。“老米,降到什么价钱呢?”

  “这样,一步步来,每箱先降一块钱,”米东杰想了想作出了决定,“我已经核算过了,洗衣皂的成本每箱不会超过一块五角,算上人工、电费、运输也不会超过二块钱,就是这样的搞法,我们还有得赚。”

  “行,我马上通知各大批发商。”汤伯卿点点头。

  “咱们得让大旗公司明白,振兴社不怕打架,”米东杰笑呵呵地说,“其实商战就跟打架一样,个子小也有个子小的好处,你个头越大,暴露的地方越多,只要我出其不意,并且角度刁钻,虽然打不倒你,但一样可以打疼你。”

  说打就打。

  大旗公司果然上当,非但立即应战,而且一下子把价格拉到了每箱三块五角。

  海伦建议说,现在应该缓一缓速度,不要马上再降,让他们在这个价位上保持一段时间,以便市场充分吸收——这就跟音乐中的节奏一样,应该有一个巧妙的停顿。

  价格初降,销售顿时火爆。洪云甫上街观察,回来后笑称,市面上买肥皂的人是“扶老携幼、不绝于途”,许多人家像买咸肉那样一串串抢购,挂在屋檐下风干备用。

  一周以后,米东杰吩咐“接着打”,每箱降到三块。

  又经过一周的时间,大旗公司看看水越捣越混,自家的销路大受影响,顿时火冒三丈,再也不屑于五角、五角地降,干脆把价格猛地拉到了每箱二块。

  一块五角——米东杰又喊出了极限价。

  以单价来说,米东杰确实已经亏损,但细算下来实际损失却没有多少。很简单的道理,米东杰的人工、水电、运输成本要比大旗低得多。前一阶段老百姓见洗衣皂降得这么便宜,全都一窝蜂地购买,甚至是大量囤积,市场已经接近饱和,现在敌牌虽然卖得极低,但实际出货量却并不高,这就是海伦所说的“节奏”的妙用了。

  大旗公司也许是醒悟过来了,也许是再也无法下跌,这次把价格同样降到了一块五角。汤伯卿估计,以大旗公司这样的规模,算上人工、水电、仓储和运输成本,每块洗衣皂起码得亏掉七到八角。

  现在的形势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双放僵持在一块五角的价位上不动,但后果已经十分明显:洗衣皂市场走进了死胡同,而且必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苏醒!

  “老米,差不多可以开足马力生产硫磺皂了。”海伦提议道。

  最近,海伦也跟着大家学用中国话的口音把米东杰唤作老米。

  前些日子,米东杰给海伦换了个新住处,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跟一对老夫妻合住在一间房里。新住处同样位于舟山路的中段,离米东杰和洪云甫居住的地方相隔不远,是一家面包店在后院新搭建出来的二层小楼,虽然租金较贵,但生活起居十分便利,甚至还可以在面包店里搭伙,海伦再也不用每天到难民接待站去排队领取食物了——那些一成不变的菜饭及少量的中国式白脱:乳腐。

  “老米,你小子在海伦身上挺舍得花钱啊,”洪云甫常跟米东杰开玩笑说,“什么时候把咱俩住的狗窝也换换?”

  “呵呵,咱们两个大男人,好对付,”米东杰总是这么笑着回答,“等有了钱,也别租那阁楼了,干脆买一套石库门房子下来。”

  “我提个醒啊,”洪云甫有时也会小心翼翼地说道,“据我所知,犹太人的规矩挺大,而且一般不跟异族通婚……”

  “我知道,我知道。”米东杰总是这么不耐烦地打断话头。

  米东杰当然知道犹太人规矩大,前一阵,特地去图书馆找来几本介绍犹太历史和传统的书籍,了解到犹太民族自有一系列独特的圣日、仪规和宗教习俗,制约着人们的日常行为,形成了与众不同、独具特色的生活方式。

  犹太民族虽有五千多年的历史,但却屡遭屠戮,流散于全球各地,始终穿行在炼狱的窄道上,尤其是今年希特勒向东欧挺进,成百万犹太人落入魔掌,整个民族遭遇灭顶之灾。难民们初到上海时大多身无分文,但是凭着求生的信念和热爱生活的天性,竟在短时间内重又绽放出强韧的生命力来:来自德、奥、波兰等国的难民中颇多知识阶层,很快便建立起难民医院和难民学校,甚至还创办报纸和杂志;艺术家们更是组成艺术团体,经常举行露天音乐会、上演意第绪戏剧;建筑师们在虹口、提篮桥一带被炸成废墟的地段重建房屋,开办了许多餐馆、理发店、杂货店、面包店等等,马路上处处可见德文店招;奥式露天咖啡馆也出现在街头巷尾,昔日破旧的街区变成了闻名遐迩的“小维也纳”。

  上海成了犹太民族的诺亚方舟,但每个犹太人心里都清楚,这里不是自己的故园,寄人篱下的日子总会过去,来日必将远走高飞。

  这一点,米东杰心里也很清楚,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已经无法摆脱海伦那强大的吸引力了!

  每天傍晚,米东杰总是陪伴着海伦慢慢地走回住处——此时,洪云甫总是很识趣地避开——俩人边走边聊,各自谈起酸痛的往事,但又觉得这无疑是一天里最享受的时刻!聪明的海伦很快便学会了一些简单的中国话,俩人经常会去犹太人开设的餐馆共进晚餐,或者在露天咖啡馆里享受一壶香浓的咖啡,有时候,还会去犹太聚居区内大名鼎鼎的棕榈树花园跳舞。米东杰的手脚不算太笨,经海伦耐心教了几次,居然也学会了好几种舞步。

  十月份,天气不冷不热,海伦迎来了到上海以后的第一个生日。

  米东杰打听到汇山路上的百老汇戏院的屋顶,现在被犹太难民租下来开了一家极具欧陆风情的咖啡馆,配上凉亭、花草和灯光,取名为“麦司考脱屋顶花园”,天天举办各种聚会和演出活动,每到节假日总是热闹非凡,稍微富裕点的犹太人都会换上最好的衣服去出席派对。所以米东杰向海伦提议,生日那天是不是就去麦司考脱屋顶花园庆祝,痛快淋漓地跳一晚舞。

  海伦当然十分高兴,在办公室隔壁简陋的实验室里一整天都不停地哼歌。

  到了那一天,海伦换上一身从德国带来的漂亮衣裙,脸上稍微化了点妆,美丽得如同从画报上走下来的电影明星,米东杰见了,几乎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傍晚时分,俩人先去舟山路上一家名叫“Sidas”的饭店品尝原汁原味的维也纳牛排,享用一种据说是从欧洲带来的,名叫“dieFeinkost”的调料,并慢慢地喝掉一瓶红酒,随后迈着轻松的步伐前往麦司考脱屋顶花园。

  屋顶花园的凉亭下灯火摇曳,乐声轻柔,由于时间尚早,舞客还寥寥无几。米东杰要了咖啡后落座,凝视着彩灯下海伦那半暗半明的脸庞,听着乐队演奏着一曲柔情似水的“永在我心”,一瞬间觉得灵魂都似乎出了窍。

  八人乐队演奏完一支曲子后稍作休息,米东杰一时兴起觉得手痒,再加上喝了点酒又十分壮胆,站起身来说要为海伦演奏一曲作庆贺——米东杰竟然忘了海伦原是专业管弦乐团内的职业小提琴手——要是现在想起这一点来,那就无论如何不敢班门弄斧了。

  乐队只有大提琴、小提琴和一架风琴,米东杰虽然会弹管风琴,但还从来没有接触过风琴,但想上去二者差不多属于是表弟兄关系,应该不难驾驭。

  米东杰跟乐手们打了个招呼,坐下身来凭记忆弹起了一首巴洛克风格的“卡农”。

  还好,虽然多年未碰琴键,难免有点生疏和僵硬,但大体上还算说得过去。感谢马丁牧师,这一手当年看来稍显多余的洋本事,现在恰好派上了用场,而且不多不少刚刚够用。

  卡农并非曲名,而是一种曲式,意为“轮唱”,是复调音乐的一种技法,由一个声部追随另一个声部,相同旋律依次出现,交叉进行。米东杰弹奏的是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前后仅三段旋律,虽不断回旋往复,但旋律优美并无单调之感。

  海伦像是受到了鼓动,突然站起身来,从乐手手中接过一把小提琴,站在米东杰的对面娴熟地演奏起来。米东杰越弹越顺手,如有神助一般无比流畅自如,除了速度稍显不稳,竟然没有弹错一个音符。小提琴奏出与风琴完全相同的旋律,似亲密的情侣互相追逐、缠绕,交相共鸣出各种带有即兴风格的色彩变化,使平凡的韵律脉动起瞬息万变的生命力。

  重复共达二十八次,在这个令人迷醉的夜晚,微风吹拂下的屋顶平台远离战乱的恐怖和尘世的污浊,也使两颗年轻的心彻底靠在一起。米东杰的手指还未离开琴键,只觉得脸颊上一阵温热,抬头一看,原来是海伦正俯下身来,用那花朵般的嘴唇在久久地亲吻自己。

  听得兴致勃勃的舞客们和乐手们友善地鼓起掌来。

  伟大的音乐打破了俩人间最后的距离,接近半夜的时候,米东杰送海伦回家,俩人已经紧紧地依偎而行,若非夜色已深路上不太安全,还真是不愿分离。

  一路来到面包店后面那幢新搭建出来的二层小楼的楼下,米东杰一眼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犹太青年,手里捧着一束鲜花,似乎正在等什么人。

  “海伦。”那人突然用意第绪语呼叫着朝海伦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