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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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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商不厌诈(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当然也不能说毫无成效,至少成功收回二万四千元的呆账,令振兴社受到了一次重创。更有趣的是,只需在这笔钱中拿出一万元来,就能扶植起段家兄妹的“艾斯特”来,由其在制皂市场上异军突起、兴风作浪,像尖刀一样顶在米东杰的后腰上。

  段令康在药水弄一带租到两间近乎于废弃的厂房,租金低得令人吃惊,稍加翻修后即可投入使用。大旗公司派来一名宁波籍的技术员,一边张罗着四处定购生产设备,一边帮着联系原材料供货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药水弄南近长寿路,北靠苏州河,也是上海赫赫有名的一处棚户区。这一带的河边有着好几家生产酸碱产品的化工厂,空中整天弥漫着呛人的黄烟,而上海人历来将化工厂称作药水厂,药水弄的称呼大概由此而来。

  粗皂市场显然已经陷入绝境,段令康的设想是干脆专门生产细皂,比方说在市场上已经颇有口碑的硫磺皂,借着“敌牌臭肥皂”这股东风迅速打开局面。

  “对,米呆子现在就指着臭肥皂赚钱,这个局开得好,”段红莲完全赞同,“他不是卖二角吗?咱们就卖一角五分,这样既赚了钱,又搅了局,真是一举两得。”

  “咱们的产品就叫艾斯特牌硫磺皂。”段令康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踌躇满志”四个字。

  艾斯特牌硫磺皂很快便顺利面市,段令康天天拉着批发商吃饭、喝茶,零零散散也有了一些销路,要不是米东杰那边反应迅速,马上将价格拉到一角五分,说不定销售形势还要好。

  米东杰犯了难。

  按汤伯卿的意思,眼下应该来个先发制人,将价格猛降到一角以下,将艾斯特牌硫磺皂一下子挤死,以免将来养虎成患。洪云甫也说,确实应该露头便打,否则振兴社必将处处被动。

  “不能光靠降价的笨办法,”米东杰连连摇头,“原本卖二角,降掉一半的话,老百姓会觉得以前的价格太坑人,最坏的结果可能会从此再也不信振兴社的产品。”

  “那怎么办?”汤伯卿问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挤死吧?”

  “是啊,”洪云甫附和道,“最麻烦的是你不降也没用,下一轮他先降怎么办?”

  “怕的就是这个。”米东杰点点头。

  “老米,我看你是投鼠忌器啊。”洪云甫一语道破米东杰的心事。

  洪云甫说得一点都没错,米东杰的确不忍心马上下死手去整垮段红莲。那么,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既能发出一点小小的警告,又不使其遭受灭顶之灾呢?

  “老汤,你赶紧去发两个电报,让常州的梁老板和苏州的罗老板明天来一趟上海。”想了好半天,米东杰总算有了主意。

  “叫他们俩来干什么?”汤伯卿不解地问。

  梁老板和罗老板分别是常州和苏州地面上最大的五洋杂货批发商,特别是肥皂销售一头,在沪宁线上颇有点名气。这二人以前与汤伯卿交情极好,现在振兴社的敌牌硫磺皂也由其在常州和苏州两地总经销。

  “常州和苏州乃沪宁线上的重镇,万万不可失守,”米东杰开始一一解释,“段家兄妹在上海将水捣混以后,必将往外突击,我们应该抢先一步,巩固好下一道防线。此外,还要请他们俩帮忙,在段家兄妹面前唱一出戏。”

  “唱什么戏?”洪云甫忙问。

  “让他们俩去向段家兄妹订货。”米东杰答道。

  米东杰的设想十分简单,就是让梁老板和罗老板装出慕名而来的样子找到段家兄妹,分别签下常州和苏州二地的总经销合同,这样,段家兄妹必将分散注意力,将大部分产品运出上海,从而缓解目前针锋相对的局面。

  当然,这可不是将沪宁线上的市场拱手相让,而是一个小小的陷阱。

  第二天下午,梁老板和罗老板坐火车先后赶到,米东杰设宴款待,详细陈述目前的境况,鉴于商人们无利不起早的习性,再三承诺日后定当以最优的价格向二位老朋友供货。梁老板当场表态,没问题,这个忙一定帮,罗老板也笑着说,段家兄妹早晚会被挤死,这个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按米东杰的意思,签合同时可以先付百分之五的定金——当然,这笔钱将由振兴来承担——但是账期一定要久,不是行内惯常的三个月,而是半年。由于段家兄妹刚刚入行,基本上没有任何经商的经验,再加上急于求成,必定看不出其中猫腻。好了,等到货物运到常州和苏州以后,梁老板和罗老板来个引而不发,将货物全部锁在仓库里睡大觉,也就是说,可以将这批货足足耽搁半年。至于半年期满,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质量问题、包装问题等等,再来个全部退货。

  试想,振兴社赢得了这半年的太平,先将硫磺皂的得失放在一边,按计划加紧生产其它药皂和香皂,而蒙在鼓里的段家兄妹却不会再乱打价格战,也腾不出手来针锋相对,只顾得上生产那些注定了不会卖出去的硫磺皂,犹如一条狗对着影子狂吠。

  二位老板粉墨登场,段家兄妹果然上当。

  段令康得意洋洋,颇自豪于自己旗开得胜,刚栽下梧桐树,便引来了金凤凰。

  产品源源不断地发往常州和苏州,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一个多月后,段令康看出了毛病:货物一批批地如约发出,但推销员回来后却报告说,常州和苏州的大街小巷中,始终不见艾斯特牌硫磺皂上柜售卖。

  段令康亲自跑了趟常州和苏州,向梁老板和罗老板追问缘由,二位老板的回答相当一致,都说现在仓库里还有以前二角的价格时进的敌牌,要是一角五分的艾斯特牌一上柜,还没销完的敌牌岂不是烂在手上了?段令康想想也有道理,只得继续按合同分批发货——要是中止发货,反倒是自己违反合同,打起官司来将面临高额的罚金。

  “哥,别光顾着硫磺皂,米呆子那边也得盯着点。”段红莲提醒道。

  “米呆子现在搞出了个什么石碳酸皂,听说销路非常好,”段令康忧心忡忡地说,“我总感觉到,他这是故意让出硫磺皂的市场,但似乎又憋着什么坏。”

  “好啊,咱们也上石碳酸皂呗。”段红莲叫道。

  “你说得倒容易,”段令康鼻子里哼了一声,“皂方呢?”

  大旗公司派来的那个宁波籍技术员早就回去了,段令康自己的业务水平又不堪重用,要想开发新品,谈何容易。

  “要是走个捷径把皂方弄到手呢?”段红莲十分奇怪地一笑。

  “怎么走法?”段令康一脸迷惑。“你还能让米呆子乖乖地交出来?”

  “米呆子当然不肯,可其他人呢?”段红莲提醒道。

  “你是说洪云甫?”段令康豁然开朗。

  “没错,明天我请洪云甫吃饭。”段红莲又是一笑,但笑意更加捉摸不透。

  第二天的下午,段红莲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一路来到离振兴社不远的那条马路上,踏进了拐角处那家名叫“雨果”的咖啡馆——这次并不是坐在露天的人行道边,而是进入店堂,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坐下,要了咖啡慢慢地细品,目光却紧盯着窗外的马路。

  黄昏时分,路上行人渐多,其中夹杂着许多工人模样的男女,看来振兴社已经放工。段红莲瞪眼望着窗外,开始集中注意力。

  十几分钟后,人行道上出现了米东杰和海伦的身影,俩人勾着胳膊一路说笑,步履轻松闲适,看上去显得十分快乐。

  段红莲偏过头来,将脸隐入窗帘的后面。

  不多时,人行道上出现了洪云甫匆匆而来的身影。

  段红莲连忙吩咐站在店门口的侍者,去把那位“身穿法兰绒西装”的先生请进来。

  “红莲,在这里等米东杰?”洪云甫走进咖啡馆后眼睛一亮。“米东杰和海伦刚刚走过去,你没看见?听他们说是一起去吃晚饭,然后去兰心大戏院听什么音乐会,要不要我帮你追上去把他给叫回来?”

  “不用,不用,”段红莲连连摇头,“我今天找的是你。”

  “找我?”洪云甫一楞。

  “对,请你吃晚饭。”段红莲的眼神中满含笑意。

  “请我吃晚饭?”洪云甫又惊又喜。

  “走,我们去吃糟钵头。”段红莲站起身来。

  所谓的“糟钵头”,乃是一道上海本地的土菜,将猪肺、猪肝、猪肠、猪肚、猪心等加香糟卤制,再加火腿、冬菇、冬笋等入砂锅炖制而成,此物虽难登大雅之堂,但滋味却无比鲜美,更有一份独特的家常情趣。

  今天段红莲特地选取吃土菜,要的就是这份亲近感。

  来到一家门脸不大但装潢相当精致的菜馆,段红莲点了一份浓香四溢的糟钵头,外加一些时令菜肴和一坛绍兴花雕,俩人边吃边聊,兴致十分高涨。洪云甫感叹道,本来只打算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小面馆吃一碗阳春面当晚饭,没想到居然有人上门请客,得以享用美味佳酿,而且还有美娇娘陪伴——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末一句颇见轻浮,连忙偷眼瞄了一眼段红莲的面色。

  “云甫哥,瞧你说的,”段红莲娇羞地笑道,随即面色一转,“去小面馆吃阳春面,难道是囊中羞涩?”

  “马马虎虎混日子呗。”洪云甫回答得语焉不详。

  “你在振兴社不是有一成的股份吗?”段红莲连忙借题发挥。“我知道了,肯定是米呆子只顾自个儿不顾别人,哼,自己天天挎着个洋婆子吃喝玩乐……”

  “不是,不是,”洪云甫连忙否定,“那一成的分红要到年终时才见分晓,不过平时也能按月领取一笔生活费,吃饭穿衣之类还没什么问题……”

  “那笔生活费肯定也没多少,否则也不至于去吃阳春面了,”段红莲不由分说地打断道,“米呆子真不是东西,有了钱就忘记一块儿出道的弟兄了。”

  “厂子虽然有些实力,可各方面的开销也大,眼下存不下钱来,老米确实有难处。”洪云甫无力地分辨道。“老米平时也挺节省,经常吃阳春面当晚饭。”

  “那他怎么有钱和洋婆子去吃大餐、听音乐会,扔下弟兄去吃阳春面?”段红莲自己都觉得这番话已经相当于挑唆。“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当初撑他一把,凭他米呆子的那点本事,去当铺当个小伙计混混还行,搞化学开工厂,能玩得转?”

  “呵呵,这倒也是,老米当时连酸和碱都分不清。”洪云甫得意地咪了口酒。

  “云甫哥,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看看火候正好,段红莲话锋一转。

  “呵呵,大概不光是为了请我吃糟钵头吧?”洪云甫虽然喝下了近半斤花雕,但脑子并不糊涂。“难道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聪明!”段红莲翘了翘大拇指,随即吞吞吐吐地试探道:“就是、就是、就是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

  “嗨,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只管直说。”洪云甫爽快地答道。

  “那好,那我就直说了。”段红莲紧盯着洪云甫的双眼说道。“我想要一份石碳酸皂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