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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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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另辟蹊径(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米东杰所说的新大陆,指的是庞大的牙膏市场。

  刚才,米东杰和海伦在外吃完晚饭后在夜幕下散步,路过一家烟纸店时,海伦突然想起住处的牙膏快用完了,便走到柜台前物色品种,想顺便买一支带回去——这本属无心之举,但却像一粒火星,瞬间引爆了炸药——米东杰脑筋一转,竟然再一次发现了巨大的商机。

  烟纸店的柜台里,牙膏的品种不少,但大部分都是价格昂贵的进口货,如美国的“柯耳拿”、英国的“固龄玉”、德国的“天鹅牌”、日本的“狮牌”和“仁丹牌”,价格都在五角到八角之间。国货的价格比较便宜,大致在五角以下,但品种寥寥无几,其中最便宜的一种名为“七星”,标价四角一支。

  牙膏制造业的命运与肥皂制造业差不多,开战后遭到重创,大批中国企业关闭、停产、内迁,市场拱手相让。

  “迭个。”海伦指着七星牙膏,用生硬的上海话对店主说道。

  “还要别的东西吗?”店主笑容可掬地问道,但并不把牙膏拿出来。

  海伦摇摇头。

  “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存货不多,请二位还是去别的店里问问吧。”店主脸上的笑容像电灯被拉下了开关。

  “这算什么意思,柜台里不是明明有货?”米东杰不高兴地责问道。

  “老弟大概是刚到上海吧?”店主的话中不无讥笑之意。

  “呆了好几年了,能算老上海了吧?”米东杰越来越纳闷。

  “那先生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没有自己买过牙膏,至少是没有买过七星牙膏。”店主很有把握地断言道。

  这话又没说错,米东杰一向爱用柯耳拿牙膏,来上海以后,买牙膏的事都由洪云甫包揽,自己乐得买啥用啥,从没关心过牌子和价格。

  “这里面有讲究?”米东杰来了好奇心。

  “还不是七星的价格便宜,而且经常脱货,卖掉了就没有了呗。”柜台前正好没有生意,店主很乐意闲聊几句。“不信你到别的店里去问,要是不买别的东西,看他们愿意不愿意把七星卖给你。”

  “真是怪事,既然七星这么紧俏,你把标价抬高一点不就得了?”米东杰兴趣越来越浓,掏出香烟敬给店主一支。“老伯,七星真有那么好?”

  “七星本身没什么好,当然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价格便宜,”店主为米东杰和自己点上烟,“麻烦的是厂家产量不高,我们经常拿不到货,而且还有硬性规定,零售价一律四角,谁要是卖高了,一旦被发现就从此不让你卖。”

  “怪不得你刚才问我们要不要买别的,原来是要搭卖啊。”米东杰恍然大悟。“呵呵,这七星竟成了销货的诱饵。”

  “对啦,要是你再买点毛巾、牙刷、肥皂之类,那肯定没问题,”店主哈哈大笑,“没办法,小本经营,就靠算计这些鸡零狗碎才能赚钱,要是你单买一支七星,老实话,我一分钱都赚不到。”

  “来,给你一块钱,给我来二支七星,我倒要回家仔细用一用。”米东杰打开钱包,递给店主一块钱。“老伯只管放心,不算你卖高价,余下的二角是我自愿送给你的。”

  “呵呵,这多不好意思啊。”店主迟疑了一下,笑眯眯地接过钱,拿出了二支七星。

  接下来的交流更加顺畅,店主知无不言,竟然一下子在米东杰面前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米东杰暗暗告诉自己,今天这一块钱简直花得太值了,换来的,可能是几万,甚至于是几十万的利润,为什么以前双眼一直死盯着肥皂,没有发现牙膏这一更为辽阔的市场呢?

  店主透露说,七星的价格虽然便宜,但东西着实不错,因为说到底,它其实就是一种舶来品的集成——配方是完全照搬柯耳拿的,原料是从英国进口的,软管是从德国进口的,连外包装都是在美国印制的——七星只是在上海灌装、包装一下而已。

  米东杰的脑袋里轰隆隆乱响,已经听不见店主在说些什么。

  根据米东杰目前拥有的日化知识,很清楚牙膏的原料之中,除碳酸碱之外最重要的当属甘油,而甘油又是制皂的副产品,以前都当成下脚料抛弃,此外还有膏体中起发泡作用的皂片,振兴社又能自给自足,单是这两点,自己的成本已比七星低了不少。牙膏这玩意儿看上去属于小生意,但仔细想想,每个人都得天天使用,粗算一下,每人每年起码得用掉三、五支吧?以前曾经听说过,国内市场上的牙膏,百分之七十都是由上海提供的,试想一下,这是一个何其庞大的市场!

  “海伦,你知道一支牙膏的成本大概是多少吗?”米东杰转问海伦。

  “你算是问对了人,我父亲原来所服务的那家工厂也生产牙膏,所以具体细节我非常清楚,”海伦回答道,“牙膏最大的成本在于软管,膏体部分其实不值多少钱,按目前的币值算起来,原材料成本应该不超过一角。”

  “一角?”米东杰叫了起来。“有那么高的利润?”

  “当然,真空制膏机和灌装设备非常昂贵,综合成本也会高出许多。”海伦补充道。

  “海伦,你能帮我制定一份牙膏配方吗?”米东杰急切地问。

  “配方很容易,我三天之内就能拿出来,”海伦回答道,“但是,行业之内有句名言:‘生产肥皂是技术,而生产牙膏则是艺术’,这句话你能明白吗?”

  “是说具有相当的难度?”米东杰只明白了一半。

  “不单单是难度问题,就像艺术品一样,存在着许多不确定因素。比如说口感和口味之类,完全就没有具体准则,”海伦郑重其事地答道。“我认为,生产牙膏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生产工艺上的困难,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克服。”

  “明天我就去洋行打听灌装设备。”米东杰彻底下定了决心。

  与牙膏相比,肥皂产品由于入门的门槛太低,竞争太过激烈,利润几乎已被挤干,再加上段红莲从中作梗,赚大钱的希望更显渺茫。那么,现在何不顺势而为,另辟蹊径,开始难度更高、赢利更大的牙膏生产?这样一则可以发财,二则可以彻底摆脱段红莲的纠缠,何乐而不为呢?

  米东杰找到以前曾经打过交道的一家洋行,打听下来,真空制膏机和灌装设备并没有预想中那么贵,连同那些必不可少的粉料、液体和膏体传送设备,全套加起来不超过三万元。洋行表示,现在从德国订货的话,三个月之内保证货到上海,而且由原厂工程师负责安装调试,甚至还可以提供建厂的一揽子服务,包括厂房的设计资料、多种牙膏的配方、软管的定制等等。

  三万元,现在怎么拿得出来?

  海伦出主意说,为什么不以肥皂厂作抵押去向银行贷款呢?

  汤伯卿和洪云甫全都反对冒险,米东杰自己也觉得万一失败,将别人拖下水似乎也不妥当,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牙膏厂由米东杰独立经营,自负盈亏,向银行贷款所作的抵押,也仅以所拥有的六成股份为限。

  海伦鼓励米东杰说,从事工商业的原理其实十分简单:借他人的“脑袋”和“钱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借来的钱,实际上也是资产的一种,因为你能借到多少钱,就说明你能还多少钱,或者说你值多少钱,所以哪怕你很富有,也不应放过任何可借的机会——犹太生意人中有句名言:“如果你有一元钱,却不能做成十元,甚至于是一百元的生意,你已经不算真正的商业家了”,所以拥有借贷的能力属于经营者的一项重要才能,连恺撒都是这样干的。

  米东杰越想越有道理,接下来顺利地从银行贷到二万元,马上拿出一万元去洋行支付了定金并正式签约。

  洋行立即提供全套的建厂资料,米东杰紧锣密鼓地投入选址工作。

  肥皂厂的环境过于脏乱,完全不适应对卫生要求极高的牙膏生产,米东杰四处物色,很快便在离肥皂厂几百米远的地方买到一小块地皮,推倒原来残破的旧屋,请来营造公司施工建造全新的厂房。

  按照行业规范,牙膏生产车间最要紧的是环境必须清洁,不可对产品造成污染,首先要有良好的通风设施及采光照明,墙壁、地面、天花板必须平整无缝,四壁防水的瓷砖高度不低于一米,便于经常清洁消毒。日后,工人进入车间之前,还须在更衣室内换上整洁的工作服并带上护发帽,不得留指甲及佩戴饰物。

  米东杰让营造公司的人在车间的一侧建造了一幢独立的小楼,底层作为办公室和实验室,二楼作为自己的住处,以后将全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厂里,再也不用冒着日晒雨淋上班、下班了。

  这些日子里,米东杰只字不提如何帮助段家兄妹补救废皂一事,目的是要尽可能地拖延一点时间,好让段家兄妹更急、更慌,借机杀一杀段红莲的锐气,但是,米东杰也猜测得到,段令康应该快要沉不住气了。

  果然,段令康郑重其事地派人送来请帖,诚邀米东杰和海伦,包括洪云甫和汤伯卿在内,明天晚上前去沙逊大厦赴宴。

  米东杰十分清楚,段令康之所以不来电话或上门邀请,怕的是遭到拒绝反而坏事,所以来了个先斩后奏——看来,这小子确实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现在惩戒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可能要物极必反了,那就给个面子顺水推舟吧。

  “老米,海伦的补救办法真有那么灵?”洪云甫还有点不相信海伦的能力。

  “呵呵,听说过‘羧甲基纤维素钠’吗?”米东杰问道。

  “知道一点,是纤维素醚类中的一种产品吧?”洪云甫想了想回答道。

  “没错,是一种水溶性极好的聚阴离子纤维素化合物,这玩意儿在欧洲被称为‘工业味精’,用途极为广泛,在食品、医药、日化行业大量应用,”米东杰像背书一样朗声说道,“这玩意儿易溶于冷热水,具有乳化分散剂、固体分散性、不易腐蚀、生理上无害等特性,对制皂业来说,是一种最好的活性助剂。”

  “具体是什么原理呢?”洪云甫又问。

  “主要是利用它的乳化和防护胶体性质,在洗涤过程中,它所产生的阴离子可使织物表面与污垢粒子都带上负电荷,这样污垢粒子在水相中具有了分相性,与固相被洗物表面产生排斥性,因而能防止污垢沉积,使白色织物保持白度。”米东杰细致入微地解释道。“段家在废皂中添加这种表面活性剂后,高级脂肪酸钙皂就不会凝聚,而是均匀分散,不再形成皂垢,而且适合低温洗涤。”

  “原来是这样。”洪云甫沉吟道。“犹太人的脑袋确实厉害。”

  “这就是海伦的锦囊妙计!”米东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配方递给洪云甫。“明天吃晚饭的时候你交给段令康吧,上面写得十分详细。”

  “好。”洪云甫接过配方。

  “段家可以将废皂当成原料回炉,加入羧甲基纤维素钠后,只要温度控制得当,皂料就能起死回生了,”米东杰舒了一口气,“重制后的皂体更加柔软,便于切割加工,比一般的皂块要光滑美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