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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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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肥皂是技术,牙膏是艺术(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大厦的五到七层为华懋饭店的客房,奢华程度号称远东第一,八层则是中式餐厅和酒吧、舞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乃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销金窟。

  今晚,段令康的宴请就设在八楼餐厅的一个包厢内。

  “在沙逊大厦八楼摆上一桌酒席,花费着实不小,段令康真是花足了血本。”汤伯卿感叹道。

  “是啊,可见这小子差不多是孤注一掷了。”米东杰笑着说,心里多少有点得意。

  大饭店的包厢确实装潢得金碧辉煌,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简直让人不忍心用脚去踩。侍者彬彬有礼,送个擦手的毛巾都用托盘装着,但菜肴的味道却相当一般,可以说是中看不中吃。

  宾主双方全都“心怀鬼胎”,包厢内的气氛难免有些古怪。

  段令康故作轻松地寒暄、敬酒,扯天扯地,就是不扯肥皂。段红莲面无表情,几乎没有开过口,幸好汤伯卿和洪云甫在那里没话找话,谈起新开的牙膏厂投资如何大、风险如何高、技术如何难等等,场面才不至于显得太冷清。

  米东杰如坐针毡,开始有点后悔答应来此赴宴,只得一边与段令康应酬,一边抽空与海伦低声细语,谈起犹太大亨沙逊的发迹史及一些趣闻轶事。海伦听在耳里觉得有趣,又问了许多问题,俩人窃窃私语,反倒聊得十分热烈。

  段红莲的鼻孔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面色越来越难看。

  “来,预祝你们的牙膏厂马到成功……”段令康举起杯来。

  “老米,听说你有一个包治百病的偏方?”段红莲的急脾气永远改不了,也许是不屑于假惺惺地敷衍,忍不住来了个打开天窗说亮话。

  还好,这次有求于人,段红莲没叫米呆子,而是随着大家叫老米。

  “是啊,保证药到病除。”米东杰答道,同时朝洪云甫一递眼色。“拿出来吧。”

  洪云甫连忙拿出那份锦囊妙计,直接递到段令康手上。

  段令康一边致谢,一边向米东杰说一些表示歉意的客套话,看上去态度十分诚恳。

  “振兴社的重心以后将挪移到牙膏上去,肥皂一头主要由老汤和老洪负责,”米东杰摇摇手不让段令康往下说,“以后,咱们两家和平共处,尴尬的时候还可以互相帮助,这样该有多好。”

  “是啊,说到底都是自己人……”段令康点着头附和道。

  段红莲在旁边又是一声冷笑。

  “其实要谢的话,最该谢的人应该是海伦。”米东杰装作没听见那声刺耳的冷笑,继续对段令康说道。

  “对,对,应该感谢海伦小姐。”段令康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用不太流畅的英语对海伦说起了一连串的客气话。

  海伦微笑着应答,与段令康碰了个杯,席间的气氛融洽了许多。

  “有什么好谢的?”段红莲突然开了腔,貌似自言自语般说道。

  “红莲,别胡说。”段令康呵斥道。

  “怎么是胡说?”段红莲像被点着了的爆竹,双眉顿时竖立起来。“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这洋婆子使坏在先,我们何至于一败涂地?”

  “怎么能这样说……”段令康无力地抵抗道。

  “怎么不能这样说?”段红莲蛮横地反问道。“打一巴掌,再给个馒头,这么做更坏!”

  “喝多了,喝多了,老弟千万别介意。”段令康朝米东杰陪着笑说道。

  米东杰面色一变,忍了这么久,再好的涵养也被耗尽了。

  “哼,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方子拿回去还不知道是不是管用呢,”段红莲永远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回头别又憋着什么坏……”

  “够了!”米东杰忍无可忍,将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你要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把配方撕掉。”

  “住嘴!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段令康也有点火了,朝着妹子大声吼叫,又忙着安抚米东杰:“老弟,千万别听她胡说,就这么个臭脾气,你应该也清楚。”

  “没事,没事。”米东杰只得这么说,但已经恼怒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告诉你,米呆子,别以为今天假惺惺恩赐一个人情,以前的旧账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我告诉你,没门!”段红莲并不领情,更不知道见好就收,手指着米东杰的鼻子愤愤地嚷叫道。“你不是开了牙膏厂吗?信不信老娘改行也做牙膏?”

  这句话虽然半真半假,但穷追猛打的意愿依然表露无遗。

  “好吧,这笔账随你怎么算都行,”米东杰脸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来,“咱们两家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你要做牙膏,欢迎!”

  说到这里,米东杰一把拉起海伦,不顾众人的阻拦快步走出包厢。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宴请,竟然再次不欢而散。

  米东杰觉得,从今天开始,自己已经不欠段红莲什么了。

  一九四零年三月,天气的阴冷程度与寒冬相差无几,而政治气候更是看不出一丝暖意。

  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效忠于日本帝国的“国民政府”,开始鼓吹“曲线救国”,而重庆国民政府则马上发布多达一百余人的通缉名单,自汪精卫起的各级长官一网无遗。“上海特别市政府”改隶汪伪“行政院”直属,改悬“和平建国旗”。

  但令人万幸的是,哪怕是在日军的刺刀面前,租界上的报纸依然保持着自由和独立的精神,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对汪伪大加鞭鞑,这下捅了马蜂窝,汪伪属下的沪西七十六号特工开始到处抓人、杀人,大量报界中人和国民政府遗留下来的党政军人员相继遇难。

  更麻烦的是各种流氓、匪徒和灰色游击队也乘机浑水摸鱼,专找富商敲诈勒索,上海滩上暗杀和绑架盛行,报纸上天天都有连篇累牍的相关报道。海伦看报看得心惊肉跳,多次建议米东杰去弄一张“自卫手枪”的牌照,备下枪支以防不测。米东杰却不以为然,笑说有枪有什么用,自己在明处,人家在暗处,还是听命吧。

  日子过得飞快,三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段红莲所说的“做牙膏”毕竟还是一句气话,目前情况下,肥皂生意能够转败为胜,已经算是上上大吉了——海伦提供的补救措施果然有效,“活性剂”力挽狂澜,一下子救活了艾斯特公司——仓库里的废皂回炉后,段令康取名为“复合皂”,首批产品马上送往富成纺织厂,郑重声明免费供其试用,倘若再出差错,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试用结果令人满意,而且这件事歪打正着,消息传开以后,反倒帮艾斯特公司打了广告,纺织行业内全都知道了段家兄妹的名字,再去别的厂家推销,立即容易了许多。

  废皂变成了钞票,但有句老话叫做“越吃越馋”,段令康账上有了钱,胃口却更大了。
  这一阵,米东杰一直在忙牙膏厂的筹建,很少有时间过问肥皂厂的事,汤伯卿又经常在外面拜访批发商及催讨账款,振兴社的肥皂业务几乎由洪云甫一个人把持,近段时间里,主要目标是沪宁线上的纺织厂,把工业用皂的蛋糕进一步做大。为此,米东杰让洪云甫招募了一支推销队伍,沿着沪宁线撒开大网,很快便将三、四十家纺织厂网罗其中。

  段令康深悔自己慢了一步。

  上海虽是纺织业重镇,但开战后受到打击,厂家猛地削减掉一大半,这两个月里,自己沾沾自喜于“复合皂”抢占了上海滩头,殊不知米东杰高瞻远瞩,已经吞下了更大的外围市场。

  段家兄妹与洪云甫的来往越来越密切,除了三天两头地在一起吃喝,段红莲甚至还主动约请洪云甫去看了两次夜场电影。现在米东杰成天不在肥皂厂里,段红莲也没了什么顾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在雨果咖啡馆里等候洪云甫,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厂里,要是汤伯卿不在厂里,往往在电话里一聊就是半个钟头。

  段令康对段红莲讲:咱们得让洪云甫觉得自己吃亏。

  “这可不好办,”段红莲觉得有难度,“还能直接挑唆不成?”

  “挑唆就挑唆!”段令康十分果断。“只要能让洪云甫把沪宁线上的大客户让出一半来,不,哪怕只有三分之一,咱们就是与米呆子彻底撕破脸也值得。”

  “现在不是已经撕破了?”段红莲叹了口气。

  “我看,还是有些藕断丝连的光景吧。”段令康语带双关,但看看妹子的脸色,连忙话锋一转:“洪云甫这小子还不错,大家知根知底,要是日后做了我的妹夫,倒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段红莲斜了兄长一眼,脸色十分平静,甚至还有点冷漠,但又明白无误地摆明了默认的态度。

  “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晚上我请他吃饭,”段令康想了想又说,“这事,早晚得摊牌。”

  晚上,洪云甫如约来到法租界上的一家西餐馆。

  喝光一整瓶红酒以后,话题转上了正轨。

  段红莲开门见山地说,希望洪云甫能让出沪宁线上一半的客户来!

  “怎么让?”洪云甫一楞。

  “很简单,你只要坚持原来的价格分文不让,”段令康笑嘻嘻地说道,“我再上门以稍低的价格供货,事情还不是一谈就成?”

  “这么办,不太合适吧?”洪云甫面有难色。“日后,我在老米面前没法交待啊。”

  “有什么交待不交待的,你在振兴社只占一成,牙膏厂现在独立出去了,投产以后,全是米呆子的独食,没你一分钱的好处,哼,我看啊,这是米呆子听了那洋婆子的话,变着法想甩掉你和老汤,”段红莲没忘记“挑唆”的责任,随后又直截了当地说,“我哥说了,沪宁线上的厂家,你只要让出一家,艾斯特就付给你一千块钱,让出十家,就给一万块钱!”

  洪云甫心里一颤。

  “这话怎么能这样说,”段令康假意喝住妹子,“云甫又不是外人,岂能任何事都用钱来说话?”

  “就是,哪里是钱的问题。”洪云甫喃喃地说。

  段红莲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说出了一句逻辑混乱但目的明确的话:

  “这笔生意,算你的彩礼也好,算我的嫁妆也好,只要咱们能给米呆子一点教训就成。”

  “是啊,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不是?”段令康又补上一句。“我打算,过一阵就给你们俩订婚,当然,咱们谁都不请,暗中办事。”

  这真是天大的馅饼掉在头上,洪云甫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被砸晕了。

  想想也是,米东杰现在自己都不太把肥皂业务当回事了,全心全意地扑在牙膏厂里,三个月来,连肥皂厂的账本都没来看过一眼,那么,漏掉一些客户又算什么呢?

  牙膏厂的设备已经安装完毕,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下个月就能开工试产了。

  洪云甫抽空去牙膏厂看过一次,崭新的车间里,密布着成龙配套的设备和交叉纵横的管道,一名德国工程师指挥着几名米东杰招来的技工,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海伦则充当双方间的翻译,现场忙碌不堪却又井然有序。

  “那些技工怎么样?”洪云甫问米东杰。“德国人走后,他们能独立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