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陈栎回到基地, 这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公共区域只有大雪在通讯运算器前拼命地挠着自己爆炸头。
陈栎拐了个弯走进食堂,粟今天难得的没有翘班, 正在厨房里煮汤。
浓郁的酸香从锅盖的缝隙中一股股地往出涌。即便是速食包,在粟的一番烹饪下也会变得很可口。
粟看到陈栎靠在厨房的门边, 指了指锅。
陈栎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粟端着两碗浓汤粗粮面条走出来,递给陈栎一碗, 自己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陈栎把耳机戴上, 接通了烟枪的频道。
耳机里传来一片杂音, 像是被什么巨大混乱的电波干扰,陈栎登时心里一紧。
“老烟?”陈栎稳住声音。
那头有人声夹杂在通讯波里, 却因为杂音干扰,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嘀——”通讯终止。
陈栎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抓起手机,迅速奔向主脑室。
就在他闯进主脑室,把正在里面工作的伤寒吓了一跳的时候,这时他收到了一条文字频道简讯:“我们在的地方有大量机器人残骸, 电波干扰严重,无事,放心。”
陈栎还是不放心,抓着伤寒的后衣领, 强迫他退出手头的工作界面, 定位了烟枪和颂光的位置, 确认真的无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咳, cy…”伤寒艰难地呼吸着,小脸涨红。
“抱歉。”陈栎回过神来, 连忙松开了手,帮伤寒整了整被他抓乱的衣服。
他有些尴尬地从主脑室退了出来,刚走出两步,伤寒就追了出来。
“你在吃什么?”伤寒板着一张小脸问。
“厨子煮了汤,下了一口面条。”陈栎如实说。
“我饿了。”
陈栎便带伤寒返回食堂,粟看到两人,默默地走进厨房又煮了一碗面条,端给伤寒。
“我每天都去跑步,”伤寒说,“按照那天的强度。”
陈栎点了点头,“感觉怎么样?”
“累。”
陈栎哑然。这个回答没什么不对,但又好像不太对。
“除了累呢?”陈栎问。
伤寒偏过头想了想,“着急。”
“别急,”陈栎宽慰道,“你的身体素质…急也没用。”
伤寒没绷住笑了出来,“我以为我已经很不会说话,没想到你比我还不会说话。”
“话糙理不糙。”陈栎说。
两人吃完了饭,粟出来收了餐具,伤寒先行回主脑室继续工作。
陈栎离开雪棕榈时,望了望左右两个街角,那两个业务跟踪者还真听话,说走就走。
他把车从基地的环形挂式车库里取出来,然后开启反追踪驱车前往第四区。
——中心城有名的白领之区,整个大区摩天办公写字楼鳞次栉比,快速道一条条横过天宇,直到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陈栎将“夜行者”停在第四区最大的自动收费停车区。
然后他步行三十分钟走到一片较为偏僻的办公楼群,又走到这个楼群一座最不起眼的办公楼下。
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楼下的充电站给自己早已亏电的电子烟充了一会儿电。
五分钟,电池满电。
陈栎站在充电站旁,把金属过滤嘴咬在牙齿间,低头调整了一下腰后装备包的位置。
接下来,他抽了一管三十分钟的烟叶粒子,直到办公楼的灯几乎都已经熄灭,白领纷纷回家,只有顶楼的灯还亮着。
陈栎准备动身上楼。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拐到后侧的防火通道,三下两下撬开门,然后顺着防火通道爬上了三层。
三层是一家健身中心,透过橱窗玻璃,能看到一些体态臃肿的人正在跟一旁的机器人教练跳健身操。
陈栎从装备包取出一只指套套在右手中指上,走到健身中心的门前,他侧头避开了面部识别系统,然后把带着指套的中指放在指纹识别窗上。
一阵细微的电流音,识别窗在被短暂的麻痹之后,弹出来一个员工的信息,为陈栎放行。
他迅速遛进更衣间,徒手敲碎脆弱的隔间锁,把锁子的碎屑收走,从里面抽出了这个倒霉蛋的员工卡。
有了员工卡,陈栎顺利地乘上电梯,背身避开电梯监控,畅通无阻来到顶楼。
顶楼分属于三家不同的公司租赁,此时只有最里面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陈栎径直走过去,走到亮灯的办公室前,单向玻璃门自动开启。
他走进去,里面只有一个埋头办公的男人,正在手写板上不停地记录着,甚至连抬头看一眼这个不速之客的功夫都没有。
陈栎靠在门边的单向玻璃墙上,安静地等待着男人结束办公。
男人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又办公了近两个小时,才把手写板插回间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只见他满脸倦容,鼻子上架着一幅眼镜,眼睛短暂地失焦又找回焦距,他伸手把眼镜取了下来,揉了揉鼻梁。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开会,”男人说,忽然他挑起一边嘴角,笑得有些玩味,“你溜门撬锁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治安法。”
“你能跟踪我,我就不能来找你吗?”陈栎说。
男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颈椎,然后绕到办公桌的前方,靠在桌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妹妹的紧急通讯地址填的这里,我来碰碰运气,”陈栎说,“你倒是很疼爱她。”
“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跟踪你?”男人又问。
陈栎冷笑了一声,“你的员工水平太差劲,你也不怕我手一滑宰了他们。”
“我知道你们有限杀令。”
两人一个靠在门边,一个靠在桌边,眼神冷漠,姿态戒备,仿佛中间有不可逾越的透明墙一般。
陈栎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忽然感到有几分恍惚。不知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变故陡生太多,他突然没有力气去猜忌这些曾经熟悉的人。
“你老了。”陈栎淡淡地说,
“人总会老,”男人说罢,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反光的物件照了照自己的脸,“啧,怎么又长出两根皱纹。”
男人前后不一的言行,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对于年龄这个问题到底介怀与否。
“你找我有什么事?”陈栎直奔主题。
男人放下反光物件,双手环在了胸前,“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辰月初能找到,你自然也能找到。”陈栎说。
“我以前也以为你死了,”男人说,“小任还伤心了很久,她以前很喜欢你,总嚷嚷让茗姨把你嫁给她,可惜茗姨说什么都不同意。”
“我比她大七岁。”陈栎冷淡地说。
“七岁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笑着说。
“我走的时候她才九岁,”陈栎又补了一句,“我‘死’的时候她才十一岁。”
男人耸了耸肩,“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合适。”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陈栎又问了一遍。
男人上下打量了陈栎一番,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陈栎也不着急,静静地靠在门边,任他人肉扫描机的一样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
“辰夜,如果你觉醒了,就做好死亡的准备吧。”男人的嘴里慢慢地吐出这样一句话,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非常严肃,一切轻松平和荡然无存。
陈栎并不惊讶,他平静地摇了摇头,“我拒绝。”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眼神饱含责备的意味。
“我的性命应该是仅属于我自己。”陈栎说。
男人说,“很可惜,并不是。”
“那你就来杀了我吧,如果你做得到。”
“茗姨留给我的任务就是这样。”
陈栎冷笑,“她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男人却认真地说,“她确实是一个好母亲……是你对一切的认知都太浅,也太晚了。”
“谁也没有教过我该怎么做,为什么现在指责我不懂事。”陈栎平静地看着男人说,语气毫无波澜。
男人却认同般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你嘴里的觉醒是什么意思?”陈栎问。
男人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陈栎想,这话倒也没错,不仅他清楚,他的身体更清楚。他的背离开单向玻璃墙,站直身体。
“她说的蜉蝣时代已经来了,对吗?”陈栎低声问。
男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说不定那会是一个更好的时代。”
“那我一定要活着看到。”陈栎重重地咬住了“活着”两个字。
“很晚了,你回去吧,”男人顿了顿又说,“路上小心。”
“抱歉,我借了你员工的卡,”陈栎从口袋里抽出那张磁卡,随手扬了扬,“你再帮他补办一份吧,温元帅。”
男人的目光捕捉但陈栎不住发颤的手,顿时一寒,他疾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陈栎的手腕,下一秒就被陈栎甩开。
陈栎的力量让他吃惊。
“你的手怎么了?”男人寒声问。
“没怎么。”陈栎说。
“和我说实话。”男人的声音里蕴藏着父辈的威严,他紧皱眉头,眉宇间的深痕证明着他半生的操劳。
“温元帅,你在和我们家老大合作……烦请心无旁骛。”陈栎直视男人充满威压的双眼。
温元帅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下怒意,他沉声,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辰夜,你的生命确实属于你自己,但是如果你控制不住,毁灭的却不仅仅是你自己,你想清楚,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清白无辜的人。”
陈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把我说得好像什么恶魔降世,我有那么可怕吗?”
“辰茗那样有着绝强控制力的人都为此赴死,”温元帅严肃地说,“从我对你的观察来看,你不如她,所以你比她更危险。”
陈栎目光如同冷水一般,他反问温元帅,“你怎么知道我不如她?”
温元帅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陈栎的话。
“就因为性别?”陈栎冷冷地说。
“不…”温元帅飞快地否认,但之后却又是一阵哑口无言。
“我能活到今天,”陈栎却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自嘲和洒脱,“你不知道我死过多少回。”
“所以,我绝不会撒手,我这条命,无论是谁,包括所谓的命运,都别想夺走。”
说罢,陈栎转身,再没有看温元帅一眼,径自离开了这座办公楼。
在黑暗中,他的嘴角紧紧地绷着,他板着一张脸,无声地承受着一种格外陌生的情绪。
这种情绪比任何伤口都更疼,在他身体里,如同菌落一样疾速地发酵。
最后他想起来了,自己在幼年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感受这种情绪。
最剧烈的时候,是辰茗亲吻温任之的额头,安抚因为踩坏她的鞋子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这种情绪大概叫做,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