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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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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几分钟后,  陈栎重新发动“贝母”,驶上浮空快速道,迎着黎明的白光向前飞驰。
  一直向前,  或许都会融进黎明。
  烟枪不说话,哪怕陈栎的行为让他不安,  他依旧保持着安静,嘴边叼着的烟没有吐出丝毫烟雾。
  陈栎抽走了他的烟,  咬进自己嘴里。
  他便磕出一根新的,重新叼在嘴边。
  没想到陈栎把这根也抽走了,  两根白生生的一次性雾化烟在陈栎淡色的唇边释放出大量的烟雾,  像座卖力生产的工厂。
  “你在跟我撒娇?”烟枪笑着问。
  “我在抢你烟抽。”陈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你们都爱抢我烟抽。”烟枪说。
  “因为你那儿准有。”
  “那我以后不抽了。”
  陈栎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烟瘾,就是无聊,  习惯嘴边有点什么……我喜欢烟油味,最好是有点呛鼻子的那种,  我老觉得自己嗅觉不太好。”烟枪晃了晃自己的烟匣,里面传来塑料和金属相碰的声音,“这种,不抽也没什么可惜的。”
  “谁拦着你抽烟了,  我砍了他。”
  “你不是说尼古丁咬我一口…呸,小动物咬我一口都得中毒。”
  “我咬了那么多口也没中毒,可见这话说得不对。”
  他们此时已经靠近中心城的边缘,陈栎在某家工厂的公共停车坪停了车,  和各种大型工业用车并列成一排。
  “到了?”烟枪问。
  “没,  下来走两步就能看到。”
  陈栎说两步还真的就是几步之遥,  对工厂蓄水池的对面,  一片鲜红的杜鹃簇拥着一座小白楼。
  他们走过蓄水池上类似于钢梯横倒在上面形成的小路,来到了小白楼脚下。
  “你以前就住这儿?”烟枪张望了一圈,  觉得这个地理位置非常奇特,且很不宜居。
  陈栎摇了摇头,“她死了之后搬到这儿的。”
  杜鹃周围没有太多积雪,花叶在寒风中依旧鲜亮,不知是雇人细心打扫过,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植物养护科技。
  小白楼则被雪厚厚地裹了一层,圆润的积雪层让它看上去多了几分可爱。
  陈栎用口令打开门——他的大脑告诉他这是婆罗根语,至于为什么辰月初喜欢并擅长使用婆罗根语,他目前懒得去深究。
  小白楼内仍旧保持着清新干净的味道,廊下的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脚步渐次亮起。
  “你不是想参观我的房间吗?”陈栎说。
  “要是不方便的话…啊?”烟枪的话还没说完,陈栎已经抬手指给他。
  ——玄关处,两折电动楼梯下的狭窄空间,有一扇棕黑色的小门。
  “进去看看。”陈栎说。
  烟枪低头看看自己的肩幅,“这…我进得去吗?”
  “头能进去就能进去。”
  “好吧。”烟枪比了个“接受”的手势,弯腰拧开了小门的门锁。
  他刚猫腰准备往进钻去,就被陈栎拎着后衣领拽起来,“你真要进?”
  烟枪微眯双眼,他感觉刚刚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眼睛,“里面好像有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陈栎没好气地说,“顶多能躺个人,多点什么都硌腰。”
  “自己看。”烟枪一把搂过陈栎的头,两人两颗脑袋杵在这个小小空间和外界的接口处,向内张望。
  “还真有。”陈栎皱了皱眉,他也看到不远处有一星光点。
  他从烟枪身侧探身钻了半个身子进去,腰舒展出一个猎豹般弧度,由于入口过分狭窄,他的腿卡在烟枪半跪的大腿旁,绞了个严丝合缝、春意盎然。
  烟枪想,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耍流氓,但他怕陈栎回头把他头拧下来——还是腿盘上脖子那种。
  所以他非常绅士地扶着陈老板的腰把他送进去。
  “什么东西?”烟枪问。
  陈栎不说话,他已经爬到尽头,撑着顶面把身体跪到最低,这个空间高度他非常熟悉,毕竟曾经是他的“房间”。
  他眼前是一把斜横倚在墙壁上的长刀。
  漆金刀柄,狮头刀覃,外壳乌黑,露出沙金的内衬——一看就知道造价高昂,光手工费估计就能买下陈栎在酒吧街那家店面。
  他看着刀怔了一会儿,忽然感到身后一片温热,烟枪没听到他回应,便也挤了进来,一路没少撞头,此时捂着脑袋一副蠢样。
  陈栎从后腰掏出一根电笔咬在嘴里,伸手取来那把长刀,拔出一截,如水的白刃和灯光相碰,折射出蛰人眼球的雪亮。
  “好刀啊。”烟枪赞叹。
  一把精装的好刀已经极为罕见,但陈栎知道这把刀绝不仅仅如此。
  因为他能感觉到漆金的刀柄中有电流交互时轻微的撞击感。
  他猛地一甩,狮子吞口霎时间展开一扇看上去薄如蝉翼的电子护盾,如果空间足够,这扇护盾还能向四周扩张。
  盾刀,刀和防护盾一体的武器,数百年前风靡一时。
  这算什么,礼物?
  怎么会有人在死后才开始表现得像一个好母亲。
  陈栎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收好盾刀重新立回墙边,熄灭电笔,向门口的方向爬了几步,伸长胳膊,阖上了门。
  骤暗。
  “砰”的一声,烟枪捂住脑袋闷哼一声,“我艹…”
  “有人来了。”陈栎说着,把手掌放在烟枪头顶上,小声骂道,“撞傻了?怎么还一个劲儿往上撞。”
  “唉,艹,我真快傻了。”
  陈栎能感觉到烟枪微凉的发丝在蹭自己的脸,像笨拙的小动物一样惹得人心烦意乱。他干脆把烟枪的头按进怀里,狭窄的空间里他只能佝偻着背跪着,更别提烟枪是什么扭曲的姿势。
  “别烦,我听听。”他小声说。
  “你在听什么?我怎么没听到……”烟枪用气音询问。
  随即他也听到了,电流钻进锁阀里的声音,很快小白楼的大门被破解,机璜一道道弹开。
  接着响起的是缓慢、沉重的脚步声。
  陈栎沉默地听着,他试图把从听觉推到视觉——自己的听觉和别人的视觉。
  另一个视角在他眼前缓缓打开,模糊的、摇晃的,像个老化的电子屏幕,布满了雪花状的瘢痕。
  他随着这个视角走上楼梯,走到客厅,在客厅做了什么——他看到一只苍老的手碰了碰桌上的摆件,然后那只老手摆出一个“人”的模样,从桌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
  这分明是小孩才会做的事情。
  然后颠簸混沌的视觉转向辰茗的书柜,依旧是那只老手,精准地从里面挑出了一张电子实验书拿在手里。
  然后一直看着那张实验书的首页。
  一直看着……
  “老烟,我出去一下。”陈栎说。
  “我在这儿等你?”烟枪小声问。
  “随你,但别上楼。”
  陈栎推开小门爬出去,他深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有点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在这老鼠窟一样的地方住了十几年。
  他轻捷地跳上楼梯,几步跨完眼前的楼梯,上了二楼。
  “商黎明,或者我该称呼你,‘来自未知世界的怪物’。”陈栎的语调和他的步伐一样轻快。
  “你好。”眼前状似风烛残年的老者向他微微颔首,他手里还捏着那张薄薄的电子实验书,“我该怎么称呼你?”
  “陈栎。”
  “你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商黎明说。
  “我以前叫辰夜。”
  “这才应该是你的名字。”商黎明温和地笑了笑。
  “名字只是一个方便他人称呼的代号,如果再也没人称呼你,你的名字还有意义吗?”陈栎语气平淡地说。
  商黎明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但我觉得名字是重要的。”
  “所以,谁是辰明。”
  “她告诉我她叫辰明,光明的明。”
  陈栎点点头,“我预感你今天会来这里,你真的来了,我以前一靠近你就会头疼,上次遇到你时,我眼前出现了利维坦……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和你是同类才对。”商黎明的语气温和到甚至有几分羸弱。
  他不是商黎明,也不是梅少爷,更不是那个在地下城还做着皇帝梦的祭祀学教授。
  他应该就是辰茗梦中的利维坦。
  “我和你不是什么同类。”陈栎把身体的重心倚在辰茗厚实的合金书桌边上,他看着商黎明,“你找辰茗,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八年多了。”
  “我来的……这么晚吗。”商黎明的语气里没有明显的悲伤,仅有几分轻飘飘的失落。
  “如果你想祭奠她,我可以和你喝一杯。”
  “我还没有喝过酒。”商黎明说。
  陈栎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个小孩。”
  “以我在你们这样复杂人类社会中积累的经验,确实可以说还是个小孩。”商黎明说。
  明明裹着一张垂垂老矣的皮囊。
  “我还有几个问题。”陈栎说。
  “我尽可能回答你。”商黎明诚恳地说,他的神情干净,让人难以怀疑。
  “你从哪儿来的?”陈栎问。
  “从一片荒芜,如果没有土壤也能被称为大地,你可以称它为‘荒芜大地’。”
  陈栎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轻率且略带嘲讽的笑容,“所以你是外星人?”
  “星球?不是。”商黎明摇了摇头,他的手还攥在电子实验书上。
  “你拿着它做什么?”陈栎问。
  “这上面有她的笔记,我…我很喜欢。”商黎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容,纯真如少年。
  “梅少爷和你是共生?”陈栎转向另一个问题。
  “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和我搭话的人,他用小型电子脉冲器和我说话……很有趣。”
  陈栎点点头,“那个教授呢,你直接凌驾了他的意识?”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意识一片混乱,我理解不了…我在他身体里睡了一会儿。”
  陈栎想,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这是辰茗那颗诡异的大脑从另外一个世界勾引来的东西。她叫它“利维坦”,而它现在是“商黎明”。
  他和老烟在地下城发现的那些立体打印出来的皇座,是那位祭祀学教授自以为突然获得天赐力量后为自己兴修的。
  随后教授在地下城被腐蚀液体烧死,却被体内的“利维坦”带动爬上地面,被反革他们捡走,之后“利维坦”离群索居的秉性让他再度回到地下城。
  在这之前,梅少爷跳进地下城偶遇过“利维坦”,并与“利维坦”交流,在教授死后与其共生在自己身体里——这种共生产生的消耗将梅少爷耗成了形销骨立的活蜜兰。
  然后梅少爷死,“利维坦”又寄宿到了真正的商黎明的身体里,那个被前妻推出来顶罪的濒死老头。
  “商黎明还活着吗?”陈栎问。
  商黎明摇了摇头,“他病得很重,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那你打算用他的身份活下去?”陈栎站直身体,绕到辰茗的大书柜前,他记得辰茗藏了一瓶好酒。
  但她没机会喝了。
  那就由我代劳。陈栎想。
  “我很喜欢这个身份,这个身份曾经离她很近。”商黎明轻声细语地说。
  “害过她。”
  “你介意吗?”
  商黎明的话让陈栎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介意?你为什么要在意我介不介意。”
  “你是她孩子,身上有和她一样的味道。”
  “那你喜欢我吗?”
  商黎明摇了摇头,“不喜欢,她是独一无二的。”
  陈栎找到了那瓶酒,开口上居然挂着一只密码锁,“神经病。”
  “我可以帮你打开。”商黎明说。
  “不用。”陈栎从后腰拔出肋差,轻松撬开了锁。
  古朴的酒瓶上突然亮起一行蓝字——“请你喝,儿子”。
  “神经病。”陈栎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粗暴地拧断瓶盖里的小投影器,然后从桌下取出两只一次性杯子。
  他想了想,又拿出第三只杯子,“我男朋友要等得不耐烦了,你快点喝了这杯,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酒瓶里的酒液是晶亮的琥珀色,陈栎想,我一会儿要带走这瓶酒。
  商黎明举起酒杯想要和陈栎干杯,陈栎没有理会他,伸手将一杯酒泼在地上,轻声说,“敬你,辰将军。”
  他的动作引来清洁系统的察觉,地面上的酒很快被清理干净。
  商黎明讪讪地收回手,他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立即皱起眉头,孩子气地向后抻直了嘴角。
  陈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如冷水般注视着商黎明喝完杯中的酒。
  “你和丛善勤什么关系。”陈栎发问。
  “我在帮他做一个实验。”商黎明答。
  “你为什么帮他?”
  “他答应把她的头给我。”
  陈栎心里一颤,尽管这个答案早已在他心里翻滚过千百遍,他继续沉声问,“什么实验?”
  “智脑仿生人。”
  “什么意思?”陈栎皱眉。
  “由他的大脑发出指令,只要他的大脑不死,就可以远程控制一整支仿生人军团。”
  “有多少几率成功?”
  “很难。”
  “为什么?”
  “因为他太老了,大脑已经不够强健。”说着商黎明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瞬,陈栎的手掐在了商黎明嘴上,同时,商黎明的身后冒出一个银色的脑袋,一支同样是银色的枪管顶在商黎明的后脑。
  “你很喜欢这副身躯吧。”陈栎冷淡地问,声音中充满威压。
  商黎明浑浊的老眼目光依旧安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让我知道丛善勤的目的,我是她儿子,你害我,她会伤心的。”陈栎说。
  商黎明点了点头。
  陈栎松开钳制的手,又对商黎明说,“既然你爱慕辰茗,那你应该也偏袒我。”
  “但你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商黎明说,“也不如她温柔。”
  陈栎震惊了,偏身去问烟枪,“他说我不如辰茗温柔。”
  “我没见过辰茗,”烟枪说,“但你确实不温柔。”
  “我是不温柔,但她是残暴。”陈栎继续歪着身子说。
  “她怎么会残暴,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商黎明反驳。
  烟枪无奈,“我根本没见过她,怎么参与你们的讨论。”
  商黎明从烟枪的枪口前小心地挪出自己的身体,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我可以走了吗?我还有工作。”
  陈栎扬了扬下巴。
  商黎明离开后,烟枪第一句话是责备,“你怎么又喝酒。”
  而陈栎第一句话则是,“老烟我不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头栽进烟枪怀里,昏倒之前他挣扎着说,“老烟,给我把那瓶酒…”
  “想也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