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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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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书籍名:《蜉蝣时代》    作者:一杯三两墨

  “这算什么见‘面’。”陈栎语气冷淡。
  “你等等。”那坨丝线说。
  接着它慢悠悠地飞了起来,  然后在陈栎眼前画了一只简陋的眼睛……然后还随手画上了几根七零八落的睫毛。
  陈栎沉默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跨越了生死,也跨越了整整八年的时间。
  但他心里一丝感觉都没有,  空荡荡的,连长久以来的积怨都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辰茗的眼睛在看到陈栎的那一瞬不自然地震动了几下,  没挂牢的睫毛掉下来一根,像金色的羽毛飘入黑潭。
  陈栎低头发现自己胸口有些残留的红痕,  他不以为意,懒得遮掩,  抬头继续看着辰茗的眼睛。
  “你难道没有想问我的?”还是辰茗率先开口。
  “没有。”陈栎说。
  “机会难得,  况且你一时半会也出不去。”辰茗倒是难得的好脾气,成为一团丝线的她比生前懒散了许多。
  陈栎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儿有坐的地方吗?我开了一天车,很累。”
  “没有,  但你可以躺着,像我一样。”辰茗说。
  “算了……为什么你会变成一团线?”
  “这是丝线状态,是这个维度的一种动态状态,还有散状态——”辰茗说着,  那只简笔画眼睛瞬间变成无数颗光点,静止悬浮在半空,她的声音继续,“这是静止状态。”
  “所有人死后都是这样吗?”陈栎问。
  辰茗重新画好了眼睛,  她又不自然地震颤了一下,  声音含着些埋怨,  “你到底被什么动物啃了?”
  “野狗。”陈栎说。
  没想到辰茗的画眼竟然朝自己笔直地飞了过来,  贴得很近,片刻之后,  她否定,“这不是狗咬的,没有獠牙的齿痕。”
  丝线虽然散发着金光但没有任何温度,陈栎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辰茗的灵魂,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死后视力会不好,和生前不一样,获取信息大多靠双眼。”辰茗解释道。
  “所以,这里是地狱吗?”陈栎问,他又左右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有,一片漆黑,也没有温感,不冷不热。
  “这里是亡者的维度。”辰茗又说,“你抬头看。”
  陈栎依言抬头,他的视觉被瞬间拉得极高……他看到了无数层世界悬在头顶,每层世界都有座像火山坑一样向上张着大嘴的东西,里面是无底的深黑。
  亡者维度的视觉和现实维度不同,没有任何实质的遮挡物。
  它们是有形的,却又是透明的,可以被视觉穿透,又能被视觉理解。
  “那些坑是什么?”陈栎问。
  “是其他死人。”辰茗答。
  “那你的坑呢?”
  “在你脚下。”
  陈栎低头,他感觉自己的视觉能力又开始诡异地变形,他以光速俯瞰过脚下的黑潭,竟然巨大到如同一整颗星球。
  他微微眩晕,退了半步才站住。
  “这个维度有些细小的漏洞,所以很多人都曾误入过至亲的亡者世界,但大多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辰茗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你的大脑不太一样,所以能和我短暂交流。”
  “那你们之间会交流吗?”陈栎指了指头顶。
  “这里没有语言,是永恒的静默……我刚死的时候,想过如果亡者的世界能诞生语言,彼此之间能够交流,这里还有许多漏洞,或许能让维度崩溃,让生死颠倒。”
  辰茗轻声笑了一下,“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辰茗生前是个实验狂魔,没想到死了之后还怀着一些疯癫的幻想。陈栎想着,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失落。
  他发觉自己能接受辰茗作为自己母亲的死,却无法接受辰茗作为一名科学家的死。
  尤其是在她死后只留一具无头的残躯,头颅受人折辱。
  “你想的东西我都能听到,”辰茗用略带自嘲的语气说,“死了之后听力反而变得特别好。”
  陈栎勾了勾嘴角,“那我可以直接骂你,都不用费心组织语言。”
  “随便你,不疼不痒的,反正都死了。”辰茗说。
  “原来你也知道,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苦。”
  陈栎说完这句话,辰茗陷入了沉默,她的画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栎。
  这个冷峻高挑的青年,站在漆黑的亡者世界,却没有常人的恐惧……或者说,他如今的存在已经近乎于恐惧本身。
  与其说他能够穿透维度,不如说,他就是维度本身。
  辰茗的亡者之眼模糊又锐利,她很清楚自己塑造了怎样一件作品,这个作品足以代替她延续人类岌岌可危的岁月……但,这是她的儿子啊。
  她知道成为这样一个作品,需要承受多少痛苦。
  “我为什么会来这儿?”陈栎出声提问。
  “梦到至亲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你睡得足够沉。”
  “哦。”
  “辰夜。”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陈栎迟钝地“嗯”了一声。
  他心里莫名涌上一片发酸的情绪,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抬手撩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那片狰狞的伤口。
  他张了张嘴,没出声,他在心里问辰茗,“怎么样?”
  接着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忘了,你看不清。”
  “辰将军,我现在的样子,你还满意吗?”
  陈栎在自嘲时,语气和辰茗总是有几分相似,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辰茗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睁着那只简陋的画眼。
  “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我会…我会办好。”陈栎深吸了一口气,他麻木了许久的情感有渐渐复苏的迹象。
  他发觉自己站在辰茗的亡灵面前,仍然觉得畏惧,觉得冰冷,和小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他和辰茗是母子,却比上下属更…
  “我听得见。”
  陈栎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把头埋得很深。
  “我只是想跟你说——好好活下去。”辰茗声音无奈,她把眼睛又变回一团线,沉进雾潭里,懒洋洋地发着光。
  “你的所有决定,都将是对的,不要再怀疑自己。”辰茗继续说。
  陈栎抬起头,问出了埋在他心底像肉刺一样的问题,“你到底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辰茗的那团丝线瞬间变得更加松散,简直像是一片波光,她被雾潭带动着,飘荡了许久,才缓缓吐露出那场未来的灾难。
  “我看到了,很多。”
  “辰夜,你是第一个被我吞入脑空间里的人,然后我便失去控制,吞噬了无数的人……他们的至亲将我开膛破肚,焚烧我的四肢,却仍然无法拯救那些被关禁在我脑中的人。”
  “世界一片哭声,只要我活着,就能不断听到,外面在哭,里面也在哭,那都是我的罪孽。”
  “我进行过一千六百四十三种猜设,选择死亡是唯一解。”
  “而现在,是最好的结局。”
  辰茗声音冷静,但陈栎知道她是痛苦的,但她太过强大,让她的痛苦显得渺小如微尘。
  陈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低头摸了一把自己发酸的鼻子。
  他知道辰茗作为一个将军,生前死后都无愧于人民。
  “我只有愧于你。”辰茗的声音变得有些沉。
  这句话让陈栎梗在喉咙里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几乎要把自己溺死在手心和泪水里。
  “你小的时候我对你不好,长大后离你而去。”辰茗语气淡素,但这已经是她最温和的声音,“还让你背负这样痛苦的人生。”
  “你可以恨我,但别忘了我。”
  她轻声说,“辰夜,你是我的骄傲。”
  陈栎感觉热泪顺着手腕流进袖管,辰茗这淡淡的几句话让他哭出前所未有过的眼泪,他在心里大骂自己脆弱,却更想痛哭。
  反正是在梦里,他放任了自己。
  “儿子,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一定要活下去,成为诺亚方舟。”
  这句话作为梦境的结语,陈栎在颠簸中清醒过来。
  他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正握着他的手,他轻轻抽出来,听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老烟,别单手开车。”
  烟枪却不听他的话,那只温热的手摸上他的脸,在腮边揩了揩。
  陈栎愣了一下,伸手摸了一把,全是凉凉的泪水,“我哭了?”
  “对不起。”烟枪低声向他道歉,带着深深的懊悔,眉头紧皱。
  陈栎立即明白过来烟枪是误会了,但这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因为……这他妈该怎么解释?
  “不是。”他短促地否认。
  “没有,是我…”烟枪的声音里满是愧疚,“我让你不舒服了。”
  陈栎抓了一把自己睡乱的头发,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老烟,不是因为这个。”
  烟枪茫然地转头看他。
  “我没有不喜欢,”陈栎心一横,脸不自主地先红起来,“我…我挺喜欢的。”
  “那你为什么哭?”烟枪肉眼可见更茫然了。
  陈栎叹了口气,“我梦见辰茗了。”
  “……梦到以前?”
  陈栎瞪了烟枪一眼,“我有那么脆弱?”
  烟枪这才放松了肩膀,紧绷许久的神经松缓下来,他笑着哄陈栎,“没有,怎么会,你最厉害了。”
  “先不说这些,咱们还有多远到绿洲?”陈栎坐直身体,眼前的公路越来越靠近浓绿色的森林,这路线明显不对。
  “不去绿洲。”烟枪说着指了指屏幕上的红点,“去这里。”
  “老大怎么安排的?”陈栎已经恢复了冷静。
  “把车停在这里,然后开装甲穿越雨林回中心城。”
  陈栎调出车内监控,一切如常,这些被反革精挑细选出来赎罪的人全然不知死期将至。
  “我在行李架上看到了封锁板,但他们还有各种和外界通讯的东西。”陈栎说。
  “老大说他会解决。”
  陈栎点头,又问,“巨垒呢?”
  “第三座,已经封住绿洲往南的路。”
  陈栎翻开军政部的平台,近期几乎没有公开的战报,他低声自语,“一味封路却没有战报,难道没人看穿温元帅的行为逻辑吗?”
  “他们以为他不敢,毕竟绝大多数人都不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就像那个大脑袋说的,集体利益极难撼动。”烟枪说。
  “不,”陈栎抬起头,“是老大威胁他。”
  “威胁?”
  “所以八局长不是自杀,是老大杀的。”
  烟枪喉头一滞,千言万语只有脏话最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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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啦,作者现在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哈哈哈哈哈哈放心,死不了!死也得写完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