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善鬼
“吼——！”
“快逃！”
“挡住它！”
“保护大人！”
……
僵尸的嘶吼, 人类的惊呼，还有各种杂乱的声音混迹其中, 营造成了一部混乱的追杀与逃生的戏剧。
当唐糖赶到之时, 一道人形正巧跌落在她面前。
她垂眸一瞧, 正好对上一双蕴满惊恐与惊喜两种极端情绪的眼眸。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如玉珠落盘般清脆的疑问声响起。
明明是不怎么响亮的声音, 却奇异地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 包括僵尸在内的耳朵里，成功使得众人的动作齐齐一顿，紧接着又整齐划一地扭头，望向那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的金裳少女。
“仙……仙子救命啊！”有知晓唐糖先前作为的官差，在认出她后，连忙连滚带爬地躲入她身后。
不在意自己背后多出了几位寻求庇护的胆小鬼, 唐糖奇怪的眼神在场中四处巡视一圈，缓缓地从毁容女子，黑衣男子与灰衣男子身上扫过, 最终定格在那只僵尸身上。
“金子？”
“波啾！”听到主人的呼唤, 金子连忙回以一道奶声奶气的叫声。
“你跑哪里去了？快出来。”
唐糖只能感应到金子大概在这片区域范围内，却不知这小贪吃鬼究竟躲藏在哪里。
她也懒得用神识一点点地找，直接呼唤起来。
“金子，快出来。”
随着唐糖的呼唤, 众人只见僵尸身上的衣裳里突然鼓起一个大包, 紧接着这颗圆滚滚的大包逐渐移动，最终从衣领处冒出一点金黄色的小绒毛。
“波啾…波啾…”金子可爱地发出一个个类似于‘嘿咻’的加油口号，一下下挣扎着, 将自己从僵尸的衣襟内拔出。
很奇异地，原本还冲着毁容女子等人凶恶嘶吼，充满敌意的僵尸，在金子从它身上钻出来时，居然就那么乖巧地呆立原地，似乎怕惊吓到金子一般。
“波啾！”好不容易将自己从衣领中拔出，金子高兴地高举两只小爪爪，大声欢呼。
“吼！”僵尸举起双手，莫名其妙地也跟着金子一起欢呼起来。
三人组：“……”
官差们：“……”
唐糖：“这是金子的新朋友吗？”
跟僵尸做朋友？疯了吧！
这是在场除了唐糖之外的所有人的心声。
可就在这个念头刚刚从他们心头一闪而过之时，却见金子及其开心地蹦跶上僵尸的脑袋上，冲着唐糖直点头，“波啾波啾……”
“原来如此，金子最近都跟新朋友待在一起啊。”听懂了金子‘波啾’中意思的唐糖一脸了然道：“看来金子的新朋友很好吃呢。”
听完全程的众人：“……”
总觉得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波啾波啾……啵啵啾……”随着金子的一大堆讲说，唐糖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首先，这只僵尸是一只好僵尸，他没有害过人，更从未咬过人。
其次，这只僵尸身上有一股很纯粹浓烈的煞气，且这股煞气还是最为厉害的玄煞，是可以帮助金子晋级的好东西。
所以金子这只小馋鬼终究还是为了‘贪嘴’而跟人家一只僵尸做了朋友呢。
再次，也就是唐糖与其他人所关心的重点，这只僵尸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原因很简单，它原本正在自己的墓地里睡得正香，哪里想到居然有三个不长眼的盗墓贼进来盗墓。
进来盗墓就算了，若只随意在外头那些财物走，困意正浓的僵尸根本懒得起身吓唬他们。
谁知他们居然贪上死人身上的东西，居然胆敢撬开它的墓穴，妄图夺取它身上之物。
这就大大惹怒了僵尸，它干脆蹦跶起来狠狠地吓了那些人一通，等那三人吓得辟谷尿流地仓皇而逃，它才心满意足地想躺回去继续睡。
结果还未等它躺下，就见自己身旁的一具陪葬墓穴空了。
那墓穴里躺着的是僵尸早夭的双生妹妹。
发现自己妹妹没了，僵尸彻底怒了，它一心认定是那三个盗墓贼偷走了它妹妹，所以径直追杀出来。
结果妹妹还未找到，反倒是这份滔天的怒于与煞气吸引了金子的注意，这才有了唐糖所见的一切。
“所以那些人身上的咬伤，都是你妹妹干的？”灰衣男子目光锐利地射向僵尸。
他们自然听不懂僵尸的嘶吼与金子的波啾声，但耐不住有唐糖这位翻译者啊。
“吼吼……”僵尸龇牙咧嘴地冲着灰袍男子等人怒吼。
它肯给金子朋友几分面子，不代表会给这群沾染了它妹妹气息的人族面子。
即便脑子僵硬化了，它也绝对不是一个傻子。
“波啾波啾……”金子蹦跶到唐糖手掌心，拉长了音调撒娇。
“金子想要我帮忙找它妹妹？”
“波啾！”金子点点小脑袋。
“可以哦。”唐糖想也没想就答应：“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吼吼！”你说，僵尸低吼。
“波啾。”金子反应。
“找到你妹妹后，你需要带着她一起离开，或者回去睡觉，不准再出来害人。”担心僵尸不答应，唐糖还多说了几句。
“你妹妹已经害死四个人了，那四个人孽障缠身，又欠了你们兄妹因果，死不足惜，但若再继续下去，一旦祸害到无辜人，你妹妹将会被打为邪崇，永远遭受正道修士的追杀。”
事实上，这四个失去的人对僵尸的妹妹也并非是没有影响的。
只是相比起祸害无辜人，这影响相对较小，可以用他们兄妹身上的福德相抵。
说真的，唐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明明满身煞气，却又被一股浓烈的福德所包裹的僵尸。
原本这股福德是被煞气给掩盖住了，若非唐糖是一只貔貅，对福德敏锐无比，还无法发觉。
也因此，在面对这只僵尸之时，她并未像对之前那三只盗墓贼僵尸一般充满敌意，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善意。
“吼吼。”僵尸用它僵硬的脑袋思索许久，慢慢领悟完唐糖的话后，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两下头，算是答应。
双方愉快地达成协议，唐糖便侧头转向那群前来查案的普通人：“你们先离开吧，余下的事我会解决。”
众人闻言，齐齐将目光投注在黑衣男子身上，直到黑衣男子点头同意，这才一起急急离开此地，连东西都不收拾了。
“吼！”一动不动地目送着那群人族离去，僵尸冲着唐糖低吼一声，提醒她该兑现诺言了。
“别急。”唐糖从储物戒内拿出一张五品寻踪符，留恋地看了一会，这才递给僵尸，“滴一滴你的血上去，然后将符篆撕开。”
僵尸一一照做。
当晕染上漆黑血液的符篆被撕开的那一刹那，一条璀璨的淡金色光线从僵尸的手腕上延伸而出，向着远方逐渐飘散而去。
“跟上。”唐糖一马当先，追在那金线背后，一路又追踪回了小镇。
原本他们以为僵尸的妹妹会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躲在镇内的哪个角落里，不料却是一路追踪回了客栈大门口。
因为之前闹出的僵尸事件，引得被关在里头的客人们集体暴动，不过短短半日时光，这家客栈便大门大开，人走楼空。
也不知那些劫后余生的客人们是各奔东西，还是被当地县令一起请去衙门‘喝茶’。
唐糖更加倾向于后者，但是这与她无关，她自然也不会去多管闲事。
而且此时，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凝眉望向眼前的客栈大门，唐糖突然拿出三张隐身符，在自己、僵尸与金子身上分别贴了一张。
隐去身形之后，自然无人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三只大摇大摆地步入门内，径直顺着金线的指引，穿过客栈大堂，步入客栈后院。
一掀开那格挡了大堂与后院的布帘子，一股子阴郁的煞气便扑面而来，那不是……一只才杀了四个人的僵尸所能拥有的！
唐糖目光一凝，眼前的世界却一阵恍惚。
隐约间，一道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逐渐传来。
闻声转头，唐糖就见一道淡粉的可爱身影如小旋风般从自己身旁跑过，径直扑入一位温婉女子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开心大喊：“娘亲！”
“唉，娘亲的小乖乖。”温婉女子温柔地将那约莫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儿抱起，亲昵地拥入怀中。
母女二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这画面温馨又美好。
突然地，唐糖感到了一股浓烈的怒意从身侧传来。
伴随着这道怒意的翻滚，还有一股强大的煞气渐渐笼罩在这方小院的上空，逐渐将那明媚的蓝天遮挡。
“吼吼！”放开我妹妹！
僵尸冲着女子怒吼，若非唐糖及时将他压制住，恐怕他此时早就直接冲上去抢尸了。
他们身上还贴着隐身符，按理而言温婉女子是看不到他们的才是。
可似有所感一般，那还怀抱着小女孩的温婉女子抬眼，似水秋眸包容地望向立于唐糖身后的僵尸，柔声轻语：“请小公子莫要如此。”
她身上似乎有一股很奇特的力量，充满了浓烈的善意，甚至散发出一股璀璨的功德金光。
在这股充满了令人舒适气息的力量之下，唐糖惊奇地发现，僵尸居然一点点地褪去那狰狞可怕的外表，转而变为一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
这少年与那腻在女子怀中的小女孩果然是双生子，兄妹二人容貌极为相似。
只是一位偏男相，一位偏女相，加之一位是放大版，一位是缩小版，所以令人很容易辨认。
“妾身并无恶意。”温婉女子抱着小女孩起身，对着唐糖与少年行了一个极复古的礼。
“这孩子被歹人带进此地，还咬了人，妾身不忍眼见她因被迫害而沦落成妖邪，便主动出面，想送她回墓地，只是……”
迟疑的目光投降唐糖。
唐糖瞬间了然，只是还未等这女子开始行动，唐糖就来了此地。
她感应到唐糖身上不好惹的气息，不敢冒头，这才多出了后头那许多事。
既如此，“那死人的朱砂水是你灌下的吗？”
如果这女子真心想帮助那小僵尸，那为了帮小僵尸减轻罪孽，去为被咬伤之人灌下朱砂水，在其僵尸化之前拯救其魂魄，也就说得通了。
果不其然，听到唐糖询问之后，温婉女子大方承认：“正是妾身。”
得了，唐糖知晓造成后来那三人僵尸化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是她。
之前唐糖所言的，被僵尸咬中就会在一个时辰内僵尸化的话并不假，但是这有个前提。
咬人的僵尸必须是具备品级的。
与僵尸一样，僵尸的修为也分为十阶，分别为：紫僵、白僵、绿僵、毛僵、跳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僵尸皇。
这小僵尸只是受其哥哥身上的煞气所感染，才会化为僵尸，根本连品级都没有。
咬了人后，因为那尸毒太弱了，即便是普通人，也不会立马变成僵尸，而是会有一段潜伏期。
但是潜伏期一过，尸毒全面爆发来开，那依旧回天乏术。
潜伏期的时候，温婉女子是不能去给人家灌朱砂水的，不然这就等同于人是她所杀害，所有一切杀人的业障都需要她来承担。
女子善良，但并非圣人，自然不会做出那种牺牲自己，为陌生人顶罪的事。
她顶多也就是可以帮忙灌个朱砂水，减轻一下小僵尸的罪孽而已。
可偏偏，唐糖就是赶上了被咬者还在潜伏期的时候进入客栈。
貔貅乃是祥瑞，可祛除邪崇，但凡僵尸、鬼怪之流，看见了貔貅，就没有不惧怕的。
而恰好，这温婉女子，是一只鬼！
“你是善鬼。”唐糖说得很肯定。
她曾经听自家师尊说过，善鬼，便是死后因某些执念不愿去投胎，却仍旧心存善念，不仅从未害人，反到行善积德，以此作为修行之路的鬼。
他们类似于人族中的佛修，以慈悲为怀，修济世善道，走通天仙途。
所以，云寒曾经告诫过唐糖：“不一定所有鬼都是坏鬼，但善鬼，却一定是好鬼。”
也是因此，唐糖在认出温婉女子的善鬼身份之后，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挺客气礼貌的。
好人，特别是善良的好人，都应该得到尊重。
“善鬼也是鬼，本能的恐惧是无法克制的。”善鬼微微一笑，答道。
即便唐糖不是貔貅，但她一只小小的灰鬼（等同筑基），如何敢与金丹强者抗衡？
“所以都怪我。”唐糖歉疚地垂下小脑袋，低声道歉：“对不起。”
若不是她，那三人也不会变成僵尸，无端加重小僵尸的罪孽。
唐糖一向敢作敢当，犯了错就勇于承认，道歉也干脆利落，直瞧得善鬼与僵尸少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好脾气的正道修士。
“那我妹妹为何会认你为母？”在善鬼力量下，变回人身时模样的僵尸少年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妾身也不知，初次见这孩子，她便如此唤妾身，任凭妾身如何解释都不愿改口，妾身当初也是有过孩儿的母亲，见这小姑娘着实可爱，便……没忍住，厚颜应下了这一声‘娘亲’。”
“娘亲……”即便变成僵尸，小孩子的敏锐感知依旧存在。
察觉到善鬼情绪落寞，小僵尸立马不高兴地怒瞪僵尸少年一眼：“哥哥不要说话，你都惹得娘亲伤心了。”
转头立刻化身善鬼的贴身小棉袄，娇软着小奶音安慰道：“娘亲不伤心，您一辈子都是宝儿的娘亲，宝儿最喜欢娘亲了。”
这番川剧变脸，直看得唐糖与金子叹为观止。
而僵尸少年……
他被打击得有点大，此时正卷缩在角落里画圈圈，周身环绕着一层哀怨的黑气。
隐隐地，唐糖还能听到一两声：“妹妹不要哥哥了，妹妹不爱哥哥了，妹妹……”的碎碎念。
“……”唐糖：“你想要妹妹，你妹妹要娘亲，你们为何不干脆认为母子母女，一家人一起走得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僵尸少年突然整只尸体都亮了。
眼前一花，唐糖就见僵尸少年姿势标准地跪在善鬼面前，冲着无措的善鬼俯身一拜：“母亲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唐糖：“……”
善鬼：“……”
金子小脑袋一歪：“波……啾？”
“好耶，以后宝儿就有娘亲和哥哥啦！”全场只有小僵尸在开心地拍手手。
最后，在唐糖迷之目光下，善鬼带着一儿一女，一家人满心欢喜地回归山林。
唐糖站在小镇外，手里捏着一块小小的墨玉玉佩，这是僵尸少年临行前交给他的。
言说他们一家人欠了唐糖一个人情，若日后有需要，唐糖只需捏碎这枚玉佩，他就会即刻赶到相助。
金子窝在唐糖头顶上沉睡。
它吃多了僵尸少年身上的煞气，已经濒临突破边缘，需要用沉睡来帮助消化力量。
沉睡了的金子自然无法再打开通往冥界的通道，暂时回不去冥界，唐糖就顺手将它放在自己头顶上，带着走。
她已经在这座小镇之上耽搁了好些天的日子了，昨日钱茜茹已然发传讯过来催促。
接下来的行程唐糖不打算再慢悠悠地走，而是全速御剑赶去京都。
不眠不休地御剑赶路，耗费一天一夜，唐糖终于抵达京都。
几年不见，京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京都，繁花，热闹，到处都透出一股天子皇城的威严之感。
她将飞剑降落在城门外，也没用幻形术，只是戴上面纱，罩上幕围，拿出身份路引，便直接往城门口走去，排队进城。
唐糖的路引还是当年她舅舅给她办的，自然是没问题的。
守城的官兵认真核对，确认无误之后，便侧身放行。
迈步进入京都，唐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一旁城墙上所贴着的悬赏告示上一扫而过，不料看见一位熟人，不由得眉梢微挑，随即又隐去异色，迈步入城。
她从始至终都带着面纱与幕围，在双重防护之下，根本无人能看清她的面容，所以也没人发现唐糖那一瞬间的异样神态。
一入城门，唐糖并未有闲心去观察京都的变化，而是快步往记忆中的钱府走去。
原本，她还以为，娘亲归家，会引得当地百姓议论纷纷。
毕竟他们钱家在京都这儿，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名人。
谁知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根本无人提及钱府失踪多年后终于归家的姑奶奶，更别提容御的存在，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即便有提到钱府的话题，那也是在议论说，钱家那位当了大将军的大爷怎么怎么样，考上状元郎，当了官的二爷又怎么怎么样……
唐糖顺着她离开的年纪推算，八年半的时间，足够让她猜测得到，如今钱府那所谓的大爷二爷，应当就是她的两位表兄了。
“没想到表哥们如此厉害。”她小声嘟囔一句。
脚下步伐突然一顿，抬眼一瞧，钱府到了。
迈步上前，守门的一位护卫见状，立即凑上前来，有礼地询问道：“请问姑娘前来钱府有何事？”
“我来寻我舅舅舅母。”唐糖亮出当初舅舅给她的玉佩。
“原来是表小姐回府了！快快快……表小姐请进请进，小的这就唤人去通知太老爷与太夫人！”
正好路过大门口的钱管家眼尖地瞄见唐糖手中的令牌，心下一惊，随即又立即快步跑出来，挤开护卫，低头仔细辨认一下，确认完身份后，连忙热情又不失恭敬地请唐糖入府。
“快来人啊，赶紧通知太老爷与太夫人，表小姐回来了，表小姐回来了！”钱管家一边恭迎唐糖入府，一边大声呼喊着其他下人。
那两位守在门口的门卫在一开始的错愕之后，连忙躬身行礼：“小的见过表小姐。”
可惜，行完礼，唐糖早就被钱管家带入府中，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即便如此，方才那询问唐糖的护卫也不由得暗暗庆幸，还好他态度还算客气，不然被主家知晓了自己居然胆敢对尊贵的表小姐如此不敬，定然会被狠狠责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