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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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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偶遇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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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督府内,陆天睿一边理着案上的军务,一边对袁牧城说道:“这几日根据你画的烙印,在阇城内查了不少人,再加派些人手估摸着年前能寻得差不多了。”
  袁牧城坐在离得不远的地方,搓着从墙上取下的弯弓,说:“我这边也多放些人,要趁早将他们的底子摸清才好。”
  陆天睿停了手,抬眼问:“人是查了,查完之后你怎么打算?”
  袁牧城拨了弓弦,侧耳听着弦动声,片刻后才回道:“这群杀手能堂而皇之地走在阇城大街上,身后势力定然不简单,这阇城内的利益纠葛错乱得很,还没理清之前不能打草惊蛇,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祸患还需一网打尽才成。”
  陆天睿点了头:“也是,若想保命,必定不能孤身。身上拴着越多人的命便越容易存活,想活的人多了,你便死不了,那些人口中的同生共死,便是这个道理。”
  “只怕这阇城底下的烂根扎得太深,拔起来便翻了半座城,”袁牧城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接着说,“到时给他人递了嫁衣,保不齐还得把这阇城当彩礼送出去。”
  眼见大厦将倾,却不得不认一木难支的道理,这才是陆天睿身为臣子最无奈的事。他不喜阇城内的无风作浪,却再也不能似少年时那般郁结难舒便领着马一路跑向城外。
  想着他也正是因为那时的率性而为才与袁牧晴结缘,两人相伴着饮酒比剑,却偏偏是他目送袁牧晴束高了发髻奔赴战场。
  “我陆天睿生为大黎将,死是阇城鬼,保不了这城,也没颜面担这大将军的职,落个与阇城同生共死的下场,不亏。”
  陆天睿的烈性已经被阇城的风雨压在“大将军”的名号下,话也说得如上了铁甲一样,刚毅又沉重。
  闻言,袁牧城站起,将弯弓挂回墙上,而后转头一笑,说:“你且先收着这话,我大姐可还等着出嫁呢。”
  陆天睿失笑:“你小子真是……”
  “眼下赖昌这人要保住,大将军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陛下吧,”说着,袁牧城一把捞过桌上的佩刀,道,“我先走了。”
  “做什么去?”
  袁牧城勾着腰牌,甩了甩:“办差去。”
  瞧他那轻佻样,陆天睿又叮嘱了一句:“最近你风头大得很,当心点。”
  袁牧城扬着笑向外走去,背着身挥了挥手,便浸到了暖光下。那身影矫健飒爽,扛着重担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难得还透着明朗。
  陆天睿目送着,顺着那身影一路看见了原野和青空,北风呼啸的那头,应当也有个人这么目送过这个背影。
  直到袁牧城出了府门,陆天睿仍然未动,有如当年他立在城门,遥望着马背上的女子随雄雄大军没入边际,可那日他站到了日落西山,却也没等到那人的一次回头。
  ——
  另一头,颜凌永也不消停,一连几日登门拜访,江宅愣是拒也拒不断他接连砸钱送上门的礼,顾南行嫌宅中吵闹,每日出门寻酒,喝到夜半才归。
  堆在屋里碍眼,江时卿干脆让人把那大样小样的礼盒摆在前院里,颜凌永回回进门时都能瞧见,倒也不好意思再往里添了,于是他又换了个法子讨好江时卿。
  听闻近日市集热闹,他今日便来邀人上街闲玩,江时卿也没推,添了件衣衫就随人出了门。
  市集人流如织,车马不通,怎么瞧都像是富庶安康的世道。江时卿缓着步穿行在人群中,絮果跟在身后,颜凌永假借行人总往江时卿身旁挤着,有几回险些直接蹭过去,都被絮果抬着刀柄挡下了。
  不远处,一位老汉背着个吃奶大的孩子,正推着炭车往市集上去,却被差役拦了下来。
  “卖炭的,到城门去,这里进不得。”
  老翁没有再往前,只拉过车走到一旁,便甩着肩上抽下的黝黑汗巾吆喝起来,差役垮着脸走上前,踹了一脚炭车,烦道:“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到城门去。”
  老翁扶稳了晃动的炭车,弓着后背,求道:“官爷您行行好,城门不比市集人多,这里买东西的都是有钱的主,穷人家谁买炭啊您说是不?”
  “和我求情不管用,我只听上头的命令,”差役上前扯了扯他被烟熏得发黑的单薄衣衫,说,“再说了,你这一身寒酸样,配在这儿卖东西吗?”
  身后的孩子受了惊,吓得直哭,老翁忙将孩子从背上放下,用粗粝的指腹轻抹去孩子的泪珠,转头合着指缝都夹着污黑的两手,一下一下鞠着躬,说:“官爷您说的是,我一个糙汉日日守在土堆旁烧炭,是不体面,但您看在我还有个孙儿要养的份儿上,就许我今日在这卖一回吧,我定不会往市集里去,明日,明日我就回城门那头,求求您……”
  差役不耐烦道:“背着个小的也不管用,要是但凡有人带着个黄毛小子来求情,我就得应的话,我还求官职做什么,直接去当菩萨好了!”
  “官爷……”老翁还想继续求情。
  眼看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差役直接上前推搡:“行行行,别说了,是要我动手才长记性是吗?!”
  老翁被推着倒向了炭车,一个不稳便又从车上翻下,直撞向坐在地面啼哭的孩子。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素白身影掠了过去,极快地将孩子从地面抱起。
  老翁背部先着了地,心里还想着孙儿便立即转头去寻人,却见身旁一位白净公子双手持抱着他的孙儿,正抚着后背哄着。
  哭得满面通红的孩子扑在他肩上,转头去看老翁时已经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絮果上前扶起人,江时卿也正好将孩子递到了老翁怀中。
  “老人家,这车炭我买了,”江时卿也不顾身上衣衫染上炭灰,说,“不过我身旁没带够人,还得烦请您将炭送至门前。”
  “定是要的,定是要的,”老翁感激涕零,想要叩首被拦了下来,但嘴上还一直重复着,“多谢善人!”
  “等等!”差役搓着手上染的灰,抬起脚板踩碎了一块木炭,不悦地说,“这地面上的碎炭先给我清干净了。”
  “叫唤谁呢!这不是方才你推人的时候弄上去的吗?”絮果板着脸走上前,差役却充耳不闻。
  可还未等他将手上的灰揉净,便有人锁着他的后颈登时将那脑袋往炭车上按去,差役正想要挣脱时,双手又被反扣在身后。
  江时卿动了动手指,勾住差役沾灰的手腕后慢慢发力,笑道:“你不做菩萨,难道我就会做吗?”
  碎骨之痛引得差役大嚎,不住地屈着腿往地下跪去,江时卿却不手软,看着那人喊痛的模样脸上还显出点悦色。直到差役发晕,口中道着饶命,江时卿才松开手,眼中的狠劲也褪了下去。
  颜凌永领着人走到江时卿身侧,对着被架起的差役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若不服,尽管跟你们上头报我颜凌永的大名。”
  而后他挥了手,让人把差役带了下去,转头细看着江时卿的衣衫,说:“淮川,你这衣裳都脏了。”
  颜凌永脸上的愁容演得倒有几分像真的,但手却又借机想往那细腰上搂。可他那手方才摸到丝滑的布料,便被人擒住,往后掰去。
  手臂吃了痛,颜凌永蹙起眉正想往后瞧去,却先听到了一声:“这不是颜公子吗。”
  听见袁牧城的声音,颜凌永僵了脸,不满的神情转瞬间化为和煦春风,他转脸笑道:“翾飞将军,真是巧了。”
  袁牧城偏了偏头,眼神绕过颜凌永指向了江时卿,他对着那人说:“这位公子瞧着眼熟啊。”
  江时卿徐徐转过身,笑道:“江时卿,弦歌坊内与将军见过。”
  袁牧城一脸才记起的神情,说:“是了,瞧我这记性,先前为了赔礼我还亲自去江宅,结果被拒在门口好几次,我求见不得的人颜公子轻易就请动了,看来江公子交友也挑人啊。”
  江时卿说:“有些时日未见,将军怎的爱说笑了。”
  袁牧城紧盯着他的双眼,回:“近日心情郁闷得很,说笑还谈不上。”
  两人对话之时,颜凌永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氛围在周围展开,再加之少年时他与袁牧城便生了嫌隙,于是他有些发急,赶着要把江时卿带走。
  “淮川,你不是要回江宅吗,我送送你。”
  颜凌永见江时卿没反应,直接转头对袁牧城说:“那就不打扰翾飞将军了。”
  袁牧城点头礼貌性地笑了一笑,后退了几步给人让着道,却警觉后背有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转头瞧去却只见到散了的人群。
  然而此时正握拳而去的某个人,贴近衣领处的后颈被烙了个极小的“蛇”字。那人拢紧了衣衫,很快便匿进了人群。
  ——
  半日一晃而过,袁牧城本该在今日循着赖昌给的烙印在阇城内寻人,入夜后再与何啸碰头,可他却在后背发凉的那一瞬起了警惕,将这半日荒废在了出城的路上。
  马蹄踩着月光,溅起了山泥,呼哧而过的疾风卷起道旁寥落的素叶,偶有受惊的野物在草木中窜动,便又没了声响。
  袁牧城停在一片竹林中,下马后挥掌将马赶出了林。
  四下一片死寂,竹叶旋落,途径石块的纹理倾落至土地,袁牧城一脸冷漠地拉紧双臂的护甲,微蹙了眉。
  “跟得够久了。”
  一阵风来,林间竹叶簌簌,竹枝掂不住晃得作响的叶片,盛着冷风在黑空下颤乱,一柄飞刀触破暗夜,削过落叶,瞬时出现在袁牧城的喉前。
  刀锋出鞘,一声清响之后,被撞开的飞刀直嵌竹竿。数道黑影自林间破出,竹叶翻涌,飞刀倾出,袁牧城脚下生风,几个旋身倏地避开刀光,飞刀均数落了空。
  袁牧城才立了身,那旁黑影却握刀劈头而下,他横刀一斩,迸出的鲜血飞落远处,尸身方才顺着一根长竹滑落在地,袁牧城的身侧便围起一圈黑影。
  数柄利刀一同挥斥而下,袁牧城将刀背在身后屈身格挡,背上的刀柄直往下压,他绷着腿向上一使力,将架在背上的刀全数斥开,而后抬脚飞踹一圈,稳稳落地。
  方才被溅上的血红顺着下颌滚落,他邪笑着抬手一抹,满是嗜血成性的狂厉。被踹倒在地的各人又拾起凶刀拍地而起,袁牧城五指持握刀柄,发力一转,刃上的血滴飞洒,在竹青上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