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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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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夜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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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未等袁牧城出刀,夜幕下闪现几缕银光,直贯那几人的脑门。
  几人僵直着身倒落,与此同时,一男子身着一袭浅衣自半空冲下,侧着身半跪在地。
  袁牧城垂眼望去,见那人的发丝禁不住撩拨,被清风勾起就贴向面庞,微淡的柔光划过眼睫,显得平静淡薄,月色在鼻梁的弧度上隐现,徒生出朦胧的美感。
  “有人花钱保你的命。”
  江时卿轻抿唇角,眼含肃杀之气,起身时从腰间抽出长针,迎风挥出,直取剩下几人的咽喉,然而有人抬刀挡了长针,躲闪至一旁。
  江时卿束了袖,更显利落轻快,当即凌空翻旋而上,卷起一地飞叶,尖利的针头瞬时指在那人喉部。
  那人木立着,不敢妄动,只见江时卿嘴角勾起,长针不差毫厘地直穿了进去。最后一人仰头倒地,竹林霎时静如死水。
  袁牧城收了刀,缓缓走向江时卿,说:“买主可是姓江?”
  江时卿跨过尸身,说:“是了,姓江名蛇蝎。”
  袁牧城看他换了身衣裳,问:“去哪儿了?”
  “杀人去了。”江时卿一脸认真。
  袁牧城噙着笑,略靠过身,轻声说:“杀人可不会留一身的奶味儿。”
  江时卿自是明白袁牧城说的是他在市集外救的那个小孩,于是轻笑道:“谒门庄如今可是将军的债主,欠着条命还想着怎么调笑我呢。”
  袁牧城垂眸瞧着他腰间别着的长针,说:“谒门庄就是这么做买卖的,庄主莫不是强买强卖的黑心商?”
  “杀的都是沙蛇,不亏。”江时卿说。
  “原来大渪管这叫沙蛇,真是不把他们当人看啊,”袁牧城先张望了身旁倒伏的尸身,而后极快地接了一句,“赖昌口中的那个人是你吧。”
  可江时卿转了话头:“如今人救了,消息也卖了,记你账上。”
  “既然可以赊账,那便再记一笔,”袁牧城又朝他走了一步,问,“沙蛇是怎么入阇的?”
  “朝中有人,分批入阇,户籍完备,名正言顺。”说着,江时卿抬指挥开了才落到肩头的一枚叶片。
  “果然是户部……”袁牧城低语着,而后他又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江时卿说:“这可是另一个问题。”
  袁牧城对上江时卿的双眼,吐出两个字:“赊账。”
  江时卿目光不躲不避,直望着他,说:“将军动不动就赊账,是要断我财路?”
  话声落下,袁牧城也没答,远处隐约传来轻微震响,江时卿眉头稍动,拉过袁牧城钻进幽密林间。寻见一堆成簇生长的长竹之后,江时卿推开竹枝,将人甩了进去。
  两人匿在其中时,袁牧城也不说话,在旁捻着不知何时从江时卿腰间抽出的一根长针端详着,看完后探手划过那人腰背,又将长针别了回去。
  江时卿感受到指尖在腰部的短暂游弋,转头去看,却见袁牧城一脸悠然地看着自己,便回过头懒得再看。
  袁牧城凑上前,俯首道:“庄主连杀人都光明磊落,如今怎么这般心虚。”
  江时卿透过几杆竹子间的缝隙观望着,头也没回:“若给人瞧见了,惹祸的是你,不是我。”
  长竹扎地,将二人隐蔽在丛密青绿之后,竹枝坚韧,被拨开后又往回弹,堪堪挤着两人。江时卿的脊背此时正贴着袁牧城的胸膛,却也难得乖顺地任这距离保持着。
  林间的湿寒之气混着股土腥味,还有些自溅血上飘来的锈味,袁牧城低头瞥见纯白月色下那张像白瓷般干净的侧脸,竟不服气地想在他身上也寻到些杀人的痕迹,于是侧下头嗅了嗅。
  那人新换的衣裳不染鲜红,还意外地有些好闻。
  蹄声加重,踏着尘灰闯进林中,江时卿一心紧系在那头,便也无所谓袁牧城在做什么了。骏马嘶叫着渐渐停下,一下一下地抬着马蹄踩地,马上却空无一人。
  “忘了说,”袁牧城突然说道,“那是我的马。”
  江时卿睨了一眼,肘部后怼,用力地推远袁牧城后便要转身走出,却被人用身躯抵了回来。袁牧城一手扶着身旁的长竹,另一手屈着臂搭在江时卿的肩头,把人拦在身前。
  袁牧城静视了他片刻,才说:“近来见你和姓颜的来往不少,听闻他好男色,这人手脚可不太老实,庄主小心引火烧身。”
  江时卿抬起下巴,直视他,说:“将军怎么还会关心人了?”
  袁牧城蔫坏地一笑:“我怕啊。”
  “将军可没把柄在我手上,怕什么?”
  “我这是欠钱的关心放债的——有良心,怕我还的钱最后进了别人口袋,”袁牧城没挪开视线,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接着说,“他找你做什么,说来给你袁公子听听。”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垂涎男色了。”
  江时卿语气淡漠,神色冰冷,眉眼却无意地笼了雾色,让人瞧着像是在暗里勾着魂。
  “你这狐媚惑主的本事,”袁牧城又加重力道往他肩上压了些许,道,“不是个女子,确实可惜啊。”
  江时卿一哂,撤退半步,身子向后倾靠在竹竿上,袁牧城的手臂搭空,自然也就垂在了身侧。
  “都是男人,我媚谁惑谁了,”江时卿冷语道,“不过你若是想在这儿站一夜,可别带上我。”
  “我也没想在这儿站着,只不过……”袁牧城也斜靠在身侧的青竹旁瞧着江时卿,半晌后才说,“你双手沾了血,却干干净净的,不够意思。”
  他怎么也想不通,凭借江时卿的身手,那晚不该被他玩笑似的试探伤到,况且他也并无杀意,怎会害江时卿受了如此重的伤,而且如今瞧着,那人也不像是记仇的模样。
  正出神时,江时卿伸手够向他的侧颈,凉意触到热得发烫的肌肤,激得袁牧城起了一身麻意。他飞快地扣住那只招惹他的手,借着光影瞧见那手背上沾着些从他颈部蹭来的血迹。
  “够意思了?”
  江时卿将手挣出,拨开竹枝走了出去,只留袁牧城一人伫立。
  袁牧城还在方才的触碰中久久没有回神,他拢了拢虚张的五指,掌中逐渐升起的暖意还未完全盖住先前触到的冰凉,阵阵发痒。
  “城门关了,你没马没车的,打算去哪儿啊?”袁牧城牵过马,追着那身影跟了上去。
  江时卿寻到石块后停了步,坐下说:“没打算去哪儿,我等人。”
  “袁公子陪你,”袁牧城绑了缰绳,也就着他身旁的一块磐石坐了下来,说,“我也等人。”
  袁牧城一手撑头侧坐着打量了片刻,说:“赖昌帮我是为了让兄弟的遗骸归乡,我查沙蛇是为了大黎,你为的什么?”
  风吹得凉,江时卿随手紧了紧衣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你接近颜凌永又是为什么,”袁牧城放下手,搭在腿上,说,“不该是真看上那小子了吧?”
  江时卿歪过头,看着他说:“难不成袁公子看上我了,管这么多?”
  袁牧城撤开了目光:“赔罪而已,怕你羊入虎口,不过眼下瞧来,谁是羊谁是虎倒也难说。”
  “赔什么罪?”江时卿疑惑道。
  袁牧城坐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抚身侧的马鬃,才说:“那晚我没打算趁人之危。”
  江时卿愣了一愣,才知道袁牧城说的是他毒发那晚。当时情况突然,却误打误撞地让袁牧城以为是自己下手不知轻重险些害他丧命。
  在战场上杀人如草芥的将军也会因为胜之不武而羞愧难当,若是往常,袁牧城定会提酒登门,与人畅饮一夜后过节便没了,再不济就让人打回来,痛痛快快地做个了结。可不知为何,今夜面对着江时卿,他却有些局促不安。
  气氛因着袁牧城的窘涩有些凝滞,江时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晚不关你的事,不过既然袁公子歉疚,那不如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袁牧城稍转过头。
  “今夜沙蛇贸然出动,想必牵连的人也该躁动不安了,赖昌关押在刑狱司里,虽有禁军在侧,但那里终归是刑部的地盘,你猜他们会想做什么?”
  袁牧城说:“赖昌这条命留着,对谁都是威胁,那些人害怕查到自己头上,无非是想下杀手。”
  “不够,”江时卿眼中动着杀意,“就这么杀了他,还不够。”
  能与沙蛇为伍的人必定与刘昭禹为敌,兵部的亲卫军已经因为梁远青失了军心,阇城内的军防力量若再受创,必然对觊觎皇位之人大有裨益。此次都督府陪审刺杀一案,若是能借赖昌给都督府制造一出麻烦,倒是一步反客为主的好棋。
  “你是说,”袁牧城侧过头,说,“他们还想动都督府?”
  “差不多是这意思。”江时卿搓着手背上已经干了的血迹,答道。
  袁牧城看着那只被搓得泛红的手背,问:“你要赌什么?”
  江时卿停了手,转头看着他,说:“就赌你能不能保下赖昌和都督府,你若赌赢了,我就请将军小酌一杯。”
  袁牧城回之一笑:“那我可得想想怎么应付了。”
  这边才噤了声,山林的寂静便又被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只不过其中夹着闹人的吵嚷,便也显得不够有威慑力。
  “你跟着我做什么?”何啸驱着马渐渐慢下。
  絮果也跟着慢了下来,挥着马鞭不爽道:“不乐意被跟啊,那来打一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