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碎铁衣

乐读窝 > 杂文随笔 > 碎铁衣

第33章 识酒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
  春日渐暖,少了寒雪冻路,顾南行赶路也快,眼下已在芩州逛了两日。
  芩州在大黎王土的最东部,南靠濛州,西临阇城和岙州。还未入夏,芩州雨不多,但风却也润。
  前几日为了攒点酒钱,顾南行又接了个杀人的活,可途中被人往左臂处划了一道,事成之后也没管那伤口,只草草地止了血。
  最近天回了些寒,顾南行穿得严实,更是把他左臂的伤口忘得一干二净。
  夜间屋里暖,他脱了衣裳准备沐浴时才觉伤势加重,结果粗粗拉下纱布要看伤口时,却把凝了血的皮/肉又扯开了,这只手臂前些年本就落下了旧伤,这回疼得更厉害了些。
  往日他伤痛时都自己忍着,有时被钟鼎山和季冬揪到,才会被拉着骂几句然后按着上了药。可如今季冬也不在身侧,夜间被隐痛作的难以入眠,他便借着酒麻痹自己,以至于每日醒时头都疼得厉害。
  这日,他转身时无意将手侧的酒壶撞下了榻,一声碰响将他从梦中扰醒。他锤了锤发重的额头,起身打了盆冷水,草草地泼了几把脸后,便动身去同仲秋碰头。
  “掌柜的,你这酒馆子怎的愈发寒碜了,还比不过对门摆摊识酒的。”顾南行拎着空酒壶斜靠在柜台前,顺势瞥了一眼门外围着人的摊位。
  仲秋拨开算盘,笑道:“客官您可别笑话我,待您一走,这酒肆便不开了。”
  顾南行转头问:“要挪哪儿去?”
  “南下北上,”仲秋摇了摇头,“不好说。”
  仲秋跟在刘昭烨身侧多年,一年多以前得了刘昭烨的令后,他便到芩州开了间酒馆传递消息,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在传完话后,他便要离开芩州去寻刘昭烨了,至于之后会去哪儿,还不方便透露。
  酒肆里坐着寥寥几人,门外偶尔传来几声哄闹,总能把人的目光都吸引去。顾南行侧耳听着声响,两指轻夹铜板,在柜台上磕出了声。
  “客官要什么酒?”仲秋问。
  顾南行把酒壶往桌上一摆:“老样子。”
  仲秋接了空壶,说:“巧了,这酒太烈,也只有我们店里头的人会尝,如今也只剩这一坛了。”
  顾南行笑道:“那我便不客气了,烦请掌柜的打满。”
  酒水灌入壶中,醇香自下冲上,陡然勾起些许血红的记忆。顾南行指尖稍松,铜板朝前滚了两轮,撞到地面后圜了几圈落定。
  仲秋顿了动作,蹲下身拾起铜板,在桌面叩了两叩,道:“如今这酒肆开了一年多,中规中矩,花样比不过那位摆摊的公子多,生意自然就冷清了。”
  顾南行抬目,问:“那摊位有何稀奇之处?”
  “客官不知,坐在摊前的那位公子瞧着似有眼疾,家中有一失语老母。前两月这公子到我店中租了一桌一凳,便时不时来这街边摆摊。起先他卖的还是野菜,这一月忽然开始做起了识酒的生意。”仲秋说。
  看来门外那位就是仲秋替他寻见的人了。
  顾南行捡起桌面的铜板往上一抛,妥妥接住后顺势转了个身:“这识酒是怎么个识法?”
  “喏,那板子上的字还是托我帮忙写的,”仲秋眯起眼认字,读道,“十文一次,闻香识酒,如若有错,倒贻五文。”
  不大不小的牌子就靠在木桌旁,周边围着不少人。易沁尘便坐在桌前,伸指探着摆在面前的酒壶。那人虽有白布遮目,却难掩冷俊之姿,独独在人群中出挑惹眼。
  顾南行看着人,抱起臂,弯起双眸:“有意思。”
  “到今日,我还不曾见那公子赔过一次钱,不过这母子二人瞧着不是芩州人,您若有兴趣,不妨去看看,”仲秋将酒壶合上盖,递了过去,“这酒您拿好了。”
  顾南行递上银钱,顺手从酒壶底下接过字条,道:“谢了。”
  仲秋颔首道:“客官慢走。”
  清风吹过几许,杂着的酒香混在空气中,嗅着醉人。易沁尘轻开壶盖,于壶口处往鼻尖扇了些酒香。
  “桑叶落井,取其水而酿,”易沁尘声音清冽,“桑落酒。”
  言罢,他将酒壶盖好放回桌面,有一人便出来将壶领了去,在桌面放上十个铜板。
  易沁尘摸索着铜板,捡起后扔进腰间的袋中,才又开了一壶酒,细闻里面冲出的醇香。
  “此酒余桂香,想是米酒中掺了些桂酒。”
  易沁尘合了盖,将酒壶递回。
  那人接手后把壶口举到自己鼻前嗅了嗅,而后抬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半信半疑地问:“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蒙块布骗人呢?”
  易沁尘平静地说:“且不论双眼是否有疾,在下蒙着眼,必是看不见的。”
  又一人推了推桌上摆着的最后一壶酒,说:“还有一壶,你再识识。”
  易沁尘摸着桌面寻到壶,闻了片刻后,蹙了眉。
  那人瞧他这模样,有些得逞地笑了出来:“怎么样,识不出?”
  易沁尘叹笑:“虽说在下收钱识酒,不评好坏,但竹叶青酒乃精酿而成,再往其中掺浊酒和水,实在有些糟蹋。”
  那人听了,懊恼地收了酒壶,垂首道:“奇了……”
  二十枚铜板砸在桌上,散得不讲规矩,易沁尘只得一个一个拾起,再放入掌心数着。趁着这时,一只手鬼祟地探向他腰间的钱袋。
  易沁尘眉头稍动,却仍是顾着数钱,没有动作。
  “我这儿有酒要识。”
  顾南行绕了一圈,走到偷了钱的那人身侧,将手搭在他肩上,又朝易沁尘倾了倾身,说:“一锭银子,如何?”
  易沁尘淡然道:“在下一次只收十文。”
  顾南行不拘小节地单手开了盖,把壶递到易沁尘面前:“公子先识酒再谈价也不迟。”
  易沁尘听着声判出方位,伸手便取了酒壶,挪至面前辨着味。
  见他半天不答话,顾南行笑说:“若是闻不出,尝尝也无妨。”
  “不了,说是闻香识酒,便只闻香,”易沁尘将酒壶递出,又摸着腰间的钱袋,放至桌面,说,“是在下孤陋寡闻,未能识得此酒,这十文钱公子不必给了,钱都在袋中,公子再自取五文便好。”
  谁知顾南行钱还未取,便先摊着掌仰头道:“哟,要落雨了。”
  众人一听,个个昂着头往上望着。天边聚起暗云,瞧着就是蓄了雨却将落不落的样子,再刮一阵凉风,便有人打了个颤,拢着袖子附和着:“还真是,散了散了。”
  于是人群便因这场要下的雨散开了,那小贼亦想跟着人群离去,垂臂将捏着钱的手掩在宽袖下,转头要走。
  顾南行一把捏着那小贼的肩,笑吟吟地将那人的手臂往身后押。小贼霎时疼出汗,叫出了声。
  觉着那一声叫得奇怪,易沁尘侧首细听。顾南行便拿过那小贼偷的钱,松开了人,故意说道:“您走路用点心,怎么还给绊了一跤呢?”
  小贼捂着肩惶然地跑了,顾南行趁易沁尘摸着桌面起身时,将那钱袋捞了过去。
  烈酒的味道还绕在鼻尖,易沁尘立住了身,问:“公子怎么还不走,可是银钱有误?”
  顾南行把铜板扔进了袋中,随性答着:“那倒不是,碰巧无处可去,寻见的客栈都住满了人,只能在这儿愁愁去处。”
  易沁尘顿了顿,又问:“公子的酒是何种酒?”
  到底是对酒有心,顾南行听了这话,即刻抬了头,说道:“铁衣酒。”
  “听闻这酒烈性足,公子若无去处,少饮为妙。”易沁尘鼻梁也挺,看着温润,笑时却起一阵凉薄气息。
  顾南行细细瞧着那人的面容,见他躬身去抬桌凳,便先上手将桌子截了下来。
  “明日对面酒肆便不开了,这桌凳我替你还。”
  易沁尘笑道:“搬桌凳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你双眼不便,一人守着摊位都不知钱袋何时给人摸了去,”顾南行将钱袋送到那人手里,“数数看对不对。”
  听着耳边的搬动声,易沁尘站在原地,微凉的手指隔着钱袋细细地摸着里面的铜板,弄出了些声响。
  ——
  荟梅院中梅也落了,一树一树结着的都是青叶,虽换了艳,却带着纯净的气息,徒徒褪去了被暴风骤雨敲打时的惊骇。
  书房里,江时卿正温酒。刚烧上的热水灌入母壶中,水汽蒸腾而出,氤氲缭绕中,江时卿将酒倒入子壶,说:“这几日阇城里巡查加严,先生不便出门。”
  袁牧城伸指拨着架上的书,答了句:“嗯。”
  江时卿轻放酒坛,将倒了酒水的子壶置于热水中,又说:“崔承下落不明,带走他的那人不属寅王,也未必就是颜氏的人。”
  袁牧城瞧着案上江时卿写的字,在指尖蘸了点未干的墨迹,又“嗯”了一声。
  江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替自己斟了杯茶,拿起念珠后就默然不语地坐着了。
  听不见声后,袁牧城移开了落在别处的视线,看着人问:“怎么不说了?”
  “待你得了空再说。”江时卿也不看他,那视线就凝在温着的酒上。
  袁牧城搓了搓指尖的墨:“你这书房看着精巧,坐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就挤了。”
  江时卿学着袁牧城的模样,回了个“嗯”。
  袁牧城笑了笑,慢步挪到那人的身侧,背靠着那桌沿坐下了。
  “咱们如今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吗,淮川?”袁牧城特地将最后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去掉让人昏头的情/欲,他无法全然地信任江时卿,因为这个人还有太多秘密,不论对谁都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袁二公子这么一问,”江时卿说,“我倒是觉得自己亏了。”
  袁牧城支起条腿,将手搭在膝上,侧头问:“怎么?”
  江时卿转过头,露出些许失落:“便宜都让你占了去,只有我一人挨咬发疼,结果还换不得一点真心。”
  袁牧城不见外地伸手拉过了江时卿持着念珠的手腕,撩起那长袖,露出曾被他咬出血的那截皮肉,细细摩挲了几下,笑道:“情归情,事归事,你袁公子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战场上多了,若是在美人怀里栽了跟头,岂不是很对不住出生入死的弟兄们。”
  指腹在腕间旋了几圈,满是挑逗,让人忆起的却是又痛又痒的滋味。
  江时卿低眸看着自己那只被牵过去的手腕,笑答:“袁二公子应该识水性吧,还怕船翻吗?”
  袁牧城端详着那人的神情,五指一拢,将那细腕牢牢地握在掌中:“怕,所以想同你捆在一起,咱们同生共死,可好?”
  “和我一起死不值当,”江时卿顿了顿,说,“但你若想捆着,请便。”
  --------------------
  本章新人物
  仲秋:谒门庄的人,常在刘昭烨身侧协助他。
  易沁尘:27岁。只能说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