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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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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告白

书籍名:《碎铁衣》    作者:不道不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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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沉,江时卿独坐窗边,默然不语。
  这两日,他想了很多事,从顾南行到易沁尘,又从絮果到林颂,还被迫忆起了九年前与许弋煦相遇的事。他总觉得许弋煦很危险,可若许弋煦就是一直藏在暗处的人,那么他先前刻意在寻珍斋里表明自己的身份,到底是来示好还是别有用心。
  江时卿想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摊了张纸想靠练字静个心,可笔尖蘸了墨,却久久停于纸上不落,墨汁顺着笔毫下渗,渐渐汇聚成一小滴悬而不落的墨点。
  “若是喜欢,还不如早些坦诚以待。”
  顾南行那晚和他说的话莫名地蹦入脑海,他凝望着某处一遍又一遍地细酌着这句话,手也跟着缓缓挪动,竟不知不觉在纸上写成了一个“袁”字。
  待回神时,他被自己泄于纸上的心意微微震了震心,便搁了笔,起身拿出先前藏好的木盒,望着里头摆放的狼牙吊坠又发起了愣。
  袁牧城倚靠在门边同样看了他很久,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叩了叩门框,唤道:“淮川?”
  江时卿双目骤然一颤,他飞快地捡过桌上的纸,胡乱往盒里一塞,再又扣了盒盖,镇定道:“什么时候来的?”
  袁牧城走到他面前,抬指点了点他的额心,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江时卿转身移至矮桌边,坐下后顺手把木盒放到了身后,才说道:“将军突然上门,难不成国子监的事结了?”
  “对别人来说没结,”袁牧城跟着走了过去,靠着他坐下了,“但对我来说是结了。”
  “说说。”江时卿说。
  “许弋煦这人你听过吗?”袁牧城转身面向他,刻意往他身后瞄了几眼。
  “国子监学正,徐玢的学生。”说着,江时卿撩了撩衣摆,把身后的木盒盖住了。
  袁牧城只好老实地坐回身,说道:“现在已经升任为国子监司业了,人家是有攀高的本事,可惜遇上我和陆大哥两个讲死理的,不然还能升得更高。”
  “这么说,昨日朝堂上还热闹了?”
  袁牧城撑着头,嗤笑道:“热闹,可不热闹吗,有徐玢在旁帮衬,监生闹事的责任全由司业和胡晌担了,结果就是司业被罢,由许弋煦替了。但我也是好奇,许弋煦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徐玢若是被他反握在手中当刀使,那他蛊惑人还真有点本事。”
  如今许弋煦的身份已确定,江时卿不免有些担忧,因为这个人不仅认出了他,还很有可能记得他叫吕羡风,袁牧城和谒门庄联手之事在他面前也早已暴露无遗,他们虽能猜到许弋煦想扳倒冯氏,却无法猜清他想做到哪一步。
  想着,江时卿微微皱了眉头,说:“许弋煦这人不简单,仅用一年就得徐玢青睐,四年便能仕途通达,若非天赋异禀就是手段了得,如今你尚有把柄握在他手里,得当心些。”
  袁牧城心里油然升起一阵不满,他没想到自己今日才在这里提的一个名字,江时卿竟能依着说出那人这么多的底细来,再又忆起许弋煦的模样,他耳边似乎传来江时卿之前为了戏弄他时曾说过的一句话,整个人更是烦躁。
  “眉清目秀,着实惹目,”袁牧城的语气耐人寻味,从中能呷出酸来,“江副庄主莫不是为的这个才去查的他?”
  这话听着熟悉,江时卿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是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得调笑道:“这种陈醋将军也吃,不嫌酸味重吗?”
  “再酸也是你亲手喂的,”袁牧城说,“不过颜凌永和崔承可都不是我杀的,我能有什么把柄?”
  江时卿转头去看他,道:“看来我这么大一个活人,还不够他用来威胁你的。”
  “那是够了,”笑意升起,袁牧城心里那点不爽快迅速褪尽了,他转眼又起了个心思,便挪身朝着江时卿靠近,“所以……”
  江时卿被那人突如其来的靠近逼得只能往后倾着身子,退的不能再退时,袁牧城却忽然按住他的腰,另一手从衣摆下摸出那个木盒。
  待江时卿反应过来时,袁牧城已经起身兀自往边上躲去了。
  江时卿压着羞恼,沉声道:“拿来。”
  袁牧城半点没有要把东西还回去的意思,自顾自摆弄着那个木盒,说道:“我一进门起你就藏着掖着的,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
  见状,江时卿快步上前一夺,袁牧城即刻抬高手让他抓了个空。江时卿恼得咬紧了牙关,袁牧城却凑近轻佻地说了句:“亲一口就还你。”
  江时卿冷笑一声:“你以为比我高,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言罢,他抬步踩上了椅子,可方才碰到那盒身,他就被袁牧城一把搂着腰抱着转了一圈。
  袁牧城仰头亲了亲他的喉结,笑道:“念你袁公子的抱就直说。”
  江时卿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愠道:“放我下来。”
  袁牧城纹丝不动地注视着他,丝毫不心软,江时卿只好放轻了语气,说道:“不和你玩笑,还给我。”
  “我也不和你玩笑,”袁牧城把他轻放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唇,道,“说到做到。”
  江时卿知道他无赖,但比起当面被揭穿那点心思,他宁可顺着袁牧城胡闹两下,便伸手扯过袁牧城的衣襟,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袁牧城一个坏笑,忽然使力把人往桌面抵去,追着那人的唇发狠地亲了起来。
  袁牧城追得太紧,江时卿双手撑着桌面才不至于整个人往后倒去。手掌下的白纸因此被压得发皱,那桌纸笔也已是狼藉一片。
  袁牧城空着一只手去揉他的腕,又在忘情的亲吻中将手慢慢滑至江时卿的后腰,趁时开了那盒盖,把里头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江时卿意识到了异样,猛地把人推开,怒道:“你!”
  袁牧城展开那张写着“袁”字的白纸,边细看着边得意道:“我们淮川在念着哪个情郎,怎么还害羞了呢?”
  江时卿一把扯过那纸张,伸手道:“还给我。”
  “哪有送人东西又要回去的道理?”说着,袁牧城把那条狼牙吊坠放在掌心端详了起来。
  江时卿双耳发红:“谁说这东西是给你的?”
  袁牧城冲他手里的纸张使了个眼色,笑道:“说谎也要想好怎么圆回去才行啊。”
  江时卿一时无措,只觉得双耳嗡鸣,除了站在原地也不知还能再做些什么好,袁牧城觉察到他的情绪,便收起吊坠,走上前把他拥进怀中,用下巴抵着他的肩窝,贪婪又着迷地往里蹭着。
  “淮川,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是我说得不够坦白吗?”
  袁牧城撤回了头,双手捧起了江时卿的脸,真挚恳切地看着他,道:“江淮川,我喜欢你,爱你,非你不可,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回应,要拒绝就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要是喜欢就坦诚地接纳我,就算真的是我自作多情,你也不要每次都把我当做玩笑一样好不好?”
  袁牧城如此恳求着,把他的骄傲都放到了江时卿的脚下。江时卿也没再躲避,却只是抬眼看着他,双眸里蕴含的情感繁复不清。
  袁牧城半晌没等到一句回答,方才的那点欣喜又随着心一同揪了起来。
  “你是觉得我得不到回应就会善罢甘休吗?”袁牧城在等待中愈发焦躁不安,干脆伸手捏起他的下巴,就连看着他的那双眼眸里也初次显露出了偏执,“只要你不给我答复,我就至死方休地缠着你,就算去了西境也要把你捆在身侧。你若不在乎,我就让你恨我,哪怕结重怨,成仇敌,哪怕你要捅死我咬死我,我也要每日每夜时时刻刻锁着你,只要能让你永远记得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若你捆不住我也锁不住我呢?”江时卿问道。
  袁牧城伸出一指揉着江时卿的下唇,声音发哑:“若留不住,我们就都别想活命。这些事,我做得出来。”
  袁牧城太害怕爱而不得了,这些年他失去了温豫的疼爱、袁牧捷的庇护以及刘昭禹的情义,已经被阇城和御州营困得几近狂躁。他扯不开脖子上的铁链,甚至还想过干脆一头撞死在牢笼的铁杆上。
  若得不到,便干脆一同毁灭。
  这种癫狂的想法一度让他接近崩溃,后来他为了承担责任努力沉淀着这种癫狂,去妥协,去承受,可他也不清楚这种过度的压抑什么时候会突然把他的理智掀翻。
  直到他的心里装进了江时卿,好像又重新拥有了可以释放自己的权利。但那人只要一离去,仿佛所有的理智和疯狂都会失衡。
  他在江时卿身上尝尽了温存,可他每每以为江时卿能留在他身边时,那人却又从他手间溜开了。他们说着甜言蜜语,却始终无名无分。
  时至今日,他见到了那张纸,明白了江时卿的心意却不明白他为何不愿承认时,当真是要为那个人疯了。
  “江淮川,”袁牧城努力克制着疯狂,阖眸抵着江时卿的额头,说着,“我要你爱我,不然就恨死我,但是不能无视我,明白吗?”
  感受到袁牧城即将失控,江时卿动容了,他闭眼冷静了片刻,小声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袁牧城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睁开眼细细地看着他,脑中也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笑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江时卿锤了锤他的肩头:“正经点。”
  袁牧城扶着他的肩,说道:“你送我的狼牙很好看。”
  江时卿觉得他又在玩笑,转身要走,袁牧城一把攥住他的肩头,沉声道:“我是认真的。”
  他再次捧起了江时卿的脸,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说道:“我想寻个避难所,你掐准了时辰,来得正好。我在御州营对着铁甲兵刃欲望难纾,你又偏用那些半推半就的话招惹我,正合我意。我是个色令智昏的俗人,你又长了张会骗人的脸,甚得我心。我狼心狗肺,你蛇蝎心肠,我们在一起最合适不过。”
  他轻轻地啄了啄江时卿的唇,认真道:“这些理由,够了吗?”
  江时卿回望着他,双眼渐渐蓄起了笑意,袁牧城欢喜得有些无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么你呢,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江时卿抬指轻轻沿着他的前颈画了半个圈,最终在他的锁骨上窝处点了个点,轻声道:“我也觉得狼牙配你,很好看。”
  袁牧城抬起他的下巴,缓缓道出四个字:“再说一遍。”
  江时卿不疾不徐地回道:“只说一遍。”
  袁牧城单手箍紧他的腰,用鼻尖去拱他的鼻梁,亲昵道:“说不说?”
  江时卿故意道:“不,说。”
  袁牧城低笑:“不说?”
  “不……”
  话声未落,袁牧城将那满心翻腾不息的爱意全都含在吻中,亲了上去。
  他在唇齿厮磨中卷着江时卿的舌,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温柔缱绻,可他怜惜着这人,却又忍不住想夺他的神志,勾他的魂魄。
  江时卿将扣在他脊背处的指尖蜷得更紧,又在这阵名正言顺的亲热中回吻着他。袁牧城喜不自胜,连呼吸都几乎要乱了,干脆把人抱起,放倒在桌面上缠得愈发肆意。
  两颗心脏隔着相贴的胸腔剧烈跳动着,在互相回应着的心跳声中,袁牧城眷恋地亲吻着江时卿右颈的伤疤,在间隙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淮川,我好高兴。”
  江时卿抚着他的发丝,回应他的热烈,脑中正在遣词造句,想着如何坦白自己将要毒发身亡的事实,可见袁牧城这么高兴,他又不忍在此刻用这些话语来打击他。
  能让他再多高兴一刻,也是好的。
  欢喜在袁牧城的身子里迸溅着,愈发高涨,却也因此生出了一阵患得患失的紧张感,他担心方才又是自己一时脑热产生的错觉,便将手覆在江时卿的心口上,紧盯着他的双眼,再一次确认着:“这里,有我?”
  江时卿用手抚过他的眉眼,像十六年前吕羡风在逆光下勾画着他的轮廓那般虔诚。
  袁牧城不会知道,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也不会知道,他对袁牧城的眷恋甚至比袁牧城对他的那份还要深切。
  “有你,可是……”江时卿说。
  “可是什么?”袁牧城紧促地追问。
  江时卿捉弄他一般,笑了一笑:“没有可是。”
  袁牧城报复性地在他颈间轻咬了一口,便又不依不挠地把他搂在怀中,生怕他跑了碎了。
  此时良夜,灯盏未眠,爱人相拥。江时卿替他系上了吊坠,而后摩挲着他颈间挂上的狼牙,在上面留下了指尖的余温,以及那半句没说出口的话——
  “可是袁牧城,地狱太暗了,你适合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