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爱护自己,还是爱护他人,为人类最主要的动机?他们基本上是自我至
上,还是泛爱为重?还是这两种质索同时并存于其天性中?哈布斯主张,自
我爱护是人类的基本特点,人类所有的行动都由这种感情而生,这种感情容
易表现为侵凌他人的野心,不受考虑别人或顾及一般利益的约束。在另一方
面,反对这种理论的则有沙夫刺勃锐、赫齐孙等人。他们并没反对,说自我
爱护不是人性的要素之一,但却极力驳斥它是人性唯一的要素,甚至是主要
的要素。他们一般的主张是:自我爱护的感情和爱及社会的感情,二者并存
于一人之身。正当生活之秘诀即在于保持二者之合理的平衡。在这种争辩中
菲尔丁惟沙夫刺勃锐是从。他相信爱护自我和泛爱众人都是人类天性中与生
俱来的基本质素。把一切都单独归之于自我爱护,他好像认为,就等于否定
道德之存在。在他看来,正常的人性是善与恶的混合物。如一人善多于恶,
决不应因其有缺点与优点混合,而即谓之为恶人。善人亦有其过失与污点。
且不能贬一切自我爱护为恶。人可追求荣誉、财富、快乐,但有节制,不过
分,不逾量,即应说是自然当有。他不要求人人皆为圣贤,或人人皆为隐
逸。只要合于是非之准则,不违臧否之法度。他又说,人不但彼此不同,即
一人自身,时间不同,性行亦异。“自然”是一艺术巨匠,混合不同的感情
于一人之心,如齐香混古颜色于云翳满天之画图。故判断人之品格最为难
事,而人人皆为积习难改之演员,伪装乔饰,更增加困难。我们不能匆匆忙
忙,或笼笼统统,对人加以褒贬,因吾人常见善恶混于一人之身,须加黄时
耗力之考查,缜密精细之批判,始能定其人果属何类。
令人担心的是:口味更高的人,也许会认为,这盘肴馔太平常、太庸
俗,因而提出异议;因为书摊上到处陈列的传记、小说、戏剧、诗歌里面,
除了这个题目,不是再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这好像不错;但是,一位专务
口腹的人,如果因为在穷乡陋巷中,看到名为甘芳实非甘芳的东西,就据为
口实,把所有的甘芳之物,一概以平常、庸俗贬之,那他自然要把许多真正
的甘芳之物,当面错过。因为按实在的情况说,在作家所写的东西里,难得
看到真正的人性,也正像在铺子里,难得遇到真正的巴庸火腿或者波娄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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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腊肠 一样。
不过,如果把这个比喻继续用下去,那就可以说,此书全部的要点,只
在作者奏刀的手段;因为,像蒲伯先生告诉我们的那样:
真正的语警识敏,只是自然装点得入化出神,
此亦即心所常忖,而善于表达者永无其人。②
同是一头牲畜,身上有的部分,可以享受献于公侯筵上的光荣,而另一
些部分,则可以遭到贬抑藐视的耻辱,会像悬于暴尸架上以示众的死囚尸体
③一样,挂在市上最令人作呕的肉架上。公
之诸概念中,剖析豪芒,以分别彼此,这样以免因相近似而误解,为协
同而混淆。这是走向取譬引喻、使事用典的相反之路;而识敏语警之受人嘉
赏、令人愉悦,则绝大部分正赖于譬喻征引。’”(见洛克《人类悟性论》
第2卷第11章第2段。)艾狄孙引了这一段话,除加以赞同外,且增以解释
说,类似、协同如太相近,则识敏语警即下成二。譬如说,“意中人之胸如
雪之白”这样比喻并不能算识敏语警,但在此以外,更叹息着加上一句说,
“而且如雪之冷,”则即成为识敏语警矣。艾狄孙又在《旁观者》其他好几
期里,详论真伪之识敏语警。在艾狄孙前,得莱顿在《英雄式诗及诗之出规
越范》里说,识敏语警之定义可以说只是“思想与字句恰当确切;或者换一
种说法儿,思想与字句秀雅洁爽地与其论题恰恰切合”。蒲伯除了这儿所
引,还在1704年致维切利的信里说,“真正的识敏语警,我相信,可以给它
一个定义,说它是思想之恰如其份,加上以表达之看似容易。”约翰孙在
《诗人传:考利》里先提到约在考利时,“识敏语警”才有了它现在〔18世
纪〕所涵的意义。他给这个词所下的定义是:“那种自然而同时新颖的事
物,那种虽然本不明显而在其初次表达出来的时候却被认为是恰当不移的事
物,那种一个人从未发现,不明白自己为何对它失之交臂的事物。”《牛津
字典》总括各家,给以定义说:“识敏语警为语言或写作中之一种性质,其
组成要素为思想与表达之恰当联系、巧妙结合,以其为人始料所不及,故因
① 巴庸(Bayonne),法国南部城市,其地至今以火腿著。蒲伯的《椎士录》第4卷第557行:“汝之地■
有培利高!汝之火腿有巴庸!”可见其在英国18世纪之见重。波娄尼亚 (Bologna),意大利北部城市,
其地所制之腊肠,19世纪曾被加以驴肉所制之恶名。但美国现在一句流行俏皮活儿 (catch phr-ase),
“no matter how thin you slice it,it′s boloney” (“不管你‘片’得多薄,它还是波娄尼”,意
为“不管你怎么说,那还完全是胡说”或“糟不可言”)。波娄尼即源于波娄尼亚腊肠。
② 引自蒲伯的《论批评》第297— 298行。“识敏语警”译wit,实未能尽其全部所涵。盖wit为多意字,且
随时不同,因人而异。苟无注释,即难明其究竟。兹仅就英国17世纪后期及18世纪此字最常用而与此处有
关之意以阐明之。艾狄孙在《旁观者》第58期 (1711)开端说,“无物如‘识敏语警’(wit)之受敬
慕,亦无物如之少了解。我所知之作家中,无人曾公言不讳,论述此事者。”在同刊第62期开端说,“洛
克先生对 ‘识敏语警’与‘判是断非’之同,作过令人敬慕之思考,他以这种思考所得,解释此二事为何
不能为一人所兼有。他是这样说的: ‘既然如此,则或可对通常所说,识敏语警及博闻强识的人,并非永
有最深入之理解及最明辨之判断,作一合理之解释。盖识敏语警有赖于能在集于一处之诸概念中,运敏捷
之识,析繁富之异,发现其任何类似、任何协同,使之联结缀合,以此使意念中出现快意画图、怡性景
象。判是断非则与此相反,恰成对垒之势,有赖于在差别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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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使人生惊奇之感、愉快之情。”以上所引,只限一种意义,且什不及一,
然已异彩纷呈,聊以示文学名词之不易迻译,甚或不易透彻了解而已。至英
国文人对此字(或词)这种解释,受法国批评家布洼娄影响,他在他的诗文
集《总序》里说,“妙语警句(原文bon mot)之所以为妙语警句,不在乎
其人所言无人想到,而是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生动、美妙、新颖
的方式。”③像悬于暴尸架上……尸体:这句原
文只gibbeted一字。此处为释义 (para- phrase,)译法。绞架为
gallows,两直木,联以横梁,如大门框然,从横梁悬绳使绞罪人致死。
gibbet本与gallows同意,但18世纪时变为以铁链悬绞死者以示众之木架,
其形为独立直木,上侧伸一横木,于横木上悬尸,以为活人警戒。故译暴尸
架。
侯与隶卒,如果所吃的是同一犍牛或者同一牛犊,那他们所吃的肉,并
不会有什么不同,所不同的,只能是滋味怎样调和、火候怎样掌握、菜码儿
怎样放、杯盘怎样摆这些方面。而也就是由于这些方面,所以,一种肴馔,
才能把食欲顶不振、胃口顶不佳的人,都引诱刺激得馋涎欲滴,而另一种,
则使食欲最强、胃口最好的人,都大犯恶心,食不下咽。
在同样的情况下,怡情悦性之物的优劣,少有赖于选题之当与不当,而
多有赖于奏技之巧与不巧。既是这样,那么读者听到后面这番话,一定要非
常地高兴:原来我们这个时代,出了一位手艺顶高的厨师,也可以说,连在
①
亥理奥噶巴卢那个时代,也称得起是一位手艺顶高的厨师 ;他有一些高明
的原则;我们打算在这部著作里,就谨遵这些原则之中的一条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