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条原
则,像所有讲究精馔美食的人所熟知的那样,就是:宴会开始的时候,客人
都饥肠辘辘,他只给以平常的肴馔;随后循序渐进,约计客人的胃口越来越
小,品味也跟着越来越高;一直到最后,才把最精最美的浓郁甘芳,端到席
上。按照同样的原则,我们刚一开始,要把穷乡僻壤中所看到的平淡朴素一
类人性献出,以飨胃口最强的读者,随后才把流行于皇宫王廷和通都大邑那
①
种法兰西和意大利浓烈作料 ——那也就是,矫性饰情和酒肉声色——全加
进去,再快刀精切,文火慢煨。用这种办法,我们相信,就能使读者阅览起
来,不忍释卷,像那位伟大名庖能使人饫甘餍肥、猛吞大嚼一样。
话既说到这里,那我们现在就不要再使看中了我们这份菜单的诸位,耽
搁下去,不得“开吃”了,而直截了当把我们备来请教的头一道醒脾开胃之
物献上,以飨嘉宾。
① 亥理奥噶巴卢 (Heliogabalus,204— 222),罗马皇帝,以生活糜烂、饮食奢侈著。特别是因为他作过
述利亚太阳神的祭司,故取太阳神之名以为己名,且于纪念太阳神时,举行盛大之会,豪华堂皇 (参看吉
本的《罗马衰亡史》第6章),于英国18世纪时,其名遂成谚语式的贬词。英18世纪讽刺诗人铿
(WilliamKing,1663— 1712)在他的《烹调艺术第10札》 (1708)里说,“各类亥理奥噶巴卢……享首
次以螃蟹、牡蛎、大虾,龙虾作香肠之荣。”“手艺顶高的厨师”指“名厨师”名利白克(Lebeck)而
言。他在伦敦河滨路开饭馆,同时以自己的大画像作招牌出名。见J.T.斯密司的《呶勒钦兹〔英雕刻
家,1737— 1823〕及其时代》。
① 欧洲19世纪以前,人工牧草尚来引进,冬季牛羊无足够草料,故乡于秋冬之交,屠宰一大部分牛羊,腌
之以备食用。这样牛羊肉乡不堪食,故须加作料及调味品,以改善其味道。有人说,哥伦布西航目的之
一,就是要寻觅通往东印度群岛的航道,以便取得该地之烹调用香料。此处所以特提出作料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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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对乡绅奥维资先生只有简短的刻画,而对他妹妹白蕊姞,则叙
较详细。
①
在这一个王国西部,通常叫作索默塞特郡 的那块地方上,新近不久住
着一位乡绅 (也许现在仍旧住着),他姓奥维资。他真算得是自然的骄子,
命运的宠儿,因为这二者仿佛互相争胜斗强,看谁能给他最大的幸福,最多
的财富。在这场斗争中,据有些人看来,好像自然廓清战氛,终于胜利,因
为自然赐给了他好几种恩惠;而命运力所能及的却只限于财富一端。但是命
运在行云播雨一般布施财富的时候,却那样油然沛然,因此另一些人也许要
认为,只这一种德泽,就不止胜过他受之于自然的各种幸福的总和。他从自
然那方面所承受的是令人喜爱的相貌,强壮坚实的体格,稳健沉着的头脑,
和乐善好施的心肠。至于命运则早已注定,指派他继承了这一郡里最大的田
庄之一。
这位乡绅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位品貌双全、德色兼备的夫人,他对这位
夫人极尽宠爱。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却都在襁褓中就不幸夭折了。他同样
不幸,得亲自看着他这位亲爱的夫人入土安葬。那是这部史书自认应该开始
以前大约五年发生的事情。这番悼亡之戚不管使他多么痛苦,他都以通情达
理、坚忍不拔的态度隐忍承受,但是我们却得承认,他谈到这一段的时候,
往往发一些不太过分的怪谈奇论;因为他有的时候说,他仍旧拿自己当作有
太太的人看待;并且认为,他太太不过比他自己稍微早一步就起身登程,她
②
所走的路,他早早晚晚,也一定要跟上去 ;而且毫无疑问,要在一个地方
再一次和她相见,见了以后,永远不再分离。对于他这种思想感情,他的邻
居中第一类人归咎于他的神志不清醒,第二类归咎于他的信仰有毛病,第三
类则归咎于他的诚实有问题。③
他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都和他一个妹妹隐居乡间,他对这个
又菲尔丁在本书第3卷第1章第3段里的议论,正是这儿奥维资所行所言
的注脚。③在18世纪,英人宗教无所信仰,道
德腐化堕落。 (详见菲尔丁的《新近抢劫增加原因之考查及治此愈来愈甚之
罪恶的几项建议》及其他关于治律的 文章。其所办之 《考芬特园双周刊》
中,亦常有文论及这种情况。)加之菲尔丁此处所写,或根据自己的经验。
他结婚十年,在1744年丧其所敬爱之妻,他疼深哀切,几至疯癫。他的朋友
认为他确有丧失神志之虞。直到一年后,他的心神才复归平静。他最后达到
的哲学家之宁静和奥维资有同样情况。这儿评批奥维资的有三方面,第一类
人说的就是菲尔丁“有丧失神志之虞”。第二类、第三类则是人们在宗教衰
微及道德沦丧下的看法。
① 索默塞特郡严格应说在英格伦西南部,此郡纯属农业区。菲尔丁就生于此郡之夏浦汉姆园 (Sharpham
Park)。
② 此为西人有识之上的概念之一。兹举一古一今两例:罗马哲学家兼戏剧家森尼卡 (Seneca,公元前4—
公元68)在《与卢西利厄斯(拉丁文读卢卡伊流斯)书札》第49札里说,“你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人间,
实在不过是他在前面疾行趱路。”英小说家兼诗人斯提芬孙 (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 1894)在
《1872年作》里说:“他没死去,朋友,他没死去,只不过早走了小小几步,先踏上世人必经的程途,越
来越近最终的目的地。你若一旦转过拐弯之处,准能又和此人觌面相遇。你却想象,认为他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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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很是疼爱。这位女士现在总得说已经年过三十了,据那般尖酸刻薄
的人看来,在这种年纪上的女人,很可以合情合理、事有必然称为老处女。
她在妇女之中,属于你以品德高誉之而不以容貌美称之的那一类;在她自己
同性别的人中间,一般都说她是个贤良女人,像您,太太,所愿意结识的那
种贤良女人。实在说起来,她缺少姿色,不但不以为憾,而且每逢提起这种
优越之点来 (如果可以说它是优越之点的话),就没有不表示鄙视的时候;
她往往感谢上帝,没叫她长得像某某小姐那样有姿色;那位小姐就是因为有
姿色,才误入歧途,如果不然,她也许就可以免于颠踬陨越了。白蕊姞·奥
维资小姐 (因为这就是这位女士的姓名)有一种非常正确的想法,认为一个
女人面貌身段长得迷人,并没有好处,顶多也不过是使自己陷身的圈套牢
笼,也是使别人陷身的圈套牢笼。然而她一举一动,却又那样小心谨慎,好
像一切曾为全体妇女设下的圈套牢笼,都引得她心惊魄动,她的审慎谨饬①
之德得把她紧护严守,才能使她万无一失似的。一点儿不错,我曾注意到
(虽然这对于读者也许是不可理解的),审慎谨饬之德这样地尽职防护守
②
卫,像职司防护守卫的练勇队 一样,
40期即曾对之加以令人发笑之讥讽。
永远是在最没有危险的地方,最快当麻利地起而执行职务。这种小心防护,
对于男人们所寤寐以求、所为之临风洒泪、对月长嗟、所为之魂断神销、恹
恹欲绝、所为之尽心用力、布网张罗的粲者尤物,往往怯懦畏缩、令人可耻
地来一个弃之而逃,置之不顾,而对于那般高人一等、男人都敬而远之、畏
而疏之、永远不敢冒昧进攻(我想,这是因为成功无望吧)的女人,却老不
离脚跟、紧紧追随。